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下来!”
她坠入水里,水花和灿烂的笑脸一同绽放。等她跟苏黛打闹完再抬头看,刚刚的女人已经不在。她忙朝着那一片的海面游去,水里也没人。
陈意松了口气。
“应该是走了。”苏黛说,“呼,太好了——”
后来,干预组织的人赶过来,跑了一场空,陈意不好意思,给对方补贴了交通费。
再回酒店时,陈意询问了下刚刚那位客人的情况。
对方依旧没入住,护照也没拿。
陈意思索片刻,在前台处预定了蛋糕。
“等到时候她来拿护照的话,你们就交给她吧。”
“对了,我再留张纸条。”
当时写了什么,陈意已经记不清了。
她做这件事完全只是单纯地出于善意,出于对同胞的关照。
第二天,陈意就跟苏黛转场去别的地方玩了。
再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天的陌生人。也把这份记忆藏在了脑海深处。对方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给陈意留下的最终印象只有绝望、孤独和脆弱,以及那一身狼狈的浸满衣服的咖啡污渍。
直到许晏今日告诉她,她才记起全部。
她推测:“所以,那天就是你之前玩游戏说的,你去找前女友,却发现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日子?”
“算吧。”许晏说。
陈意看出许晏的神情里有几分不愿意细讲的情绪,没再追问。
“你这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许晏笑起来:“那倒没有。”
“只是后来我去拿护照,决定在那个酒店住下,三天,缓了许久。我始终想着要跟你道谢,所以想联系你,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就通过检索那几天定位在加莱海峡的博客寻找蛛丝马迹。”
“你的朋友很爱分享生活。多亏她,我找到了你的账号。”
“我一直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于是后来每次去法国出差,我都会下意识看你的消息。想着也许能够用不经意地方是碰到你,再跟你道谢。不然的话……你知道我刚刚那些行为听起来很creepy。”
“如果直接在线上跟你说话的话,你估计会把我当疯子。”
陈意听到这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倒是。”她说,“真的有点恐怖诶。”
“而且……定位在加莱海峡的博文应该有很多吧?这都能被你找到。”
许晏自嘲一笑:“所以我说啊。”
“那你后面见到我,也没跟我说谢谢呀。”陈意反手拿起一张刚刚捡起后放在桌面上的相片,手腕晃动,相片在空气中发出簌簌声音。“你都能在这个距离拍到我,应该是见过我很多次吧?”
“嗯。”
对于这件事,许晏供认不讳。
“很多次。”
可究竟为什么每次都没有上前呢?
许晏垂着头回想了下,脑海里闪过了理由。有的时候陈意身边有朋友,有的时候陈意看起来不好被打扰。理由很多,只要她需要,许晏能够找出一箩筐。紧接着,她意识到,这些都是借口,不是理由。
她就是不敢上前。
不想上前。
比起接触以后会带来的不可控,这种远距离地注视和观察更让许晏觉得安全。
她怕陈意记得她,又怕陈意不记得她。
时间一长,照片就拍得多了,线上的追踪也没停过。许晏隐隐觉得这样不对,但她停不下来。直到她姐有次带许一笑来她家玩,相册被不小心翻出来,她姐看到了。
“许晏。”她姐许清拽着她背着许一笑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这简直就是跟踪!”
“你疯了?”
许清领着她去找心理咨询。
那段记忆对许晏来说不算痛苦,只是回想起来,她总是在咨询师的带领下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受过的伤害,剖析着这一切的成因,同时直面着内心的黑暗。
控制倾向。
回避倾向。
就算许晏对着问卷一遍一遍虚构自己的答案,她也能知道自己在某些指数上有多危险。
许晏自认聪明,可亲密关系是她这一生未能解开的题。和父母,和恋人,和自己。
因此,当陈意走出她的镜头,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还对她说着玩笑一般的话语时,许晏的第一反应是逃跑。
用强势的话语推开陈意,从不展现自己的内心。却不料游戏让她们遇见一起。她眼睁睁看着陈意心动,无都想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吗?
直到今天,许晏终于可以坦白,以一种此生没曾想过的方式。她从未料到有一天她会把这些阴暗、疯狂、扭曲的过去告诉任何人,包括陈意。
她亲手把匕首递到陈意手里。
“陈意,你现在知道了吗?我跟你想的不一样。”许晏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我不值得。”
第49章
“所以,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事吗?”陈意低头,目光扫过桌面上散落的照片,“这就是全部?”
许晏轻咳一声, 脸上泛着潮色的红, 她点头。所有气力都用来坦白, 许晏几乎快要站不稳。重心全都依靠在门框上, 藏在身后的手死命地抓紧背后的门沿。
“你是故意让我知道这件事的吧?”陈意拨弄了下手边的温度计。塑料包装盒发出清脆的响音。“你病这么严重, 温度计不放床头, 不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故意放到书桌里,还这么明显。”
“许晏, 你说呢?”
许晏轻笑:“我承认, 我故意的。”
“我想不到要用什么方式跟你坦白。陈意, 我没有你的勇气。所以我想, 等你自己发现, 或许是个好的机会。”
“生病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许晏摇头:“这我倒没有算到。”
“我是说, 我也没想到你今天就会出现。我本以为,还需要一些时间。也许等我病好了, 我再同你讲。但一笑跟我说,你要来见我。我一下就想好了,我要把这些事告诉你。”
“然后呢?”陈意轻声开口,“告诉我,然后呢?”
许晏指尖发紧, 她把后背用力往门框上靠,抬头看陈意的眼眸:“等你做决定。”
“什么决定?”
