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聊到这地步也算得上坦诚相待,于是便谁也不再演了。
叶星河从池在水手中接过水杯,肌肤相接时,便也把逐渐升高的体温传递到池在水手上。等池在水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探到叶星河额头时,才发觉原来她身上温度已然升至如此地步,心下不免焦急,便甩过头义正严词地重申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随即连个眼神也不留给殷锦,扶起叶星河便想离开。
此时此刻池在水更觉得后悔,想着要不是最开始她一意孤行说什么要叫所有人都知晓沈无思真实的品行,便也不能牵扯出来之后这一切所有的事。那样殷锦便也不会再片场刻意难为叶星河,她便也不用受这般苦痛。
然而叶星河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咳嗽声停了之后便调整姿势端坐在椅子上。倘若只瞧她眼睛,便是神医再世也瞧不出来这是个病人。没等池在水开口问询,叶星河便说:“她还有话没说完。”
这话既是说给池在水,同样也是说给殷锦。
池在水闻言便不再执着于离开,可是她却也没有坐回去,只抱着肩膀站在叶星河身后,脊背挺得笔直,看向殷锦的一双眼睛里好似要冒出火星子。
殷锦这时候却笑了,只是那笑意只挂在嘴角,眼神里却透露出几分寒意,迎上池在水的视线:“你这时候便没有那么聪明了,我问你,现在你们是想走就可以走,可是明天呢,你就不怕我在剧组里继续难为她?”
殷锦这话里带了不少胁迫的意味,那肯定的语气好似等天亮之后她便要这般实行似的。房间里的温度随着殷锦一字一字出口的话被抽离了,池在水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坠在冰窖里似的,好像下一秒她也要病了。
咖啡厅门口悬挂着的风铃又被碰响了,原本该被厚重的帘子阻隔的声音此时在池在水耳朵里却格外清晰。那丁铃当啷的响动好像敲在池在水耳边似的。就连那懒懒散散的老板也一反常态地扬声说出了这晚上分贝最大的几个字。
“小心,慢走!”
那声音近乎是喊出来的,穿透了厚重的帘子钻到三个人的身侧了。
这咖啡厅里又只剩下四个人了。
不觉间池在水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了,她好似从未遇到过如此紧迫的时刻。叶星河烧成这样自然是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的,夜半比白日里更加寒冷,咖啡厅里的空调似乎功率并不大,人呆久了便觉得连手指尖都是凉的;然而倘若就这么离开,瞧着殷锦这架势便也不像能轻易放过她似的。
池在水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只有立锥之地的悬崖上,朝哪边迈出去都要摔得个粉身碎骨。只在远处轻飘飘浮着条绸子,好像只要她捉住了,便能从这崖顶平安落地似的。
这时候叶星河也开口想说些什么,只是才吐出一个音节就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身躯里逐渐烧起来的火把她整个人腾得晕乎乎的,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好似下一秒就要坠下来。
于是叶星河不得不给自己倒了杯水想润润嗓子,只是那拿杯子的手也是颤的。
“可是我的演技你也挑不出什么错,”叶星河这才开口,“并且如果是为了整部戏拍出来有一个好效果,我不介意一段戏多拍几遍。”
叶星河这话说得硬气的很,仿佛一点也没把殷锦的威胁放在心上。当然,她这话也不止是说给殷锦听。
然而没等殷锦再说什么, 池在水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打开手机疯狂翻找着。动作幅度之大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紧接着池在水眼睛一亮,握着手机朝前迈出几步,倒站定在殷锦面前了。
殷锦先是一愣,抬起头不解地望向池在水。池在水这会儿站在殷锦身前,整个人一改平素随心所欲的懒散模样,秀眉微蹙,反倒升起几分威压来。一丝一毫的眼神也没分给殷锦,只用下巴朝摆在殷锦面前还亮着的的手机屏幕点了点,示意她仔细看一看。
殷锦看不出池在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看着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架势便也觉得这被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里摆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于是配合地伸出手,想接过池在水递来的手机。
可池在水却没有一点想把手机递给她的意思,反而捏得更紧了。或许是怕殷锦抓不住这图片上的重点,又分出另一只手去把那图片放大又放大了。
这图上是一纸合同的尾页,而被放大的那一处,赫然签着“沈无思”三个字。而旁边隐隐约约露出的,是红色的润耀的公章。
殷锦认得沈无思的字,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精光。倒也顾不得这手机是不是在自己手上了,右手猛地握住池在水的手腕把手机扯过来,用力之大甚至拽得池在水打了个趔趄。
