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时候,野人官兵头领都不会这么殷勤,一般来说,品级也不够他凑上这么近献殷勤。
但,原谅他,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野人及他手下那些兵之外的人了!
而且!现在! 天时地利人和!
野人官兵头领目光灼灼盯着老皇帝,比葛朗台看到金子还热切。
皇帝在山里失踪,外面还能不找吗!皇帝自己都能走到这里来,外面进来个十万大军,一定能把皇帝和他们一起救出去!
——我真的受够当野人的日子了!
我还救了陛下!我可以荣归故里了!
汤是鸡汤,山里土生土长的雉鸡,鸡肉特别柴,但现在这情况,又是被暴雨淋,又是被追杀,能有口热汤喝就不错了。
许烟杪一边喝汤,一边听着那个野人官兵头领在向皇帝表达他的忠心。
“陛下,臣本以为此生再见不到陛下了!”
“嗯……”
“当年陛下派臣去西域,震慑西域三十八国,臣幸不辱命,使四夷入诸夏。”
“嗯……爱卿实在辛苦了。”
许烟杪埋头咕嘟咕嘟地喝,眼睛还不忘盯着八卦系统里的某些内容。
【没认出来还一口一个爱卿,真不愧是当皇帝的人。】
不少大臣抽空看了许烟杪一眼,特别惊讶。
小白泽今天居然开窍了!还能听出来陛下是在敷衍?他们都听不出来!
老皇帝现在暂时没时间搭理许烟杪。
他在反复回忆,反复搜肠刮肚
到底是谁!到底是他哪位卿家啊!
西域三十八国由于山高路远,畏威不畏德,派人去震慑确实是他的作风,但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不过当年开国那会儿,有段时间很忙,估摸着是他随手布下的任务,后来忙忘了。
户部尚书下意识:“可西域在西北方,山海关在东北……”
你是怎么跑这边来的?
野人官兵头领的脊背一下子僵硬了,他眼神游移了一瞬:“从西域回程时,遇上极大的风沙,向导和我们失散了……”
【还说得挺委婉,什么失散了,明明就是风暴起了之后,向导直接丢下他们自己逃命,骆驼都不要了,全靠两条腿玩命地跑。】
正说着,野人官兵头领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奇怪,总觉得同僚们看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哦,是因为他现在一副野人打扮吧,披头散发,头发都剪短了。
那也没办法,深山老林留长发还没有发冠,简直找死。
他继续说:“我和儿郎们又不识路,只能朝着东方走,期待能重归九州。然后……”
大家就懂了。
然后这群人走着走着,又倒霉进山,然后越走越深,再然后就出不来了。
户部尚书怜悯地看着他。
真是……好倒霉啊。
然后喟叹:“将军如今得见王师,终可回到故土了。”
听到这句话,野人官兵头领的眼眶又红了:“是啊,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重遇陛下!重遇各位同僚!”
老皇帝感觉到对方抬眼看来,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他轻轻点头。
心里深觉自己不是个东西。
人家一心一意为国,哪怕当了野人也惦记着他这个皇帝,他倒好,直接把人忘了个精光!
——哪怕只是想起来个姓都好!至少能喊一声某卿,以示亲近呀!
“对了。”野人官兵头领看了一眼户部尚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问:“这位长官……怎么称呼?下官离京许久,许多人都认不出来了。”
户部尚书愣住,下意识就:“得陛下恩典,某袁政得任尚书,隶属户部。”
“户部尚书?可是新任的?”
“某从一开始便是户部尚书。”
“一开始?”野人官兵头领想了想,觉得自己懂了:“袁尚书说的一开始,可是指陛下登基后,由其亲自任命的尚书,阁下是第一任?”
啊?这还需要特意详细形容一遍吗?他从陛下打天下起就给他管钱了。
户部尚书困惑地点了点头,也问:“将军又如何称呼?”
野人官兵头领爽朗一笑:“我是陛下刚登基没到半年就走的,尚书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户部尚书眼神茫然。
这也是位元老?但……谁啊?当年那些兄弟……难道他真的忘了哪个?
“我姓李,双名石虎,没有字,尚书喊我石虎就成!”
