祯。
楚祯心尖一抽,面色更是迅速僵了一僵。
不知小哑巴是否看出楚祯面色不对,在楚祯手心解释道:吉祥、平安。
半晌,楚祯的面色稍缓,是啊,祯字原本的意味便是吉祥平安,何必如惊弓之鸟一般呢。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
小哑巴松开楚祯的手,刚要回身推轮椅,楚祯不知为何,突然伸手抓他,恰好抓到了被蜜蜂叮的那个包。
小哑巴没忍住,“嘶”了一声。
楚祯蹙眉问道:“你被叮了?”
小哑巴没回答,独自走到溪水旁处理伤口。
如今有了桃木棍,腹部的伤口也好了七七八八,楚祯不再需要轮椅。他便拄着桃木棍,向前探路,慢慢走到了小哑巴身旁,却也一句话不说,静静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
楚祯听见小哑巴处理完伤口,正在收拾柴火,便百无聊赖,用桃木棍在溪水中乱戳。
倏然,他好像戳到一物。他向前摸去,捡了起来,是一面旗子。
从刚触及那面旗子,楚祯便觉得熟悉,直到摸到上面的刺绣,赫然刺着一个:楚。
手中桃木棍应声而落。
上面一道道干涸的血迹就连溪水也冲刷不净,渗进了军旗布料中去。
楚祯越摸心越痛,直到他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心口几乎抽痛着要昏厥过去。
小哑巴突然站到了他的身边。
小哑巴没有做任何事,只是站在楚祯身边,只是静静站着。
楚祯猛地清醒了。
过了许久,楚祯说:“回家吧。”
小哑巴未反驳,扶着楚祯回到轮椅上,推着他,走在山间小路上,比来时的步速要慢上许多。
天色全黑了下去,两人才披星戴月地赶回了小院。
楚祯突然问:“小院叫什么?”
小哑巴顿了顿,在楚祯手心写道:无名居。
楚祯轻声说道:“好。”
小哑巴忙着拾掇柴火,准备饭菜,二人这顿饭比哪次都安静。
吃完,楚祯一直坐在床边,手中握着楚家军军旗,抬头向着月亮。
他看不见,却感受得到。
小哑巴打扫好院子,准备扶楚祯上床休息时,楚祯拦住了他。
楚祯:“会下棋吗?”
小哑巴:会。
楚祯迎着月光,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说道:“来下盲棋吧。”
小哑巴拒绝了,转身便走,却被楚祯抓住了衣角。
楚祯低着头,闷声说:“……陪我一次。”
无名居没有棋盘,更没有黑白棋子,只有天圆地方的一片空旷的院子。
楚祯与小哑巴立于一处,坐北面南。
“大周大名鼎鼎的楚谦将军,曾和栾国阿琨岑将军下过一场盲棋,以大周和栾国为子,欲定战局。但自古有言,唯有神仙才能下完盲棋。果然,他们那一场对弈,最后以阿琨岑心神大量损耗吐血昏厥,而终止。最后那场战役,以楚谦将军胜结束。”
楚祯深吸一口气,轻咳两声,继续道:
“此战传回长安,人人赞扬楚谦将军棋技高超,无数人想下完这局棋,二十多年来,不曾有一人下完这局棋。今日,我们便来下一下。
“此局楚谦将军执白,和阿琨岑的黑子各执半边江山。我便也执白,轮到黑子了。”
楚祯未问小哑巴是否知道这个棋局,面对着小哑巴,等他说出他的布局。
小哑巴执起楚祯的手,写道:入八三。
楚祯笑了笑,“平五六。”
小哑巴:平七十。
楚祯:“去七五。”
……
两人从子时下到了辰时,却依旧难分胜负。
此时的局势,白子将黑子层层包围,眼看着气数将尽,却有几颗白子不在白子势力范围内,若不斩草除根,此局谁胜谁负还尤未可知。
楚祯的面色此刻异常惨白,咳嗽一声高过一声,喉咙已经涌上了阵阵血气。
楚祯刚要开口下子,手腕突然被小哑巴捉住。
虽然小哑巴未写字,但楚祯明白小哑巴的意思。
盲棋太耗费心神,身强体壮的栾国将军亦吐血昏厥,楚祯如此破败的身体又如何坚持?
楚祯嘴角溢出一点血丝,转过头看向小哑巴。
他问道:“你知道,长安是什么样子吗?”
小哑巴愣了一下,写道:不知道。
“那,你想……去长安,瞧一瞧吗?”
