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北王身戴枷锁,披头散发地被押至殿上。老皇帝微妙地沉默片刻,带着一种无语问他:“就这本事,你还谋反?”
济北王双眉一挑,哪怕当了阶下囚,他也觉得自己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高见翊,朕有天子之气,一时成败不算甚么,而你,不过是窃居神器的小人。”
老皇帝条件反射看向许烟杪。
反射完了才想起来,在以往,“神器”也用来指代江山。
“……”反正是在金台上,一般人也注意不到他扭头了。
老皇帝心平气和地想完,拍了拍手掌,没一会儿,就有锦衣卫带着一个道士进殿。
“你说的天子之气,是这人给你看出来的?”
济北王看到道士,吃惊地瞪大眼:“先生?!”
道士对着老皇帝谄媚地笑:“陛下,这都是他一意孤行,和老道无关,老道只是讨口饭吃。”
济北王一下子悟了话中深意,情绪立刻不稳定了,得亏有锦衣卫按着他不许他动,还顺道捂了嘴,不然他的破口大骂肯定要污染这殿中空气。
老皇帝似笑非笑:“天子之气,说说?”
道士哭丧着脸:“老道看出来他不是个安分的人,想着讨口饭吃,就说他骨相十分奇异,有天子之相,如果他没多久就起兵,老道也认了,谁能想到,三十年了!他三十年还没死了这条心呐!”
【那可不,三十年天天等着太子吐血暴毙——要我说,造反造成这样,该不会真把自己当天子,觉得老天爷会追着喂饭吧?】
【正常人发现一两年没能把人气死,就该想点别的办法,比如直接派人刺杀啊!这不比干等他吐血强?】
太子本人赞同地点头。
其他人:“……”
你还遗憾济北王没杀你成功是吧?
【说实话,就这样的,想做什么事业都不可能成功啊。怪了,就济北王这样,怎么会有能力封异姓王啊?】
一些并非开国前就随着老皇帝南征北战的大臣立刻敏感地看向济北王,那一道道视线直看得本来在用力挣扎的济北王慢慢地,慢慢地安静下来,仿佛感受到了毛骨悚然。
大臣们:我们其实也很好奇,这异姓王怎么来的?
【哦豁!当年老皇帝的势力还不大的时候,他还是泰山那一带的势力首领,带着领地投奔老皇帝,说自己起义只为了自保,不想争霸天下,如果老皇帝能保他富贵,他就把自己的领地送给老皇帝。】
【老皇帝当时才起步,正需要地盘,而且这也是投奔他的第一个势力首领,就直接允诺如果自己是子爵,就给他请封男爵,如果自己是伯爵,就给他请封子爵——哦豁,所以当了皇帝后,果然信守承诺,封了对方一个异姓王,还是封在泰山那一带。】
【诶?这不是挺有智商的吗?下注下得当机立断,现在不应该躺在功劳簿上享福?】
老皇帝情不自禁地点头。
是啊!朕也不是容不得废物的人啊!你看这人当了三十多年济北王,朕都没有下手去削藩!
【哦哦!功劳簿上躺太久了,被周围人捧上天后就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觉得老皇帝没有他,起步就不稳,更别说争霸天下了。】
【然后又觉得当年如果自己能魄力大一点,直接攻打霸占老皇帝的领地,那现在当天子的就是他了。】
【还嫌老皇帝给的不够多,觉得前朝开国那位才是真心的,向兄弟势力借兵,张口就是许诺封王,被自己手底下谋士一左一右各踩了一脚,立刻改口:封王这也太小气了,如果能成功,就和你共分天下!】
【芜湖,居然还觉得如果老皇帝和他共分天下,他就不会想着谋反了。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虽然周世祖向兄弟借兵,许诺共分天下,把天下打下来后直接反悔,只封了个王,而且还搞削藩,但他至少大饼画足了?】
【老皇帝差就差在太小气?反正饼都是画的了,所以假一些也无所谓?反正也撑不死你,还能让你做个十几年美梦?】
“噗嗤——”
“噗——”
不少大臣没忍住,喷笑出声。
济北王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听不到许烟杪的心声,所以在他的视角里,就是道士前脚刚说完:“他三十年还没死了这条心呐!”后脚,这些大臣就用笑声讥讽他自不量力。
笑笑笑!笑什么笑!没有他带来的泰山郡,高见翊能有机会打基础,从而一统天下吗!
