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岐见他面色好了许多,依次分了三丝灵力给其余三位孩童,好在凡人不需要很多灵力,这微薄的一丝灵力便足以叫他们心安,叶长岐的声音带上坚定的力量:“不会的。你信我。会有人来接我们。”
突然,碰的一声巨响!
镇海古塔被一个庞然大物击穿!
那九层高塔在巨浪中摇摇欲坠,宝顶被鸠鸟踩踏,梁柱被无数冤魂啃食,朝着云顶城这方斜斜地倾塌下来,在一个大浪之后,化为了废墟。
叶长岐捂住怀中幼童的眼睛。
脑海中却是快速运转起来,仿佛拨开了层层浓雾,窥见秘密的冰山一角——他想起夜见城出海寻找的宝物,或许正是镇海印。镇海印在后来不知为何交给了伍子胥保管,与此同时,因为镇海印云顶仙宫常常遭受行刺,一波人来自伍子胥,另一波人其实来自东海。
夜见城与伍子胥达成了某种契约,营造出一种云顶仙宫长老与宗主不合的假象,东海来客便会先入为主以为夜见城与伍子胥不和,肯定没有交出镇海印,只能行刺夜见城,这样镇海印便能安全地保存在伍子胥手中。
又是一道巨浪,叶长岐加固了阵法。
下一刻,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声音从房屋下面传来,他将幼童递到少年怀中,拔出剑,缓步走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对着少年竖起手指,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少年们立即捂住孩童的嘴巴,自己也咬紧下唇不发出声音,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叶长岐全身灵力已经运转到了极致,就汇聚在将倾剑上,他做好了刺剑准备,只待底下的东西突破阵法——
瓦片被顶开——
却是一片柔嫩的绿叶探了出来,刺出去的剑当即偏转,刺穿到了瓦片上,捅出了一个窟窿。
叶长岐松了口气:“吴桐,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那株嫩叶随风摇晃了一下,叶长岐往后退了一步,梧桐的枝干逐渐粗大,顶破房屋顶钻了出来,枝干很快就有水桶粗细,绿叶繁密,在风浪中岿然不动,几人头顶传来精卫凄然的叫声。
精卫锋利的爪子在鸠鸟背上拉出血痕,一爪抓在鸠鸟宽阔的翅膀上,随后大力地往外一扯,顿时将鸠鸟扯得翅膀断裂,嚎叫着化作黑烟!
精卫飞落到梧桐树枝干上,口吐人言:“吴桐殿下叫我来帮你们,饮风明君,将孩子交给我吧,我会带他们去石阴山!”
少年们一面惊奇鸟儿也会说话,一面礼貌地朝她点头,在叶长岐的帮助下爬上精卫的背部,骑在巨鸟背上乘风而起,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叶长岐站起身,撤了阵法,才发现附近房顶都生出了一株粗大的梧桐树,盘根错节,固定着这些脆弱的房屋。吴桐已
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是处的刚化形小妖了。
“吴桐,你可知开枢星君在哪?”
梧桐木朝着云顶城的另一面生长出枝桠,虽然知晓吴桐的本体可能不在此处,叶长岐还是转头对他说了一句多谢,随后朝着他指引的方向而去。
他越过星罗棋布的房屋,从河道上方横穿而过,终于瞧见一处有经文闪烁的院子。叶长岐落下去,冷开枢似有所感,转过身,朝他伸出了手。
叶长岐十分惊喜:“师尊!”
冷开枢接住了他:“伍子胥长老可安全转移了?”
“我们碰见了参宿,和那个神秘人,参宿将他的镇海印抢走了,”叶长岐将自己的猜想快速转述了一遍,又问他:“师尊,你不是在加固结界吗,怎么到这来了。”
冷开枢侧过身,将他往里带:“云顶城河道四通八达,云顶仙宫前环绕的那条河最后会通过云顶城墙边的那条河道汇入东海——没错,就是移山填海阵落地看见的那条河道——参宿顺着河道离开时,撞见了我与玄生,于是匆匆交手,他身边的那个人似乎很着急,只想着离开,所以参宿打伤了玄生,带着神秘人从海中离开了。”
冷开枢为了救玄生,只得暂时换了地方维持结界。
叶长岐推开门,院中空间大了许多,明亮的经文照亮了广场,一时间数百人堆积在院中,有腿脚受伤的病患,也有年迈的老人,尚在哺乳期的妇女怀中抱着婴儿,这些都是没有及时撤离的云顶城中百姓。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瞧见几排被挪开的乐器架。
有乐修前来禀报:“剑尊!城中还未撤离的百姓都聚集在灵泉制琴中了,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一人!”
一千余人,他们扛得过今晚的海啸吗?
冷开枢显得十分冷静:“玄生大师,伤势如何?”
“凌风仙君将优钵华罗仙草给大师服用了,大师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了!”
叶长岐一惊,没想到孙凌风在灵泉制琴中,还把优钵华罗给了玄生服用,那被送往石阴山的伍子胥长老怎么办?