楚祯轻抬脸颊,笑着,眼角却滴下了一滴泪。
小哑巴抬手欲擦,倏然生生止住,只在楚祯手心里写道:好。
第66章 我叫
楚祯不知道小哑巴的院子在何处,只能根据气候和土地的气味分辨出是在南方。
他更不清楚,从此地回到长安需要多久,他也未问,只是跟着小哑巴走。
小哑巴准备好数袋干粮,不少盘缠,舍弃了院子和轮椅,只带了那根桃木棍,搀扶着楚祯上了路。
分辨不清白日黑夜,楚祯任由小哑巴安排他一切吃穿住行,任由小哑巴支配他的身体。
让他吃饭他便吃,让他睡觉他便闭眼就睡。
只是每次当他触碰到小哑巴那错位的胳膊肘时,平静的心总会抽动一下。
走了近半月,楚祯发觉吹来的风虽依旧暖暖的,却比在小哑巴院内的风干燥了许多。
他便问:“何处了?”
小哑巴写道:西关。
楚祯挑了挑眉。
还算快。
从蛮离荒走至长安至少需要一月时间,如今半月便已走到离长安不到十天的西关了。
楚祯轻轻叹道:“竟然……已经到西关了。”
小哑巴没什么反应,只是扶住楚祯,让他坐下。
楚祯听话坐下,用桃木棍碰碰周围的石子、花草,百无聊赖地等小哑巴。
没一会儿,楚祯的嘴唇被一片荷叶碰了碰。
楚祯习惯地张嘴,稍凉的溪水划入楚祯的喉咙,缓解了一路的干渴。
“这一路有吃有喝,倒也没受什么苦。”楚祯笑说。
话音刚落,肚腹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声。
楚祯一怔,很快羞赧地笑了。
小哑巴也后知后觉,笑了一声。
“我们还有吃的吗?”楚祯问。
小哑巴抓过楚祯的手心,写:抓鱼吃。
楚祯尽管已经看不见,还是睁大了眼睛,略带兴奋说:“好啊,我也去!”
小哑巴刚要阻拦。
楚祯立刻道:“我就在旁边,嗯……玩玩水。”
小哑巴:好吧。
小哑巴为楚祯挽好裤腿,又将他搀扶到河水浅的地方,自己才从岸边捡了根粗壮的树枝,用刀削尖,下了河。
楚祯拄着桃木棍,仔细听小哑巴那边的动静。
听着听着,楚祯“噗嗤”一声笑了,而且越小越大声。
小哑巴蹚水过来,写道:你笑什么。
楚祯好不容易忍住笑,说:“看来你在你的小院里,从没吃过鱼。”
小哑巴停顿了好一会儿,威胁似的写:你想不想吃鱼了?
楚祯立刻收了笑,“不笑你了,你把鱼往我这边赶,我帮你。”
小哑巴:太危险了,河里都是石头。
楚祯:“我心里有数。”
小哑巴半信半疑,回到原来的位置,按照楚祯说的做。
楚祯歪了歪头,细细听着水流中的声音。
鱼尾拍打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楚祯慢慢弯下腰去。
小哑巴也屏住了呼吸。
一股滑溜溜的触感从楚祯腿边划过,楚祯刚想用桃木棍扎下去,却一下子舍不得。
时机失了去,鱼儿也逃了。
小哑巴走了过来,写道:你帮我?
虽然小哑巴不会说话,但是楚祯还是听出小哑巴在嘲笑他。
楚祯撇撇嘴,说:“再来!”
小哑巴笑了笑,重新回去把鱼儿再次往楚祯那里赶。
楚祯这次直接把桃木棍舍弃,徒手等待鱼儿靠近。
鱼尾拍打的声音再次传来,楚祯全神贯注,倏地双手往水下一抓,滑溜溜的触感出现在楚祯手里。
楚祯立刻收劲,不让鱼儿逃脱。
“抓到啦!”
