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遮与树枝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聊的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内容,林不遮能聊,哪怕是个三岁小孩,只要有智脑也可以线上和树枝聊。
关键在于场合。
在巴别塔与树枝定时的会面,是当年联合信科还无今日这般强大时,不得不与其他势力分权的象征。
只是这样的会面,还能保留几回呢?
林不遮想,老师为她更改这个名字时心中的期许,大概永远只能是期许了。
等到彩虹桥计划成功,等到联合信科掌握永生的技术,这个世界将再也没有人能与联合信科抗衡。
甚至,林不遮扪心自问,她能抵挡永生的诱惑吗?
林不遮现在无法给出一个答案,是因为她年纪尚轻,距离衰老与死亡还有很远。但作为与微尘社社长最亲近的人,她能感觉到老师已经开始动摇,她的寿命已然要走到尽头,任何医学手段都无法延续,除非,直接换掉这具人类的躯体。
与联合信科作对的人,意味着被永远阻挡在永生的大门外。
想到这些事情,林不遮的心情不禁沉重起来。她把目光专注地落在树枝脸上,不得不承认设计出这张脸的人真是天才,无论情绪多低落,只要看到这张脸,心情都会慢慢好起来。
林不遮问了一个在心里埋藏很久的问题:“我一直有点好奇,为什么当年会将与联合信科分权的方式,选择为……聊天?”
在第一次跟随老师踏足顶层以前,林不遮还以为各势力的代表会在这里与树枝有一些特殊的确认分权的仪式。
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聊天。
甚至聊的还不是方舟大事,而是一些聊完好像啥也没说的话题。
树枝看着面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孩——以基因改造后新人类的寿命,三十岁无疑称得上年轻。
或许正因为是个年轻人,才会问出其他老古板没有问过的问题。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复那些没意义的对话,她的心里其实也是会感到无聊的。
但树枝并不会将这些情绪摆到明面上来,此时此刻对于她心情的转变,林不遮一无所觉,她只听见树枝含笑问她:“你作为微尘社的人,没听说过背后的原因吗?”
微尘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乔微尘。
它也确实是以乔微尘的名字来命名的,组织自诩贯彻了已故天才学者乔微尘博士的意志,力图让世界树更好地服务人类。
林不遮有些尴尬,她听出了树枝的言外之意,作为分权标志的事件,必然与乔微尘有着莫大的联系。
甚至就是乔微尘定下的。
但林不遮也是确实不知道,微尘社在当时甚至都不叫这个名字,是在乔微尘博士去世多年后才改名的……至于贯彻乔博士意志这种说法,组织对外的纲领嘛,当然是怎么唬人怎么来,给选民看的。乔微尘博士真正的意志是什么,谁敢打包票说自己知道呢?
唔,或许有一个“人”是知道的。
林不遮看向树枝。
树枝并没有为难林不遮的想法,方才的话不过是小小调侃,她很快就自己接上了话,只不过她的下一句话,听上去和前一句似乎毫无联系。
这也是一个问句:“你知道,灾变以前有一段时间的人——就是普通民众,他们是怎么训练AI的吗?”
林不遮:“诶?”
第165章 黄昏11
摄像头打开, 在经过一番调试后,方才来到合适的位置——这个合适是对使用摄像机的人来说的,调整完后她甚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后来者的眼光看, 摄像机所处的位置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说画面吧, 画面虽然将茶话会所有参与者的身影都框了进去, 但自下而上的拍摄方式无疑是彻彻底底的死亡角度;说声音吧,由于摄像机边上就是一只有着自动水循环系统的大鱼缸,收音惨不忍睹,最清楚的是流水带来的噪音, 除此以外,只有距离它最近的人声音算得上清晰。
距离它最近的,也就是摆放摄像机的人。
那是一个打扮邋里邋遢的女人,人像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睡裙外头套了件皱巴巴的长外套,乱糟糟的头发勉强在脑后挽了一下, 用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笔固定住。
虽然有着这样一副尊容,但她并不会给人没精打采的感觉。乱发底下她的眼睛很亮, 其中神采能让人忽略她是美是丑,是青春还是苍老, 这是一双坚定行走在理想道路上的人才会有的眼睛。
时光翩然流逝, 但在摄像头留存的岁月里, 这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
放完摄像机后,女人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很快就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小的手记。她翻到有记录的最后一页,通过这个方式确认了时间:“今天是……新历577年5月27日, 方舟城快要进入夏天了,所以天气有点热。”
女人说着拎了拎身上的薄外套, 像是在用自己的穿着打扮证明天气变热这件事。
“以方舟城的纬度来说,要是放在灾变前,这个时候不该这么热的。但是城市虽然建立了起来,生态环境却没能恢复以前的水准,气候也变得极端。中心区还好一点,其他的地方,真的是夏天热得要死,冬天冷得要死。”
摆在面前的明明是冷冰冰的摄像头,女人却像是在看着一双稚子的眼睛,用温和的语气耐心地带她熟悉这个世界。
“以后应该会有所改变吧,等到世界树长成,一定能更好地分配人类手中的资源。前几天去了外环一趟,方舟城的外环,实在是太难看到绿色了。”
“说这些好像太严肃了,”女人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拍了下额头,“今天明明是个轻松的场合嘛。在不同的场合,人类总是会调整自己的状态,作出相应的反应……但是这种事情也不绝对,人类同时也总是很难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看,明明说好今天就是来喝喝茶吃吃点心聊聊天,结果那些人又吵起来了。”
女人往边上侧了侧身子,露出她身后围绕在桌面吵架的几人。
背景音里除了水声以外,确实还有争吵的声音,但是听不太清。