“师尊!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以为凌风仙君随百姓撤到了石阴山,所以将伍子胥长老送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现在谁还有仙草?能维持伍子胥长老的性命!”叶长岐说, “对了司空朔!师尊,能不能再召请一次司空朔星官!”
“九野星宿对应九州,除了冀州天宫院与大孤山, 在其余各州星官并不会每时每刻都受召请,在徐州召请司空朔, 他不会来。”
“那徐州的星官是谁!他们会来吗?”
冷开枢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碎裂的结界外阴云密布,估计不久就会受海啸的影响下起暴雨:“为师与徐州的星官不熟悉,况且今日无星夜,群星难以垂象。”
“咳咳……”
拥挤的人群让出一条道路, 玄生被佛修搀扶着走来, 有不少老人伸出枯枝样的手拽着玄生的僧袍, 茫然失措。
“大师!我们怎么办啊!”
玄生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 却还是屈下身, 耐心地握住老人家的手:“老人家,放心, 雨花寺诸位僧人会与大家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有僧人用陶钵盛来一碗清水,玄生将水捧到老人掌心,“老人家, 先喝点水吧。”
佛子无疑具有安抚人心的能力,那老人家当即抹了一把泪, 颤巍巍地接过陶钵,却先分给了周围的病患, 每人只喝一小口,又传给下一位, 最后才传回老人家手里,陶钵中的清水所剩无几,老人家咽了口唾沫,弯下身,招呼一位抱着婴孩的妇女,满脸堆笑:“喝,喝吧,给孩子沾沾唇皮也好。”
玄生又交代其余僧人分发清水,自己来到剑尊与叶长岐面前:“剑尊,饮风明君,小僧已听见你们说的话,”他从怀中取出日照雪青宝瓶,“这瓶中还有一些巴楚河净水,虽然医治不了伍子胥长老,可也能缓解他的伤势。”
日照雪青瓶中插着三枚孔雀翎,叶长岐匆匆道谢,接过宝瓶,开了移山填海阵去往石阴山。
刚落地,耳畔全是杂乱无章的声响,呜咽、叫喊、奔跑……石阴山各处点着火把,一张张惊惧的面孔注视着他,叶长岐扫过人群,声音带着灵力,大声问:“谁知道云顶仙宫宗主在哪!”
无人回应,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叶长岐拔剑出鞘,在众目睽睽下御剑而起,在空中四处搜寻许无涯与伍子胥:“许无涯!师弟!”
他穿过人海,匆匆来到石阴山最高的山巅。石阴山下的潮波破裂汹涌,巨大的水花跌落在崖壁上,发出天崩地裂的响声。
叶长岐猛地愣住,脚下将倾剑长鸣不止,似是哀鸣,又如同雷霆回响。
二十四年前,他曾在石阴山自刎。
他脱口而出的地方,没想到正是这里!
可叶长岐来不及感伤,只见到一群修士围聚在石阴山颠,许无涯俨然在其中!这时,云顶城方向闪烁起一道强光,这道光芒太过刺眼,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偏过头,闭上眼,没来得闭上双目的人则是两眼白光浮现,短暂失明。
“结界碎了!”有乐修忍着剧痛大喊道。
叶长岐摇晃了一下脑袋,转过头,见那宝盖一般的乳白结界寸寸开裂,蛛网般的裂痕一直延伸到结界顶部,徘徊在高空的冤魂终于撞碎了薄壳般的结界,猖狂地涌入云顶城中。而东海上,一面如同黑壁般的巨浪再一次袭来。
他想起灵泉制琴中的千余人,还有师尊、凌风仙君、玄生大师,诸位佛修、乐修……
那道黑浪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将云顶城整个吞噬,在潮声过后,石阴山中弥漫着痛苦的哭声,好似浓云笼罩在山头上,挥不去、赶不走,死亡与家破的双重痛苦折磨着他们,不少人崩溃地叫喊起来。
叶长岐定住心神,告诉自己师尊肯定没事,他一手捏着将倾剑,一手捧着日照雪青瓶快步挤入人群:“无涯!我将玄生的宝瓶带来了!快!”
挤开人群后,他见伍子胥长老的担架平放在地上,许无涯跪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输送灵力,可伍子胥面上的鲜血已经干涸,面色发灰,近乎死相。
叶长岐摘掉三枚孔雀翎,扶起伍子胥长老的,将瓶中的巴楚河清水灌入他的口中,散发着琼花气息的水液顺着伍子胥嘴角滑落,只打湿了他开裂的唇皮。
伍子胥咳嗽起来,血丝混在清水中流淌。
“明……明君,谢谢……”他睁开眼,眼珠转动,在四周寻找什么,终于见到了还在给他输送灵力的许无涯,发出一道虚弱地呻|吟,“宗主……”
“镇海印,老夫没能保护好镇海印。云顶城……”他想看云顶城,可诸位乐修立即用身体组成一道墙,挡住他的视线,伍子胥剧烈咳嗽起来,拉着嗓子,挥手,“滚开!滚!我的云顶城!”