原来边惜天连同代理律师整理同润耀打官司要提交的证据时,在无数个文件的夹层之中找出了这么份合同来。正巧是当年沈无思同润耀签约时签下的另一份合同。然而其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各项约定,刚好能叫当时的沈无思误认为自己解约时不需要真的付出另一份合约上那些高额的解约金。
殷锦到底也是懂些的,一下子便明了其中关窍所在,声音也扬起了几分,不由得扬起头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池在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抹笑,把胳膊从殷锦手里抽回来,顺手按灭了屏幕,只自顾自地说道:“原件也在我手里。”
殷锦眼中分明地溢出些许错愕,猛地一下子站起来了,就连坐着的椅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震得朝后仰去。池在水面不改色,朝前抢出一步扶住椅子,而后慢悠悠地把它放回到原地。
“别着急嘛。”池在水说道。
由此,攻守易势。
殷锦紧紧地盯着池在水,整个人难得地有几分失态。只瞧见池在水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走回到叶星河身后了,说道:“本来对我也没什么用,不过看样子对你们还挺重要的,既然如此,送给你们也无所谓。”
“只是,”池在水顿了顿,“你也总要拿出点诚意来交换吧。”
“明天,”殷锦很快说道,“明天你们就看得到。那这合同呢,什么时候能拿给我。”
池在水眸子一转,沉吟片刻装出副在思考的模样,而后说道:“不堵车的话,五个小时。但你也要说话算数。”
殷锦点点头,算作同意。池在水面上很快闪过几分欢喜,忙不迭地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然而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叶星河仍旧稳坐在椅子上,没有分毫要离开的架势。叶星河抬起头看向池在水,只说:“好冷。”
“对呀,”池在水恍然大悟般应道,“车上肯定比这里还要冷,我先去把空调打开。”
语罢池在水便快步朝外走去。帘子被她掀开,大厅里的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显得几人身侧都明亮了几分。叶星河坐在椅子上刚巧能看见墙上挂着的钟,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
厚重的帘子很快又合上,那一分斜斜的光也随之消失了。叶星河于是把视线落回到殷锦身上,沙哑着嗓子开口了:“好了,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就说吧。”
殷锦这时候也坐回到椅子里,后背靠着椅背,左腿搭在右腿上,笑道:“还是和聪明人好说话,刚才确实有挺多想说的,只是现在就只剩一句了。”
“说。”叶星河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好似满不在乎的模样。然而只有叶星河自己知道原因,她只觉得嗓子眼里好似烧着一团火,不管怎么喝水都浇不灭。头也越来越沉,只稍微动一下便疼的要裂开似的。
她这会儿还能在这里笔直的坐着,便全是靠一口气撑着罢了。
殷锦瞧见她这态度也不恼,淡然一笑说道:“如果还想走这条路就藏好吧,至少在你们能自己投资拍戏之前,别再让别人知道了。”
叶星河闻言不由得露出几分错愕,然而殷锦仿佛猜到她心思一般,没等叶星河开口就继续说道:“一共就那么几条路可以走,其实大家的境遇也都差不多。你呢,还有什么想问的?”
“
第119章
叶星河原本还是有话要问殷锦的。对于这个传奇一般在无数人中轻易地崭露头角,又在风头正盛时期急流勇退,身上充满神秘色彩的女演员,任谁都是有几分好奇的。即便叶星河平素并不如何好奇旁人的私事,同殷锦面对面时,也难免生出几分探求来。
毕竟做她们这一行的,大多数人都对名和利有所图,没几个真淡泊名利的。叶星河从前一向不甚理解,怎么有人会在才登上金字塔塔尖的时候选择隐退。
然而方才殷锦说的那几句话,却好似在隐隐约约间把叶星河的疑问揭开了。只是这答案仍朦朦胧胧地罩着一层雾,叫人看不真切。于是叶星河纵使有千种万种打好腹稿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把它们尽数咽下去,再吐出来句“谢谢”。
其实也没什么可谢的,这情形下谁也帮不了谁。而殷锦所做的,也只是把自己从前走过的路血淋淋地揭开,而后展示在叶星河面前,起个警醒的作用罢了。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先后要朝着同一个方向走过去,即便白日里还闹了些不愉快,此时看向对方也难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叶星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她不会死缠烂打,但其余的还要你们自己解决。”
殷锦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而后把视线挪向窗外了。
忽而另一侧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是池在水折返回来了。池在水原本还担忧这几分钟的功夫殷锦再难为叶星河,怕叶星河一个病人在对峙中落了下风吃亏。因而她来来去去都是用跑的,即便此时气温严寒,池在水头上也热得冒出一层薄汗来。
