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看到他之后,没有露出任何贪婪的,打量货物的眼神,而是很友好地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去。
这是一个很友好的国家,这里没有奴隶贩子,没有奴隶栅栏,没有奴隶拍卖。
安德烈转身,回到刚才的衙门里:“我要登记,我想留在大夏。”
胥吏点了点头,拿来纸笔——
“姓什么。”
“安。”
“叫什么名。”
安德烈想了一下,决定为自己起一个华夏名:“大炮!”
胥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安德烈严肃地点头:“窝确定!”
于是不一会儿,安大炮就揣着记录了他的头像、姓名、性别、年龄、身高、籍贯的“验”出了衙门,还有朝廷分发的两亩水田。
——在南方,正常年景里,两亩水田再加上一些额外的活计,够一个人吃用了。
胥吏追在后面说:“一定要记住啊,你是新来的,前三年交税和旁人不一样,会多收!夏税要收每亩四斗六合五勺,秋税要收每亩三斗六合五勺!但是等交满三年,你就能和大夏人一样,只需要交夏税四升,秋税三升了。千万不要忘了,逃税的后果很严重的。”
安德烈很大声:“好!窝会记住的!”
“记得去领补贴!你刚来没钱,能每天领半升粮,一直到第一次收成!”
“记住了!”
“农具不要借那些放贷的!来衙门借!”
“好!”
“陛下前些时候念京师居不易,为百姓提供了廉价的屋子居住,月租才五百文,你如今无房,可以去申请一间。因着是朝廷的房子,你拿着‘验’去,说你是刚迁来大夏的,钱便可以先欠着。”
安德烈握紧拳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国王居然愿意给民众提供便宜房子!上帝啊!大夏人这是生活在天堂吗!
很快,安德烈的屋子和耕地都迅速批下来,在春耕时,他高高兴兴地扛起锄头去种地,周边邻居都特别友善,很快便相互间熟悉了起来。看他一个人住在家里,不太会生火,还经常来给他送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德烈掰着手指头:“再过几年,就能租几个壮汉和我一起回去,把我家里人带过来了。还有安娜……安娜……嘿嘿……”
……
“今年红薯长得怎么样?”
看完外邦人的待遇后,许烟杪来到田间,问地里老农。
老农仿佛刚喝完一肚子的蜂蜜水,脸上笑个不停:“好着嘞!去年试种,踩了很多坑,今年懂了很多事,便好多啦!就像这薯藤,去年那会儿不知道要翻动修枝,让一根藤上长了别的小红薯,收成便不好了。今年懂这个道理了,红薯定然能越涨越旺。”
许烟杪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是对是错,他又没种过地。
果然,术业有专攻,种地的事情就是该交给会种地的人来搞。穿越者也不要自以为可以大包大揽。
“富贵——富贵——”远远的,突然有老妇人的声音在喊。
老农连忙说:“是我家婆娘!”也高声回应:“这儿嘞——”
老妇连忙走过来,手里提着瓦罐。
原来是吃饭时间到了。
“我忘了拿筷子了,你自己将就一下。”
老农摆摆手:“什么将就不将就的。”打开瓦罐,拿出里面的大白馒头咬一口,又用沾满泥灰和汗水的手指头捏了一撮咸菜往缺口出放,大口大口地吃。
许烟杪下意识别开了眼。待听到人家跟自己说话时,又连忙把眼正回来。
老农边吃馒头边说:“后生,这馒头我就不请你吃了,埋汰!你要是再过一个月来,那才是好时候,薯藤上那些嫩叶子摘了,不管是蒸窝窝头加蒜泥,还是放油炒,都香得不行!”
许烟杪笑道:“是香!我还吃过凉拌红薯叶,烫熟后拌蒜汁、香油,特别好吃!放辣椒油更是了不得!我有个朋友,他还喜欢拌姜汁!”
老农竖起大拇指:“后生会吃!”
他又道:“还有!后生我跟你说,这一地的薯藤扎成把,能挂满一屋檐,阴干之后,猪能吃到来年!我家里以前都不敢养猪,人都吃不够,哪里敢养猪啊!现在好了,那猪吃了薯藤,老长肉!我们现在都管这玩意儿叫猪草!猪吃不完就给人吃,红薯藤煮稀饭也不赖。”
许烟杪好奇地问:“红薯藤好吃吗?”