诸位修士不敢碰重伤的长老,纷纷避让,许无涯垂下头,沉声命令:“都让开吧。”
修士们对视一眼,不情愿地让开,被海啸摧毁的云顶城出现在伍子胥眼前,他混浊的双眼倒映着那些浓黑的冤魂与鸠鸟,脸颊边流淌着泪,伍子胥身体一歪,侧瘫在担架上,手掌拍在泥土上,痛心疾首。
“云顶城……宗主的云顶城啊……全毁了!”伍子胥痛哭,“宗主……老夫对不起你!咳咳!”
他又剧烈咳嗽起来,甚至吐出一口鲜血,这口瘀血喷出后,伍子胥似乎精神了许多,拉过许无涯,眼中闪过仇恨的光芒:“那个驯兽师、驯兽师!宗主!你一定要代老夫杀了他!”
“他抢走了镇海印,镇海印庇佑着云顶城,那结界,”他手臂摇摇晃晃地举起来,指着逐渐碎裂,如同粉末而落的云顶城结界,“那结界!你是爹耗费了无数心血研制出来的!只为了保护云顶城!保护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
他又揪住许无涯的衣领,狠狠地拉过现任宗主,面上的伤痕狰狞:
“他杀了宗主!他杀了夜见城!他们杀了你爹!”
许无涯大脑昏涨,扣住他的手腕,瞪大了眼,焦急追问:“你说什么!长老!我爹不是病死的吗?怎么?怎么会是参宿杀的!”
伍子胥长老的生命里极速衰减,张大嘴巴,眼睛难以聚焦,手臂失去力量,五指从许无涯衣领上逐渐松开,眼见着是回光返照,气虚将尽!
叶长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掌上金色的灵力浮现,却没有给他输送灵力——现在给伍子胥输送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他对伍子胥使用了一个阵法。
“闻人徽音,洞悉奥旨!”
是闻人之术!
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扭转起来,逐渐凝聚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点,随后猛地朝着逆时针方向旋转爆炸开,叶长岐的眼前掠过无数景象,仿佛人死之前的走马灯,他看见还未陨落前的夜见城,以及未重伤的伍子胥长老。
伍子胥曾率领云顶仙宫修士前往东海寻找一样至宝——镇海印,夜见城不得不与妻儿分离,踏上去往东海的船只。
航行一个月后,航船遇上了东海上的弥天大雾,他们在海上迷失了方向。随后,众人听见来自东海深处的声音,摄人心魄,促使船上修士红着眼,相互厮杀,点燃了航船。
夜见城在混乱中被人砸中了脑袋,失足跌落深海,而伍子胥跳入海中自救,意外发现他尚有气息,好心拉了他一把。
画面如同破烂的风筝飘远,叶长岐看见夜见城处在一座宫殿中,猛地扑向宫殿中央的一个海螺,并举起随身携带的涎玉风雷琴,重重地砸在海螺上,贝壳支离破碎,一枚镇海印掉落出来。
夜见城匆匆捡起镇海印,他将涎玉风雷琴立在地上,有琴剑的那一方朝上,手握着琴柄,顺时针转过琴身,琴身中端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夜见城将镇海印放在里面。
随后,他淡定地抱起琴,朝向来人。
伍子胥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见到了那枚被砸碎的海螺,怀疑地打量着他,但他没能拷问夜见城,只是按住他的肩,连忙带着夜见城逃离宫殿。
之后,他们似乎顺利返回了云顶城,才知两人在东海逗留了整整两年半。伍子胥以为此行失败告终,想放夜见城离开。抵达宗门的那一晚,夜见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他去见自己妻儿。
可伍子胥心中有事——但凡出海寻宝的修士,云顶仙宫早已将他们的家中老小接入宫中,全当做要挟,若是任务完成,便能将这里人放走,若是完不成……
他与夜见城出海长达两年半,在海上音讯全无,估计宗主与其余长老皆视任务失败,所以夜见城的妻儿,大约早已病丧黄泉。
但他不能直接告诉夜见城,只道,老夫会尽力帮你。
看到此处,叶长岐心中也满腔怒火,但是又无奈且绝望地发现,这已是过去,他改变不了过去!
夜见城被所有知情人瞒住了当年真相,以为许莺娘病死,而许遣兴胎死腹中。但因为经年累月的思念,他参加了徐州风行九部,登上了玉台玲珑,知道了血淋淋的真相。
夜见城离开玉台玲珑后,在云顶仙宫外弹了三日三夜的琴,相思入骨、玉台凤凰游、引众生……只要是九州闻名曲目,他一遍遍弹过去,指腹被磨破,指尖血迹斑驳,琴弦被染成血红色,可他不动如山,只坐在云顶仙宫仙气飘渺的宫殿前,用所有灵力演奏!
急促如骤雨,悲愤似泄洪!哀婉长久绝,相思尽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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