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是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上是浓黑的夜幕和一轮圆月。
青黎走过去,在钢琴旁停下,“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弹钢琴,怎么想起来弄一架放这儿?”
“高中的时候才开始学的。”时微君转过头,或许是因为青黎脸上露出好奇,她也走过来,坐到琴凳上。
青黎挑眉。
时微君仰头问她:“你想听吗?”
青黎笑了下,说:“我的荣幸。”
时微君掀开琴盖,并没有作何思索或者选择,修长的手指按下象牙白的琴键,流畅低柔的音符便缓缓从指尖倾泻。
MARIAGE D'AMOUR,梦中的婚礼。
时微君微微垂首,肩颈挺直,侧脸像是落在月色里,专注,情深,却又透着一股注定无法鲜活的冷漠。
高贵而典雅。
一曲终结,时微君落下最后一个键,收回手,抬头看向青黎。
沉静柔和的一双眼睛。
她曾经无数次这样看着青黎,渴望着对方那为数不多的亲密。
青黎几乎恍惚。
“好听吗?”时微君出声问她。
青黎终于回过神来,她点了下头,低声说:“很好听。”
时微君抿唇笑了笑。
“你要弹一下吗?”时微君问。
青黎也笑了下,说:“好啊。”
时微君便给她换了位置,靠在一旁看她。
——
青黎那天待到十一点多才提出要走,时微君一直把她送到楼下,直到车子转弯,对方才消失在后车镜里。
之后几天里,她和时微君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些。
青黎作为一个正在休假的闲人,除了每天定点在医院陪林雯一会儿外,其他时间都安排得很宽裕。
回时家陪老人家吃饭的日子定在了周末,时微君前一天给她打电话。
“时宴舟赶今晚的飞机回来。”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冷硬。
“他不是在外盯项目吗?”青黎有些失笑,“这是要做什么?”
时微君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不想去的话,我就帮你推掉。”
青黎说:“那倒不用。”
时微君便又问:“你打算几点过来?明天下午我接你一起回去。”
“我还记得路,”青黎声音随意,“我都有车了,自己去就好,不用麻烦……”
“不麻烦,”时微君却打断她的话,语气莫名加重,“青黎,我们一起回去。”
青黎停顿了下,片刻后道:“下午三点吧,上午我在寒居寺。”
“寒居寺?”
青黎嗯了声。
“好。”
通话结束后,时微君看着手机,好一会儿没动,直到手机屏幕上因为有新的信息提示而微微一闪,她才回过神,而后对着门口喊了声。
“进来。”
一直等在门外的秘书应声推门,门缝开启的一刹那还能听到外面的喧哗。
西装革履的青年把吵闹声严丝合缝地关在隔音极好的办公室外,神色有些焦急:“时总,顾总还在外面,非要见您,都快拦不……”
时微君却只是拉开电脑的搜索网页,手指敲了几下键盘。
秘书一顿,以为她在处理工作,便很有眼色地闭上嘴巴,站在桌前。
时微君拉出几个网页,目光在首页顶头的“寒居寺”三个字上一扫而过,对方的公开资料不多,只短短几页,不怎么出彩的一个小寺庙,唯一好点的就是住持貌似有些名号。
她看了一分钟,关了页面,身体靠在椅子上,问:“怎么了?”
秘书赶忙把手里的文件先递过来,同时再次起了话头:“时总,顾总看那样子是打定主意,今天非要见您一面,您看,需不需要先安抚下?”