“走。”叶星河转头瞧见是池在水,很快便起身说道。
池在水却被方才桌上平和的氛围惊了一下,倒是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只是她觉得自己同殷锦当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也没多询问,视线只在殷锦身上扫了一圈,便同叶星河转身离开了。
不过殷锦却没着急离开,而是看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发了好一会儿呆。灰黑色的帘子上似乎能勾勒出两个人形的影子来,这影子没有归属,被说成是谁都有迹可循。然而帘布却只是帘布,再一晃眼,便只剩下布料的纹路。
直到门口悬挂着的风铃再一次被拉开的门播响,老板才缓缓起身,把那帘布规整回它原来的位置。老板并不关心她们神神秘秘地谈了些什么,她这咖啡厅开在阳镇最繁华不过的地段,平日里来来往往的数不清有多少人,倘若要她去了解每一位客人的故事,大抵没几日她就要被繁杂的信息量撑爆脑袋。
更何况对她来说,听一个故事,甚至还不如在咖啡上画出个好看又无暇的图案来。脆弱而又会轻易消散的艺术品,似乎比弄不清真假的故事来的有趣。
那老板走到桌边了,这时候桌上的咖啡已然散尽了全部的余温,温度和周遭的气温没什么差别。然而再一细瞧,便发现那咖啡顶上牛奶绘出的图案,竟是同被端过来时没有半分差别。
“啧。”老板轻叹一声,转身关上了灯。直到最后一盏灯也熄灭,这条街上唯一一处还散着光的店,也归于夜的沉寂了。
然而一两公里以外的房间里,这一刻却亮起一盏昏暗的夜灯来了。
叶星河这病生得来势汹汹,哪怕她在外面还能咬着牙演出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模样,等房间的门一关上,就再也没必要演了。整个人一下子倒在沙发上,便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起来了。
池在水可急得够呛,几乎下一秒想拉着叶星河去医院。可她这话才出口,叶星河便想也没想地摆手拒绝。
“不是大病,睡一会就好。”叶星河这话说不清是从什么地方挤出来的,声音发虚,好似下一秒就要摇摇晃晃着飞升了似的。
池在水只道要遵循病人意愿,就也没过多坚持,只轻手轻脚地把叶星河从沙发上抱到床上,想着叫她好好休息。所幸房间里还有楚玥傍晚买回来的药,境况到底也算不上太过紧急。
病中的人总是格外怕冷,这一点在叶星河身上很是灵验,整个人裹进被子里犹嫌不够,还要轻声嘟囔几句什么。不过这一天夜里静极了,便是再小声的嘟囔也能被池在水快速捕捉。叫酒店再送床被子上来就是再快也要耗费些时间,在这之前便先用羽绒服代替被子
只是这样池在水似乎还不放心,抄起遥控器猛猛按了几下,于是空调也在这片黑暗中嗡嗡嗡地工作起来了。因而寂静的夜里好像被加上了些噪点,一下子喧嚣起来了。
当然,更喧嚣的另有它处。
池在水吊在半空中上上下下的一颗心直到叶星河睡着才放下来。池在水怕半夜有什么动静自己响应不及时,便打开了自己这一侧床头的灯,叫它在昏暗中亮着,多少留出几分光来。
然而身旁的人绵长的,轻微的呼吸声对池在水似乎并不能起到安抚的作用,池在水脑子里大概比空调里转动的机器更喧嚣。
方才在咖啡厅里同殷锦对峙,池在水表面上不落下风,实际上心里的那条防线早叫殷锦一句话击碎了。
谁对她的伤害更大呢?这是殷锦情急下抛出的问题。
谁对她的伤害更大呢?池在水心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大半年的时间在回忆里似乎只有一瞬,池在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把同叶星河相识之后的所有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再把所有得失相加。得出来的结论却叫她瞠目结舌。
所有策划方案被池在水归于对最开始自己所做错事的弥补,而后的头脑发热又连累叶星河矮片场吃瘪。好似她是个灾星一样。
池在水一向自视甚高,觉得只要自己想做,天底下也没有摆不平的事,个中差别也不过耗费时间精力的长短。此时冷不丁地得出这么个结论,就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所以到底谁对她造成的伤害更大呢,自己的爱是披着皮的剑吗?池在水一时间陷入迷茫。
室内的温度逐渐升上来了,池在水不得不找出件短袖换上,把窗帘拉开一个角,靠着冰凉的窗子透气。
皎洁的月光从这缝隙里透进来,淋在池在水身上,也淋在叶星河身上。月光是亘久不变的,然而月光下的两个人,竟然是全都病了。
第120章
池在水自己是不常生病的,因而也当真缺少些照顾病人的经验,只想着怕叶星河觉得冷,便把空调温度调得高极了。热风呼呼地吹着,俨然在寒流之下吹出出一隅灼热的夏日来了。
于是就连叶星河也被热醒了。
叶星河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吃了药之后蒙着被子睡了一会儿发发汗,便也好得差不多了。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人有些恍惚,想着明明睡着之前还觉得屋子里有些冷,怎么再一睁眼屋子里这么热了。
73/78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