老农说:“怎么可能好吃嘞!那是给猪吃的,人不是饿得发慌了一般都不会吃。之前我们村有个体弱的,多吃了红薯藤,发病泻肚,差点就去了。”
许烟杪感慨道:“人没事就好。”
老农吃完饭,继续下地干活,许烟杪蹲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我能试试吗!”
……
皇宫,吏部衙门。
一众官员看着许烟杪扶着腰摇摇晃晃进来的样子,表情震惊:“许郎,你这是怎么了?!”
许烟杪咳嗽一声:“没事。”
【应该没人看得出来我是种地扭到腰了吧。】
【种地果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种的。】
吏部官员们立刻,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拿文书的拿文书……
憋住,不能笑!
许烟杪又在心里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揉了两下腰,一瘸一拐地去自己桌上拿了公文,送往东宫。
路上。
皇子皇孙们开始学习的书院里,五皇孙高钥用外衣衣袖擦了擦干涩的眼睛,眨了眨,正要继续听课,眼尾一扫,看到一个很好看的青年站在后窗窗外,抱着一沓公文,好奇地看他们上课。
……难道,是爹经常提到的许烟杪?爷爷身边那个天字一号大宠臣?
——当时就是身体一激灵。
高钥坐得更直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突然地,他一起身一拱手一弯腰:“夫子,学生这两日读书,有一问想请夫子解惑。”
给这群皇子皇孙上课的翰林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这些小祖宗要给他找事:“殿下请说。”
高钥又是一拱手:“学生学《论语》,发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此句,竟有三种释意。”
高钥:“有大儒言,孔子此句释意为:学习异端邪说,乃是祸害。”
高钥:“然而又有大儒言,如此释意未免将孔子想得太心胸狭窄了,此句本意应当是:批判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
高钥:“还有大儒言,此句意思是:刻意去攻击和自己观点不一致的思想、学说,为害极甚。”
高钥特意面露疑惑之色:“怎一句话有三种意思?究竟哪个意思才是正确的?”
给他们上课的翰林满脸木然。
小祖宗果然给他找事了。这三种释意千百年来争论不休,便连朝堂上都无法统一,一家执一家的观点。
——毕竟,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而且,注解孔子的话的人多如牛毛,各家各派争执不休,有一千个人学习孔夫子的话,孔夫子的话就有一千种意思。
他若是公开支持一家,而且还是在皇子皇孙的课堂上,他能被另外两家针对死。
但如果一声不吭,他能被陛下针对死。
翰林呵呵一笑,心底焦虑,眼中便也透出些许忧郁:“这三种……”
也罢,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翰林一咬牙,就要挑着自己喜欢的那句注释说出来了,却见那皇孙捏着笔杆子,抬高声音又问了一个问题,仿佛生来就不知什么是适可而止:“不管这三种是哪一种意思正确,学生还想问,其中异端指的是什么?”
翰林喉咙一阵发痒,甚至想当场吸个鼻烟。
还能指什么?众所周知,儒学以外的,都是异端。
以前说这话还好,但现在诸子百家不少人跑海外宣扬自己的学说去了。逼急了人家直接不回来,陛下能削死他。
五皇孙问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等他说话,皇孙再次发问,如同连珠炮:“学生知道,在过往,异端指的是儒家以外的诸子百家,但如今华夏已不仅仅着眼于陆地,更是试图文扬海外,还视百家为异端,岂不是让外人笑话?这异端,该是诸子百家为异端,还是海外,他国教派为异端?”
一番话,问得夫子冷汗淋漓,脸黑若锅底。
问得许烟杪在窗前站了小一会儿,才继续去东宫送公文。
老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似乎很意外:“你说的是真的?”
自从寿王逃课后,锦衣卫就被安插到学堂附近盯着这些皇子皇孙的学业,此刻,他事无巨细地说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而站在窗外小一会儿的许侍中,仿佛只是这场景里随口一提的几句话。
老皇帝平静无语。
第二天,天统大帝下了圣旨:“今立太子宪第五子,皇孙钥为皇太孙。”
满朝哗然。
太子震惊了:等等,亲爹才刚知道自己哪个儿子当太孙了,这正常吗?