“关于我们的决定。”
这段早就脱离轨道的关系要走向何方, 许晏全权交给陈意来判断。
陈意敛眸,屋顶的光落在她的身后。她面上留了一片阴影, 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什么决定都可以?”她问,“就算是分开?”
“或者说,就当从没在一起?”
字字句句,陈意所说的言语的每个音节都化为利刃一点一点地朝着许晏胸口扎去。身体里的小孩在叫嚣着不要,渴望着抓住。
许晏不是小孩,她嗯了一声,讲:“都好。”
就算是分开也好。
这件事也在许晏的考虑范围内。她一开始靠近陈意的时候的确是想好了可能发生的情况,只是在她的预估里,见面时知道她的身份也许会情绪起伏暴怒或者生气,而不是如之前一样压抑平静甚至还选择温柔回头。这样的好,叫她难以招架。她可以独自面对风雨,却敌不过有人替她打伞。如今面对陈意的选择,许晏不敢再轻而易举染指。
大不了再痛一场,她早就习惯和疼痛作伴。待南墙撞破,方知道什么叫做停下。
陈意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许晏,站起身,把温度计递给许晏,走到她的面前:“你先去把体温测了。”
“也别站着了。”
许晏不肯接,一双眼执拗地瞧着她。
陈意觉得好笑。
“现在懂我在电梯里的感受了?”她推着许晏的肩膀让她往外走,“你觉得好受吗?”
许晏当然不好受。她自知理亏,顺着陈意推人的劲朝前走,入座沙发。
陈意把温度计从包装盒里取出来,这是白色的电子温度计,银色的尖端闪亮,那是用来放在腋窝下测温的。陈意把之前的数据清零,将温度计递给许晏。许晏接过,捞起自己的睡衣下巴,塞到胳膊肘下。
陈意看着她做完这一切。
眼前的许晏又是和她印象里不一样的许晏。睡衣给她增加了些许居家感,慵懒又闲适,生病后的虚弱又让她变得有些粘人,活像个小可怜。
是她没见过的许晏。
如果说Fade是许晏的一面,公司里是许晏的另外一面……那陈意承受,她一开始心动的是代表着Fade的那一切。但仅仅局限于此吗?就算知道Fade是许晏以后,她受伤,痛苦,茫然,害怕……在这么多的情绪里,有一道最不可忽视的声音。
还是想靠近她。
想要了解她。
想得到的答案,不是许晏你为什么这么做。而是许晏你真的喜欢我吗?你有玩我吗?
现在以上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她的目光在许晏虚弱的面庞上流转。
“嘀嘀、嘀嘀!”
温度计发出警报。
许晏取出来,看了眼,下意识递给陈意。陈意接过,温度36.8,正常。
“没发烧了。”陈意说。
许晏嗯了一声。
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体健康上。她往沙发上侧靠过去,望着陈意:“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陈意把温度计放回包装盒中。
“——!”
“你想知道?”陈意啪嗒一声盖紧包装盒。
“我想。”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许晏?”陈意故作严肃,“你瞧你,之前说消失就消失,也没通知我一声。就连刚刚说了那么一堆,最后也要讲一句,你不配。许晏,你很擅长做决定,也很擅长不把决定告诉我。那么同样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许晏的指尖掐进沙发里。
“那我们——”她底气不足地开口。
“我们不要再网恋了。”陈意很认真地说,“我不想要那样的关系。”
许晏终于从悬崖上坠落。
她想很懂事地说好,说我知道了,说没关系。就像是从小到大说过的一样。可是身体不听使唤,眼泪落下来,手先伸出去,拽着陈意的衣服不肯撒开。
“陈意……”
这一刻,许晏的胸膛里翻滚着无数曾经被压抑掉的情感。她无从辨别它们的身份,脑海里闪烁而过的话语都不能成文。她从未开口央求谁留下来,就好像只要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受伤。只要她不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想法,透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那么就不会有人能够拒绝她。
可是、可是。
唯独陈意不行。
她的意思是,她唯独做不到就这么放手。
她一边说着自己不配,一边又在期望对方能够留下。倘若对方真的坚定选择她,她还能生出几分不可思议的茫然。
为什么是我?我真的可以拥有这样的爱吗?
脑子乱糟糟,思绪浆糊成一片,眼泪如雨落下,啪嗒啪嗒打湿沙发。寄居蟹终于爬出它的硬壳,任由自己的柔软袒露。
许晏语无伦次地讲:“你再想一想好吗?我可以改,我也可以去看医生,我可以——”
再多的话都没办法继续了。
许晏的瞳孔瞬间瞪大。
刚刚还坐在她侧对面的陈意突然凑近。后脑勺被一双手用力地扣紧,说话的唇被咬住。是陈意吻了上来。她不得章法,或者说,她本身就不是为了接吻。她这么做,只是阻止许晏继续说下去。
许晏话语被打断,思绪也是。
等陈意松开她,她第一反应是:“我在生病。”
“所以?”
“流感会传染。”
陈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许晏,我现在确定了。”
“你真的很喜欢我。”
“如果你不擅长表达,那你就听我说。”
“我虽然比你年轻几岁,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我知道我的心脏是为什么而跳动,知道在我胸膛翻涌的情感名为何物。我知道我想要靠近你,了解你,这几乎已经到了可悲的地步。”
陈意伸手轻抚着许晏的面庞,一双眼柔情,叫许晏几乎快要融化进去,“许晏,就像你说的。关系要走向什么哪里,怎么走,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明白吗?是我们。”
“所以这不该由任何一个人来做决定。”
“你配不配,值不值得,这件事你以后也不要再说。因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她的掌心用力,迫使许晏必须全神贯注地听她说完这段话,“是我,陈意。不是你生命里之前出现过的任何人,你懂吗?许晏,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样对你说这种话。包括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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