时微君垂眸看着那沓资料,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用,叫保安。”
秘书一愣,念着对方的身份,不禁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时微君掀了下眼皮,看向他。
“好的。”
空间再次安静下来,时微君看完了分公司递交的材料,又参加两场电话会议,结束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
第二天上午照例先在公司加了会儿班,结果刚过一点,港城上空就打起了雷,而后哗啦啦地下了场又急又大的春雨。
好在时微君到山下的时候,雨水已经变得淅淅沥沥。
寒居寺虽然在植物园上面,但因为平日里营销不多,还有几公里外慈音寺的声名远播做对比,所以显得颇为名不经传,又因为工作日和雨天,沿路都没有看见什么车或者行人。
司机按照青黎给的定位一圈圈地绕上去,最后停在一处路标为紫薇园的牌子附近。
时微君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没有用手机联系,下车后便撑上伞,踏着沥青小路进去。
走了七八分钟,终于遇到几处院落,掩在林木之间显得有些低矮和荒凉。
时微君驻足得有些远,但也能遥遥看见敞开的庙堂里有着几幢怒目金刚,却又全然不是她曾经见过的其他庙宇里那样的辉煌,空荡荡的,甚至在雨里透出一种沉重的衰败。
时微君绕了一会儿,终于遇到一名僧人,被对方指引着拐到另一侧下山的出口。
那路道旁有一处红檐绀殿,廊柱上的颜料有些已经剥落褪色,看起来斑驳陆离,亭台四周落了许多雨水打落的叶子和不知名的果子,青石板边缘塞着满萋萋的野草,藤蔓生长得肆无忌惮。
时微君便是在这里看见了青黎。
她在躲雨,所以落于檐下,此时抬头注视一只正叮叮作响的铃铎,身上穿着白色的棉麻衬衫,扣子没有扣到顶,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侧脸的线条起伏优越,墨发松散,发尾和孔雀蓝的裙摆在半空中轻轻描绘着风的形状,整个人像是融在这被雨水沉淀了颜色的水墨天地间。
时微君抿了下唇,害怕惊动了她一样,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连同一颗心脏都好像缓慢了跳动。
但即使这样,青黎依旧很快转过头来。
“微君。”
流水击石般清润的两个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她心上。
时微君重重咬了下舌尖,才勉强稳住刹那间失神的情绪。
白色板鞋踏进潮湿的小路,发出“嗒”的一声水渍响,青黎走进伞下。
时微君在她靠近的瞬间,闻到了她身上的竹立檀香,像是在香火缭绕处沾染上的,似有似无,仔细去感受的时候却又消散的干净。
青黎笑着说:“你来得好快。”
时微君的目光追着她,握住伞柄的手指有些用力,关节处泛出了青白。
半晌后,她又往旁边举了举,终于出声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青黎说:“拜佛呀。”
时微君:“拜佛?”
青黎点头。
时微君问:“拜佛做什么?”
青黎听出她的惊讶,便一边走一边解释:“此处的至明大师之前在佛坛上讲过一节业与轮回,其中观点说人之生命,死后不是化为虚无,生前也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此死彼生,轮回不息。”
二十英寸的伞面,不大,黑色,罩在头上,打出阴影,四面蒙蒙雨帘隔绝了她们与外面的世界。
青黎说:“我觉得还蛮有意思,所以过来取经解惑。”
时微君却还是没太明白,“你有什么惑?”
“前世今生,转世轮回之类的。”青黎说。
时微君不禁蹙起眉。
青黎看着她怔愣地表情轻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嗯,封建迷信?”
“也不是……”时微君在那一双笑眼下忙转过视线,将目光放在那些浸染了雨水后更加鲜活的迎春花上,但下一秒却又把视线转回来。
青黎的白色衬衫前襟处有一支灼艳的蔷薇刺绣,或许是因为做工精致,所以在她眼里那支蔷薇比这满园芳华都显得漂亮。
时微君抬起眼睛,又问:“那你来这里,得到答案了吗?”
青黎摇头,坦然地说:“没有。”
时微君眨眨眼。
“我见唯心,这些事或许本来也没有什么正确的答案。”
但即使她这样讲了,对佛法神学从无涉猎的时微君还是有些费解,迷迷糊糊的哦了声。
青黎看着她不禁又勾起唇角,她自回来后,肉眼所看到的时微君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模样,清贵而冷淡,还很少像现在这样露出懵懂的神情。
时微君不由得抿紧了唇,而后她便感觉青黎的肩膀与她轻轻撞上,又一触即离。
两个人距离那么近,肩膀、胳膊总会时不时地触碰。
时微君走得有些慢,但路程很短,还是很快就到了主干道上。
第18章 豪门恩怨18
时微君给青黎开的那台跑车正停在路侧。
青黎有些好笑,说:“该我去你公司接你的,也省得你跑上来一趟。”
时微君对此倒并无所谓,“没事,我刚好也出来透透气。”
“那你开我开?”青黎拿出车钥匙。
时微君说:“你开吧。”
青黎也没推辞,打开车门上了驾驶位。
时微君帮她关上门后才撑着伞去副驾驶,雨水很大,放伞进来的时候,因为动作的垂落,伞面上的水珠哗啦啦地往下淌。
青黎眼疾手快地帮她提了下铺在座椅上的裙子,“抖一抖再拿进来。”
时微君蒙了一下,忙把伞伸在车门外甩了甩。
“好了好了。”青黎看她甩水珠的时候半个胳膊在外面淋雨,只好又再次提醒。
时微君这才重新把伞收回来放在脚边,然后关上车门。
青黎放下手,看着那裙摆重新落下去,“碍事吗,要不要放后面?”