许烟杪也震惊了:【老皇帝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的政治敏感程度已经差到这个程度了吗!】
高钥本身更是瞳孔地震了。
他确实是在有意讨好许烟杪,故意在对方出现时显露自己的政治倾向,但这效果是不是太显著了一些?他本身只是想让爷爷更喜欢他一点啊!
*
……帝,讳钥,太宗五子也,母妃吴氏。太祖得知许烟杪立窗前,听帝三问,命立为皇太孙……
——《夏史·本纪第五》
作者有话说:
关于史书记载皇帝母妃吴氏的说法,参考:
恭闵惠皇帝讳允炆。太祖孙,懿文太子第二子也。母妃吕氏。帝生颍慧好学,性至孝。年十四,待懿文太子疾,昼夜不暂离。更二年,太子薨,居丧毁瘠。太祖抚之曰:“而诚纯孝,顾不念我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立为皇太孙。
英宗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讳祁镇,宣宗长子也。母贵妃孙氏。生四月,立为皇太子,遂册贵妃为皇后。
宪宗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讳见深,英宗长子也。母贵妃周氏。
穆宗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讳载垕,世宗第三子也。母杜康妃。
——《明史》
*
【不管以后高钥的母亲成了太后还是太妃,但他被封皇太孙时,亲娘当时是什么位分,史书记载就是什么位分,后来追封,会在后面记录
(但是我文里的史书到他继位皇太孙就暂时完了啊)】
*
批判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
——《论语译注》
*
第218章 去玩吗!去我当年被打断腿的地方!
老皇帝选高钥当皇太孙,当然不止是因为小白泽关注了这孩子。
“你问我为何要选钥儿?”
“他行事果决,从来没有见过许烟杪那小子,只凭一个猜想就立刻出手,在许烟杪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慧和倾向的政策。”
“他问的问题也很有讲究,开海必然是往后几十年里,我们父子支持的政策。他提出海外诸夷之文化算不算异端的问题,也是在隐晦表明自己支持开海。”
老皇帝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虽开海,却不会媚外,心中仍以华夏为尊。”
太子:“但他才十岁,往后会是何等模样,尚不知晓。”
典型的就看上一个皇太孙,出事之前不也是朝堂公认的好继承人吗,遇到事儿了才发现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老皇帝翻了个白眼:“得了,不管选谁都有可能出现这个担忧,之前的朝代还有人装了三十年贤王,改立成太子后是朝野交口称赞的好太子,当皇帝后不照样原形毕露,好大喜功,志大才疏,直接成了亡国之君。”
太子讪笑:“好像也是。”
老皇帝:“趁我现在身体还硬朗,选定皇太孙后说不定还能教导他一些时日。到时候你登基了,让太孙辅佐你治国,你也能少处理一些公务。”
这对于一个工作狂皇帝而言,是多么稀奇的一段话。
太子眼眶一红:“爹,我……”
老皇帝瞪他:“我都六十七了,你不会还要我废太子吧?你也不想想你老子我这个年纪,遭不遭得住!”
太子继续讪笑:“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古人也有活到七八十的,爹你一直身强体壮,必能长命百岁。”
老皇帝笑了一下:“你当你爹我不想长命百岁吗,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长命百岁,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可不能当真。”
又继续道:“钥儿他最让我满意的一点,就是他愿意表露出会亲近许烟杪的意图,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倘若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下一任皇帝真的轮不到太子,而是太孙上位,至少他也不必担心太孙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容不下许烟杪。
太子直截了当地说:“儿回去就明示钥儿,让他多与许烟杪接触,若是可以,便让他直接尊许烟杪为师。”
……
所以,许烟杪就在中午热辣辣的阳光下,看到了新任皇太孙恭恭敬敬站在自己家门口。
“……”许烟杪差点笑不出来:“太孙殿下怎在此地?”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这么快就开始拉拢朝臣了吧,你才刚当上皇太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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