“李石虎?”户部尚书一惊,完了,他真忘了。
户部尚书心里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没机会沟通的大夏君臣都在想,难道自己这么傲慢,连臣子/同僚的大名都忘却了?
许烟杪着急:【哎呀!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这些人怎么还没发现!李石虎!李石虎啊!!!】
皇帝和百官们更羞愧了。
许烟杪都知道他!刚入朝没几年的许烟杪都知道他,我这个曾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竟然忘了他!
李石虎:“陛下!还吃汤吗,臣再给你盛一碗!”
“哦……嗯……好。”
老皇帝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然后绞尽脑汁去回忆:李石虎……到底是他手底下哪个将领啊?看小白泽那着急的样子,难道是他不可能忘记的人?能被任命去西域的,哪个总兵?还是哪位参将?
想不起来。但这名字倒的确是有些熟悉的……
“陛下!可能吃野猪肉?”
“嗯……”
李石虎起身自己去拿干净的割肉刀,回来时路过太常寺卿,猛地顿住,然后,喜上眉梢:“郑郎!好久不见!”
眼睛扫视了一下太常寺卿如今吃饭的位置,离皇帝比较近,却又屈于尚书之下,想必是三品大官了。
而他由于迷路,还只是从五品的佥事。
颇有些百味杂陈:“君高升啊。”
太常寺卿直接发懵了。
看着好像他们以前认识的样子。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这是哪位同僚了!面容好像隐约有点印象……可是不应该啊!陛下登基后,他一改在前朝的散漫敷衍,勤勤恳恳做事,绝不可能忘记任何一位同僚!
迟疑地,尴尬地一拱手:“好久不见。”
老皇帝回过神来,就听到救驾功臣似乎很想高升,立刻放下回忆,十分礼贤下士地拉住李石虎的手:“爱卿救驾有功,多年来又心心念念朝廷……”
【确实很忠心,多年来日日不忘,算是数一数二的忠臣了。】
老皇帝听到了许烟杪的话,心底更是一松。
眼角一瞟,却看到青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用双掌捂住眼睛,明显不忍直视接下来的事情。
【可他念的不是这个朝廷啊!】
老皇帝:?
那还能有什么朝廷?
老皇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继续对着目露期待的李石虎:“爱卿这些年真是受尽了苦楚,朕封你为……”
【他是前朝的官啊!】
【当了几十年野人,哪里知道改朝换代啦!】
老皇帝:????
太常寺卿一把捂住嘴,免得自己把汤喷出来。
什、什么玩意儿?!
李石虎继续期待地看着陛下,同时热泪盈眶。
“陛下……臣……”他哽咽:“臣去得实在太久了。”
“臣离开前,陛下少年英姿,不过十五岁,如今都这个年纪了!臣都认不出陛下了!”
真是物是人非!
又转头看看一桌吃饭的“同僚们”,长长一叹。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往日同僚,他是一个都认不出来了啊!
第51章 反夏复周,就在今朝!
【前朝最后一个年号是永保,他永保元年走的,都好几十年了,怪不得认错皇帝。】
【误入野人部落后也是惨哦,这野人部落有够原始的,吃野兽都是一整个捆住丢锅里,内脏和屎都没有清理出来。】
大夏君臣又僵住了。
不是恶心的,而是……如果被知道他们不是前朝的皇帝和官员,可能那个被捆住丢锅里的,就是他们了。
许烟杪在心里特别紧张地念叨着李石虎和手下兵卒怎么降服野人,怎么一边训练一边建设部落。
【怎么办怎么办,他事业心这么强!万一老皇帝他们暴露身份……救命,我要怎么跟老皇帝说这事?就说我看过李石虎的画像?可是李石虎在场我也没法说啊!】
大夏君臣一起看向门口,李石虎乐呵呵在给老皇帝割肉,壮如牛犊的身体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此时此刻,他们的脑子只有一句话——
绝对、绝对不能让李石虎知道他们的身份!
