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岐不疑有他,伸出手,冷开枢在叶长岐指腹上开了一条细小的口,血珠滴落在花叶上,露出里面的金佛。
冷开枢便将优钵华罗略微举高,示意叶长岐:“仰起头来,将汁液咽下去。”
叶长岐依他所言照做,优钵华罗的汁液入腹,他顿觉寒意褪去,一股燥热感从腹部传来。
“还冷吗?”
叶长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雀跃道:“师尊,不冷了。就是我现在好热,”他用手指探了探自己的脸颊,滚烫的温度立即引起了叶长岐注意,眼前景象逐渐出现重影,他晕头转向,一把抓住冷开枢手腕:“欸,师尊,怎么有两个师尊?”
第六十七章 望日观冰(二)
天宫院的天黑得十分早, 两人飞身跃上冰瀑,立在冰瀑顶端,眺望虚宿行宫, 叶长岐还在说胡话:“师尊,天宫院真有意思。”
冷开枢并未直接回答他, 只说:“本座也是第一次来。”
叶长岐从未听过冷开枢提过自己的出生, 所以并不知晓他早年是天宫院主人,只当做冷开枢与他一般都是第一次来到这冰瀑,当下兴奋不已,视线在雪原上打转, 却猛地瞧见了一道人影, 他揉了下眼睛, 见那黑色的竖点确实是一个前进的人,于是问冷开枢。
“师尊, 那是一个人, 谁会大冷天一个人来这里啊?”
冷开枢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过去,面色极寒, 显然认出了对方,却不愿提起那人姓名:“前面是星官陵,安葬历代天宫院主人的地方,他……”他顿了一下, 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或许是要参拜。”
话是这么说的, 可对方很快察觉到有人正在窥探自己,便停下步伐, 转头在雪原上搜寻。
“师尊,他发现我们了。”
冷开枢毫不犹豫:“走。”
两人在彻底日暮之时回到虚宿行宫, 却见阵修弟子们早已准备好昏见,行宫中的观星台人声鼎沸,种类繁多的观星仪器在缓慢运转。
众人一见冷开枢,便纷纷作揖行礼:“老师!”
冷开枢微微颔首,算是受了礼,不过昏见并不是他授课,所以只让叶长岐回到自己的座位,待下课后再来问他观星感悟。
授课的老师,却不是真人。
一座冰雕的星官立在观星台一端,星官雕刻出了精致的人形,看上去大约是一位戴着面具的男人。
叶长岐便笑着询问同窗:“道友,这位老师怎么称呼。”
阵修匆匆扫了一眼星官,垂下头来,掩住嘴,小声说:“这位是太微星君,不过使了傀儡术,化作星官为我辈授课。”
叶长岐也学着他的模样,轻声说:“那道友,为何太微星君本人不来授课,却要不辞辛苦施展一个阵法?”
“太微星君他是天宫院主人,平日不得离开天宫院正殿……”
他话音刚落,从行宫外火急火燎冲进来一位阵修,大喊道:“尊上又不见了!”
“这个月的第三次了。”有人打开观星册,第一页上绘制了许多北斗七星,正巧绘制到北斗的勺型处,那弟子便双指聚拢,绘下第四颗星。
叶长岐探头望了一眼:“道友,你在绘制北斗七星?”
“太微星君离开天宫院的次数,他离开一次,我便绘制一颗星辰,直到绘制成七颗北斗星,才换下一组。这是天宫院的一种记数方式,与凡间刻字记时相似。”
阵修们对于太微星君逃走习以为常,结束了昏见,立即出发去雪原。叶长岐并不需要去找这位太微星君,便绕回冷开枢的宫殿,他见屋内点着灯,随手敲了敲门。
“师尊!昏见提前结束了。”屋内许久不见开门,叶长岐有些疑惑,便大声了一些:“师尊?你在吗?”
文星苑的房门自内向外打开,叶长岐进了文星苑,随手掩上房门,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室内家具规整,不像有人居住,他奇怪道:“师尊?弟子进来了。”
屋内十分寂静,开枢星君冷淡的声音从文星苑的庭院中传来,叶长岐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只见宽敞的院中种植着一株高大的淞雾,淞雾下有一汪热气腾腾的温泉,冷开枢闭眼坐在泉中。
叶长岐的目光却最先被他的脊背吸引去,线条硬镌的肩背,仿佛一块白玉笏板,一把乌黑的长发沾了水,此时正服帖地束在脑后,在蜿蜒交错的发丝间,他瞧见了一个庞大的星宿纹,如同夸张的纹饰占满冷开枢的整个脊背。
冷开枢白日里总是身着白衣,手持长剑,气势凛冽,没有人敢这般放肆地窥探他的身体,所以叶长岐也不知道他的背上有这么一个星宿。
“认出这是什么星宿了吗?”