因为是长柄伞,无法缩合,所以此时那湿漉漉的伞正横亘在车门左右,紧贴着座位。
时微君这会儿满手水,根本不想再碰它,闻言便摇了摇头。
青黎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时微君接过,皱着眉擦手指和肩膀。
“没想到今天雨这么大。”青黎说。
时微君低低地“嗯”了一声。
青黎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看她,时微君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收腰长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耳朵上戴着水滴状的祖母绿耳坠,侧身时,翠绿色的宝石垂在修长的脖颈上,显得皮肤白得惊人。
又等了一会儿,时微君终于把自己收拾好,抬头,发现青黎还在看她。
或许是因为车内空间狭小,雨天昏暗,所以那目光几乎深沉。
时微君动作微顿,“怎,怎么了?”
青黎抬起眼睛,对上她的视线,片刻后目光示意了一下。
“安全带。”
咬字清晰的三个字,却莫名地让时微君的指尖接近僵硬,她慢了半拍后去拉开安全带,扣在座位上。
青黎这才转过身,启动了车子。
寒居寺离莲花山不近,几乎需要穿过小半个城市,下了山后,都市里重峦叠嶂般的建筑群带着水汽扑面而至。
时微君打破沉静,“听歌吗?”
青黎说:“好。”
时微君没去问她听什么,手指点开车载音响,选了一个舒缓的纯音乐,很快,大提琴轻柔优美的旋律便流淌而来。
城市里的雨也渐渐停了,阴沉散去,即使没有太阳,视线里的天际也变得明亮远旷。
时微君头靠着椅背,看着外面,感觉心底躁动的情绪终于慢慢落了下去。
等车子开到莲花山下,已经是四十分钟后,泰禾臣道八号笼在一层薄而密的水雾里,花园洋楼,庭院春深,一如既往的奢华雅致。
下了车,院子里早已经有管家迎上,笑吟吟地称呼她为青黎小姐。
管家在这里干了几十年,自然也是看着青黎长大。
青黎笑着答话,礼貌地问询他的身体健康,一边随着他进去。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时家显得有些安静,客厅里时幼君跟沈老太太正在看电视,时宴舟也在一旁作陪。他正好坐在对着门口的沙发上,以至于青黎进去后第一眼就被他看见。
时宴舟今天穿了一身暗色系的家居休闲服,面容上完全褪去了年少时候的青涩,五官突出,线条清晰,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隐约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喟的强势。
青黎神情丝毫未动,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和气平常,全无芥蒂。
“奶奶,幼君,五哥。”青黎一一叫人。
“青黎姐!”时幼君最先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她看起来倒是跟小时候一样。
青黎朝她笑了下。
沈老太太也转过头,她比老爷子年纪小,保养得也更好,头发虽然已经全白了,但梳得整整齐齐,耳边脖前的首饰一个不差,精致而优雅。
“青黎来啦?”沈老太太笑容绽开,伸手把她拉住,一边上下打量,止不住地说:“长开了,更漂亮了,若是在外面遇到,只怕我都认不出来。”
青黎说:“奶奶倒是一点没变,还跟以前一样。”
沈老太太闻言便说老了,但脸上依旧挂着笑,拉着青黎便就近靠着她坐下。
青黎当年离开的不太平,但毕竟时过境迁,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恋旧的心态上来,所以对她能回来吃饭倒是真的开心。
聊了一会儿,青黎才问:“爷爷呢?”
时幼君说:“应该在二楼书房。”
“下雨,你爷爷腿不舒服,不想待客厅。”沈老太太在一旁解释,而后突然安排道:“宴舟,你带青黎过去问问。”
时宴舟闻言看向她,片刻后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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