而且……
老皇帝的视线下移,盯着李石虎手里提着的那把割肉刀,顿了好几息。
又视线上移,发现由于他的突然停顿,李石虎的眼神从期待慢慢转变成茫然,眼看着又困惑地眨眨眼了。
“朕给你封……给你封……”
干!
封什么啊!
让他听到心声然后大开杀戒?
【前朝的将军,要做本朝的官了!】
听到这沉痛的心声,老皇帝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好似被什么呛到,目光以往桌上的水杯看去,李石虎立刻转身去拿水,割肉刀就顺手往桌上一放。
趁着他转身背对自己时,老皇帝狠狠瞪了许烟杪一眼。
你可闭嘴吧!
许烟杪此时已经把手从眼睛上拿开了,被瞪得莫名其妙。
【老皇帝这又是干嘛了?难道看不爽我突然捂住脸?】
“陛下,水是干净的,部落里打了井。”
李石虎将水递上,老皇帝接了过来。借着他转身拿水这点时间,老皇帝已经想到了糊弄的话。
“……等回了京,朕就封你为山东指挥使。”
李石虎喜上眉梢。
这是越级升授!
他之前是山东佥事,其实就是指挥使的副官,负责训练军队、整顿军纪,按照正常升迁,应该是佥事升同知,同知升指挥使,如今直接跨过同知,成为正三品的地方最高军事长官!
许烟杪叹气:【老皇帝还搁这觉得是自己的忠臣呢,唉,万一让人发现了你的身份……】
【反夏复周,就在今朝!】
老皇帝深深看了李石虎一眼。
他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李石虎这个姓名很耳熟了。
之前山东伪造大旱,骗取他的赈灾款,暴露后被杀个人头滚滚,那段时间,他翻山东的任职官录,就看到前朝最后一任山东佥事,正是叫李石虎。
老皇帝眼神漂移。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什么,但,当年他找人去民间散播了一下消息,说我大周名将众多,小小反贼不成气候,哪怕是区区佥事,都能将反贼杀个片甲不留。
当年的小皇帝非常骄横自大,信了。
十八路反王,他就派了十八名佥事领兵出征,剩下还有一百名佥事无处安放,听说西域那边有乱子,就一起派去了。
所以,严格来说,李石虎这位山东佥事被派去西域,山里迷路几十年这档子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新仇旧恨……打住,不能想了,想点别的!比如,在这之前,李石虎还当过刑部员外郎,在中央上朝。
都对上了。
怪不得会认识郑鹏(前朝鸿胪寺左寺丞,本朝太常寺卿)。
老皇帝心如刀绞。
如此忠臣!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然后又忍不住加了两个字:“世袭。”
世袭指挥使!!!
他儿子能袭承这个位置……
李石虎嘴唇都哆嗦了起来:“谢……谢陛下!臣……臣深感圣……圣恩!”
老皇帝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李石虎突然想到什么,忙不迭地问:“陛下,大周现今如何了?那几路反贼可是伏诛了?”
这一桌子应该伏诛的反贼们顿时沉默了。
啊这……
当年十八路反王,挺轰轰烈烈来着,声势最浩大的是襄阳那一路。他们夏军反而在声势上面不上不下。
不过也幸好是这样,这李石虎才不认得他们。
——他们当时在闷声发大财呢,那些提前称王的称帝的,都被朝廷重点针对,反而是他们这群草台班子,在夹缝中发育,积攒足了力量,成为最后赢家。
老皇帝喝了一口水,再次抬眼看向李石虎时,就一本正经起来:“那些反贼都被朕铲除了,如今天下已太平三十余载。”
【就是可能,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太平。】
老皇帝又大口给自己灌了一口水。
户部尚书看了许烟杪一眼,用干净的筷子给他夹了一个鸡腿。许烟杪受宠若惊:“多谢尚书。”
户部尚书笑容和善:“吃吧。”
答应我,吃了东西就闭嘴,好吗?
*
李石虎这些年来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放下了。
“太平就好!太平就好!”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又忍不住感慨:“不知道臣的父亲如何了。”
【你家皇帝把你家先帝的尸骨挖出来,丢粪水里后指着尸骨骂,你爹劝谏不成,直接气得吐血身亡了。】
大夏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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