冷开枢睁开眼,流水从他的面颊上缓缓流下,温泉翻涌的热气中,叶长岐同他对视,见他眸中洇着温和的笑意,淡薄的双唇有些疏淡的红。
他从没见过冷开枢这副模样,虽然他知道自己师尊长相俊美,却从没有此刻带给他的冲击力强。
再往下,是剑尊淌着水的健硕胸膛,遒劲的腰线……不知怎么的,就被恍了一下心神。
“是……天枢。”
在北斗七星的勺子形象中,天枢是勺口起数的第一颗星,是离北极星最近的一颗星。
夜里,叶长岐烦躁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便是那人背上的星宿,持剑而起的时候,宽肩窄腰便在叶长岐眼前晃动,他无法让自己移开目光。甚至想伸手去触碰一下那人,将他的长发捧在掌中,发尾蜿蜒在手臂上,而另一只手指腹贴着脊背的徐徐下滑。
他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细腻的肌肤,在掌中如同丝绸一般流淌。
……
叶长岐还躺在床上没动,而是惊觉自己竟
然想着师尊做了那种事,简直就是混账徒弟。他将床铺收拾干净,更没心思睡觉,便想着在冰原上吹吹冷风,却意外见到冷开枢正在雪原中正在练剑。
冷开枢的剑讲求快准狠三字,出剑必定伏诛妖邪,万千风雪似乎都听从剑尊的剑意,时而如同骤雨倾泻而下,时而平和地悬停在空中。
叶长岐的目光凝在他身上。
想着,或许他不是一个混账,毕竟期待这么一位强大的剑修将目光投向自己,无疑是一件令人颤栗且充满期望的事。
他豁然开朗,走向冷开枢。
剑尊早就察觉到他的存在,余光瞥见弟子毫无防备地走向自己,于是收了势,防止剑意伤到自己徒弟。
叶长岐双目明亮,目光坚定,眼角带着一抹绯红,他说:“师尊,昏见观星感悟我还未同你说,弟子现在想到了。”
冷开枢点头,示意他说。
冷长岐面向冰原,道:“若将九野星宿视作九州大地,我便是瀚海星河中的北极星与北斗七星,天地于我,岂分卑劣。”
冷开枢对他的感悟生了些兴趣,主动靠近一步,认真聆听。
他垂下头时,长发便从肩头滑落,叶长岐的注意力一直在对方身上,此时目光凝固在对方紧抿的唇上,又滑落到剑尊的喉结,顿觉口舌干燥,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咽喉,继续说:“长剑在手,当追星逐月;剑扫四方,应飒沓如星。若有剑,平山海、定流星、捉霜月、登白日、杀冰原、斩狂沙,若有剑,黑白分明,善恶有报,如日晷固本心而过四时。”
“若有剑,”他顿了顿,只觉得心中燃烧起一捧剧烈的火,催促着他却接近剑尊,去捕获对方的目光,“若有剑,当为所求赴汤蹈火,山海无惧。”
冷开枢静静地听完他的感悟,似在思考:“这便是你的观星感悟?倒也另辟蹊径,只是别直接留在雪地上,万一被其他星官见了,恐要罚你。”
叶长岐就笑起来:“别的星官老师见了会生气,师尊你不会生气吗?”
冷开枢横剑在手,意外反问他:“你觉得呢?”
“不会,因为师尊你也是剑修。”
“我是剑修,却不是一直都是剑修。并且也是因为你在口中所言:为心中所求成为剑修。”
叶长岐很想追问他所求是什么,可话到嘴边时,冷开枢却往回走,叶长岐便歇了话题,跟着他一同回去:“师尊,前段日子我听云生说了不少关于他家人的事,总觉得神奇,云生便问我的家人在何方,可我是罗浮山天地孕育出来的剑骨,生来没有父母,所以无法回答他。弟子便想问问师尊你的家人,他们是哪里的人,又居住在何方?”
冷开枢沉默不言,就当叶长岐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剑尊居然说:“本座的父母,早已神陨。我也不曾见过他们几面。”
叶长岐张了张嘴,心中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匆匆掠过这个话题。等两人回到文星苑中,冷开枢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昏暗的屋内,状似无意地问他:“夜间可还觉得冷?需要人送新的被褥吗?”
叶长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正巧自己的床单弄脏了,便点点头:“好啊,多谢师尊……”
他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冷开枢,哪料剑尊偏过头:“抱歉……为师无意窥探你隐私,只是寒夜寂静,声音略微有些……响亮。”
叶长岐只觉得气血翻涌,忍不住掩住口鼻,转身想逃。对啊,修士想来耳聪目明,更何况是剑尊。
居然被听见了,怪不得开枢星君大半夜出去练剑,原来是为了给他留出私人空间……
叶长岐耳垂通红,不死心地问了一声:“那师、师尊听到多少?”