楚祯双手举过头顶,开心地喊。
小哑巴也飞奔过来,帮助楚祯捉住鱼。
两个不大的少年都没抓过鱼,捉到后控制住鱼的挣扎费了好大劲,弄得浑身都是水,最后全都湿透了。
小哑巴把鱼扔进背篓,便要把楚祯从河里捞出。
天色快黑了,河水开始变凉,楚祯身子本就失了根本,很容易生病。
楚祯却轻轻拂开小哑巴的手,道:“没事,你先弄鱼,别让它不新鲜了。”
小哑巴手一顿,破天荒的在楚祯身子的事情上,没有反驳楚祯,转头去处理鱼。
楚祯听着小哑巴走远的动静,没有自己从水中出来,反而往水深处走去。
直到水没过楚祯的小腿肚,他才停下来,甚至解开了衣衫,让寒风灌了进来。
果然以楚祯的身子,很快打了一个冷颤,头重脚轻,浑身发热的感觉迅速攀上楚祯的身体。
楚祯轻轻笑了笑,才拄着桃木棍上了岸。
果不其然,楚祯当晚便因为受凉发起了高热。
以往楚祯若把自己折腾病了,小哑巴就算不能说话,也要在楚祯手心里磨叨好几遍,更是浑身低气压,让楚祯下次再也不敢。
可这次,小哑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为楚祯敷冷帕子,日夜守着,一句话未曾写。
楚祯这一病,便耽搁了七日。
第七日楚祯还有些咳喘之症,小哑巴本想再休息一日,楚祯却低低道:“无妨,我们已经耽搁不少时日了。”
小哑巴未反驳,拾起行囊便启程。
可此行好似从入了西关开始,便不再顺利。
先是楚祯受凉发热,如今好了重新上路,没两天,小哑巴的脚被石子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一步都走动不了。
楚祯:“先歇几日吧。”
小哑巴:好。
刚出了西关,他们便又原地修养起来。
这几日,楚祯担起了找水的重任。
小哑巴没让他远走,往往是楚祯未找到水后当晚,小哑巴在楚祯熟睡后偷偷一瘸一拐去找水。
这一切楚祯都清楚,但他未阻拦。
又过了七日,小哑巴脚底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两人再次上路。
两人翻越了一座高山,狂风在山顶盘旋,吹动两人的衣袍青丝。
楚祯突然问:“还有几日?”
小哑巴:三日。
楚祯沉默片刻,“嗯”了声。
小哑巴往前走,去开路。
楚祯却在后面不动,他突然蹲下从地上摸索到一块尖锐的石子,就要往自己小腿上划。
一只手突然出现,抓住了楚祯的手腕,拦住了他的动作。
楚祯茫然抬头,尽管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好像依然能看见那人脸上的怒气。
小哑巴从楚祯手里夺走石子,楚祯本以为他会扔掉,没想到小哑巴学楚祯的动作,也要往自己腿上划。
楚祯立刻拦住,“别……别……”
小哑巴轻轻拍拍楚祯的手,却飞快地在腿上划出了长长一道血口。
他写道:歇息几日吧。
本来短短十日的路,楚祯和小哑巴走了二十天,却依旧未到长安。
待小哑巴腿上的伤养好后,楚祯未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每日便跟着小哑巴走。
过去了五日,两人却依旧未到长安。
楚祯明显感觉小哑巴在带他绕远路。
他问:“快到长安了,是吗?”
小哑巴没有回答,继续带着楚祯往前走。
当日入夜,小哑巴寻了一处石洞,拾了些柴火,烧火取暖。
楚祯抱着腿,静静坐在火堆前,听着柴火烧着的噼啪声。
小哑巴也盘腿坐在楚祯身边。
楚祯突然问道:“你期待长安吗?”
小哑巴:还好。
楚祯:“明日便能到了吧。”
小哑巴:嗯。
楚祯:“相伴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哑巴没回答。
楚祯又道:“我有名字,你想知道吗?”
柴火此时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倏地就灭了。
小哑巴来不及回答,连忙重新点火,柴火堆却怎么也烧不起来了。
楚祯笑了笑,“睡吧。”
说罢,他裹了裹身上的衣物,阖眼躺下了。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
此时小哑巴坐了起来,很轻松地将火堆点着,又注视了楚祯许久,同样合衣而卧。
楚祯的眼睛却倏然睁开,“盯”着火堆,许久未眠。
长安的气候楚祯非常熟悉。
干燥、麻木。鼻腔里满是腐烂味儿。
当他一踏上长安的土地,他便知道,长安到了。
两个人慢慢地走,一前一后。
小哑巴拉着楚祯的手腕,一步一步,踏在长安的地界上。
他们自昨晚醒来,便一句话未说,就这样走了三个时辰,走到了日头悬在头顶,走到了长安的城门前。
远处马蹄声渐行渐近,楚祯侧耳倾听,听出是戴了朝廷军队特有的马蹄钉。
他心下一阵颤抖,强烈地希望能得到另一个答案,“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覃燕彰一人单骑从长安城门飞奔而出,见到了粗布麻衣的夏侯虞和楚祯二人,眼中的震惊已经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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