女人伸出手指,在摄像头前移动,准确地指在吵架的人身上。
“这个人叫林霖,是天演社的社长,我觉得她脾气很好,但是原晢说她明明是在阴阳怪气,只有我会听不出来。”
穿着一条红色裙子的卷发女人优雅地将胳膊搭在椅子一侧扶手,她语气总是不激烈,但一开口就能将人气个半死。
天演社即微尘社的前身。
这个名字的历史远比微尘社长久,在方舟城还未建立起来的时候这个组织就存在了。天演二字取自《天演论》一书,那会儿组织纲领肯定不会是什么践行乔微尘博士的意志,践行达尔文或者赫胥黎的意志还差不多。
女人又指了指皮笑肉不笑看着林霖的娃娃脸女人。
“这个是星火会的副会长,虽然目前还是副职,但由于会长罹患重疾,所以她其实是星火会实际上的掌权人。”女人小声说道,“星火会掌握了方舟城目前最顶尖的医疗技术,原晢私底下和我说了好几次想把她们的首席医师挖过来,但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星火会的名字来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名句,它是与天演社一样历史悠久的组织,这两个组织皆由灾变时期的人们自发形成,可以说没有它们,就不会有今日的方舟城,因此它们至今在城中仍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两个组织的成员占据了方舟议会的一半席位。
与这两个组织相比,联合信科的根基便显得浅多了。不过单拿出其中一个的话,当下掌握着方舟城最高精尖技术,且在不断自我突破的联合信科不会逊色于天演社和星火会中的任何一位。
“剩下的那个就是原晢。”女人指着吵架三人组中的最后一位,“联合信科目前的副总裁,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把副字去了,很多人叫他也直接叫总裁……但是我觉得这样真的好怪啊,像是小说里才有的称呼,听上去尬尬的,我还是习惯叫他的名字……我们是在大学认识的,当然学的不是一个专业,那时我为了小组项目去金融系拉投资,刚好拉到他,一来一回就熟了……”
许多年以前,她们还是朋友。
就在女人指着原晢的时候,原晢恰好也转了头,抬高了声音喊道:“乔微尘,这事和你也有关系,你倒是也来说几句!”
“啊?”乔微尘侧脸看过去,镜头捕捉到她睫毛颤动,似乎是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乔微尘还没表态,林霖先语气凉飕飕地说道:“诶,那可不行,谁不知道乔博士是你们联合信科船上的,我们三方现在刚好一人出一位,联合信科再加进来一个可不公平。”
原晢对着林霖翻了个白眼,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乔微尘一眼。
乔微尘是不懂政治的,她只知道自己要建成世界树系统,却无法理解他们基于世界树归属权的博弈。
乔微尘很快又把脑袋转了回去,小声对着摄像头叨叨:“天演社和星火会也想获得世界树的控制权,原晢说这是不可能让步的,他说世界树是属于联合信科的东西……其实我不太赞同,世界树明明该是属于全人类的东西。”
她歪了歪脑袋,露出很苦恼的表情:“原晢问我,如果世界树属于全人类,那该由谁来负责系统的日常维护,优化改进,又该怎么分配世界树产生的收益……他说得太复杂了,我听不懂,只记得这么几句。”
听不懂的乔微尘博士,决定自己还是好好做研究吧,其他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操心。
乔微尘在这头碎碎念,专业人士在另一头吵。
原晢虽然私底下和乔微尘表示绝对不会让出世界树的控制权,但此时的联合信科显然还没有同时对抗天演社与星火会的能力。
茶话会的最后,原晢不情不愿做出了让步,具体事宜要放在更正式的会议上谈。
乔微尘终于说到口渴,要去桌子那边喝点东西。她过去的时候,林霖提到分权象征一事。
星火会觉得象征什么的都是虚的,副会长想要切切实实拿到更多的控制权。天演社觉得能摆在民众眼前的仪式也很重要,他们应该有一些分割世界树控制权的标志。原晢这会儿相当不爽,不想说话。
乔微尘捧着一杯冰果汁,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不是决定了在巴别塔建成后,让顶层作为树枝的居所吗?”乔微尘说道,人工智能当然是不需要住处的,这背后代表的更多是象征意义,“那就让各方派出代表,定时与树枝会晤吧,需要在民众面前表态的话,还可以将会晤内容全程直播。”
“有什么好说的,多此一举,想要说些什么智脑上直接聊完了。”原晢没好气道,不过他只要不是明确拒绝,实际上就是已经同意了这个提议。
“那你们倒是多聊聊天啊。”乔微尘在椅子上坐下,“一直以来只有我在和树枝说话。”
林霖指了指仍在运行的摄像机:“像刚刚那样吗?”
星火会副会皱了皱眉:“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训练啊,以前许多人就是这样训练AI的,”乔微尘弯了弯眉眼,“就像培养一个小孩子一样,你要多和她沟通,她才会慢慢变成你期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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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像只要不按下暂停键,就会一分一秒地往下播放。
看到这里,林不遮悄悄看了边上的树枝一眼。
此时的树枝,是乔微尘博士期望的样子吗?
录像播放的时候,树枝会适时为录像内容作出补充。
“AI的类型有很多,单指大众认知上的,灾变前有一段时期,绘画类的AI与问答类的AI很受欢迎。”树枝说道,“有一个标准模型后,个人训练专属AI便成了容易的事,有一些聊天软件就开放了类似的功能。有些人会通过频繁找自己的专属AI聊天,在聊天过程中不断纠正它们偏离预期的语句,标记符合设定的词句,慢慢塑造出一个‘人格’来。”
林不遮恍然大悟:“就像是虚拟伙伴,虚拟恋人?”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在乐此不疲地玩这一类游戏。虽然每一个人的智脑里都有一个树枝,但为了维护树枝形象,联合信科对专属树枝有着诸多限制,到底是不可能完全合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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