冷开枢正色道:“不多,为师察觉到时,便出去了……是为师的错,以往剑修都是一心为剑,别无所求,所以为师也没有想起教你该如何应对。”
第六十八章 望日观冰(三)
次日果真如同阵修所言天色昏蒙, 四野飘雪,无法进行晨见,冷开枢却不在屋内。叶长岐便到行宫外练习阵法, 他心神不宁,频频望向冰原深处。
绘阵用的五色石在掌中抛上落下, 叶长岐闲来无事, 就用五色石在雪地中摆放出移山填海阵,只是中间的主星宿却变成了北斗七星,脑子里剑尊背上的天枢星一闪而过,他连忙捧了一捧冰雪盖在自己脸上消热。
“你在做什么?”
冰雪从指缝流淌下去, 叶长岐松开手, 见等待许久的剑尊回来了。
叶长岐吓了一跳:“师尊!你怎么走路没声?”
目光从剑尊身上掠过, 他发现冷开枢腰间悬挂着将倾剑,于是好奇问道:“师尊, 你早上去哪了?怎么还带着将倾?”
冷开枢给他施展了一个净身术:“太微星君一夜未归, 阵修弟子请本座去找他。”
“师尊知道他在哪?”叶长岐从雪地上拾起五色石,摸了摸悬清法器, 将五色石收入法器中。见冷开枢点了下头,叶长岐正想询问对方在哪寻到的,却想起昨日在星官陵见到的那个陌生阵修,恍然:“是昨天我们在星官陵见到的那位吧。”
“不错。”
叶长岐见师尊一副冷峻的模样, 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又匆匆移开目光, 脑海里各种借口都过了一遍,终于寻到一个能和剑尊继续独处一阵的办法:“师尊, 弟子还想去昨日的冰瀑练习移山填海阵。”
许是夜中下雪,冰瀑凝结得更坚固, 在小雪中折射着晶莹的光,冰面的冰层也更加厚重,叶长岐用剑凿了一刻钟才凿开。他取出五色石,在四周摆出移山填海阵,随之念出阵法。
“移山填海,水尽枯干,教你无处潜藏,避无可避!”
移山填海阵中的五色石幽幽点亮,阵中的冰水如泉涌出,很快抽干了阵法范围中的水,泉水在叶长岐身后凝聚成一大块冰。
叶长岐一挑眉梢,期待着看向冷开枢:“师尊,怎么说。”
移山填海能在不同空间开启,将阵中人、物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叶长岐便只在一个空间中开启阵法,让阵法中的水移到冰层之上,凝固成冰。
冷开枢沉吟片刻:“尚可。去取瞻星鱼。”
叶长岐跃入阵中,阵法如同一个竖直的井,井的四面都是透明的水,他等了一会,见一条瞻星鱼肆无忌惮地从身边游过,便学着冷开枢双手凝冰,直接将手臂伸入水幕中抓瞻星鱼,可鱼身湿滑,瞻星鱼一摆尾便从他掌心逃离。
只能离得更近,出手更果断,才有机会捉住这条鱼。
这时,他从潺潺的水声中听见了低微的琴音,叶长岐愣了愣,索性闭上了眼。那条瞻星鱼便去而复返,隔着水幕观察陷入幻境的人类,并四面八方的水幕中生长出了冰花。
“噗嗤——”两柄长剑刺穿了水幕,精准地扎在了鱼鳍与鱼尾上,叶长岐睁开眼,认出了从冰面上射下来的将倾剑,扬唇笑了起来,捉到那条瞻星鱼,朝着冰面上的大喊:“师尊,我捉到了!”
冷开枢应了一声,叶长岐在水幕上重新绘制了一个阵法,深呼一口气,又说:“师尊,我试试从下面绘阵到你身边!”
这个阵法一端是叶长岐停留的没有水的地方,另一端就是冰冷的河水,如果不成功,肯定是成为落汤鸡。叶长岐闭上眼,一鼓作气撞入阵法中,如同穿越一片水势湍急的瀑布,阵法碾压在身体上时,叶长岐感到一股冰冷的钝痛。
随后他察觉眼前的黑暗被人撕开,一只手伸了过来,拽住了叶长岐的手腕,将他从阵法中猛地拽出来。
他猛地撞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剑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长岐,没事吧?”
叶长岐抬起头,将瞻星鱼展示给他,笑着说:“师尊,我抓到了,移山填海阵我也学会了。”
“做得好。”冷开枢松开他,用冰将瞻星鱼冰冻起来,放入悬清法器中,“你如何领
悟的?”
叶长岐笑了笑:“我想着,绘阵与剑道殊途同归,不过都是追星逐月。我便幻象阵法另一端是北斗星宿,只要过去,就能触碰到星辰。”
“并且弟子还发现,移山填海阵算是缩短了我与星辰的距离,不信……师尊你看。”他伸手进入移山填海阵中,在一片冰冷中抓住了将倾剑,从阵法中抽出来,献给冷开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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