作者有话说:
我还没出力,你怎么就倒下了?
——应该是时泪了,@《西游记后传》
*
【向兄弟势力借兵,张口就是许诺封王,被自己手底下谋士一左一右各踩了一脚,立刻改口:封王这也太小气了,如果能成功,就和你共分天下!】
【周世祖向兄弟借兵,许诺共分天下,把天下打下来后直接反悔,只封了个王,而且还搞削藩,但他至少大饼画足了】
也没内涵谁,@老流氓,@Judy,是吧?
*
第87章 诚实守信老皇帝!
老皇帝也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他真的……
“济北王啊……”老皇帝哈哈大笑:“朕真的很少那么开心了!”
锦衣卫松开捂住济北王嘴巴的手。济北王在片刻寂静之后,开始发疯:“高见翊!你笑什么!”
老皇帝:“哈哈哈哈哈哈!就你——你这个脑子和军事指挥实力,居然想谋反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他现在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生气了。
“朕知道以后,想了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有勇气造反的哈哈哈哈哈哈——”
“高、见、翊!士可杀不可辱!你再笑!”
“哈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实在憋不住,他也确实没打算为济北王憋住。
济北王自己觉得自己是在冷冷盯视老皇帝,语气也是一下子森冷起来:“高见翊,你知道这三十年……”
“噗!”
“高、见、翊!”
“嗯,你继续。朕只是想到有人筹谋造反筹谋了三十年,半天不到就兵败了,实在没忍住。”
济北王:“……”咬着腮帮子,五官一下子就狰狞了起来:“高见翊,你这个暴君、独夫!这三十年里,你知道有多少官员弃暗投明吗!”
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神色。
老皇帝语气随意:“你是指收了你银钱,对你在封地横征暴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理寺评事?还是指和你互赠小妾的四川按察使佥事?又或者……”
济北王简直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之前没有遭到许烟杪和黄用弹劾的官员。
老皇帝取出一个本子,方正、厚实、旧得有些发黄,本子在扶手上不紧不慢拍着,他语带笑意:“账本上都记着,翻阅起来很方便。”
济北王瞪大眼睛:“你哪来的账本?”
“哦,你儿子府上的。”
济北王脸上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他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想在这种场合说出口,后槽牙都快咬烂了。
老皇帝瞅他一眼,“好心”帮他说:“蠢吧?我也觉得蠢,正常人感觉风雨欲来,都会先一步把真账本藏起来或者烧毁,你儿子不一样,他舍不得这些把柄,想找人将账本送回济北。这不就被我的人截了?”
济北王没吭声,但身体里那块肝烧得火旺火旺,估摸着济北王世子在他面前,他能抽他一个大耳刮子。
老皇帝瞅着他的表情,兴致更上来了:“你知道你儿子拿你给的金子在京师做什么吗?”
济北王大觉狐疑,但他拒绝被老皇帝看笑话:“本王不想知道!”
老皇帝:“你儿子拿你用来贿赂朝臣的金子其中一部分,去捧他喜欢的花娘当花魁,千金万银地抛出去,堪比散财童子……怎么了?你儿子年少风流,懂得红袖添香,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怎么不笑了?”
济北王:“……”
百官默默看向济北王,开始担忧他那么急促而粗重地喘息,会不会喘着喘着就撅过去。
老皇帝好似略带同情:“我懂你,谁家没有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呢?”
太子点头。
是啊,本宫那几个弟弟确实很不省心。
老皇帝:“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家那个太子吧,他虽然不太省心,但是……”
太子:“?”
“本宫哪里不省心了。”
东宫所属臣子想说什么,又碍于君臣地位,默默憋了回去。
那边,老皇帝没受任何影响,还好似若有所思地看着济北王:“唔,可能我不必提了,你这三十年来总是盯着太子,恐怕比我这个当爹的,更晓得他有多优秀。”
“我……我……”
济北王抬起手,一边喘一边指着老皇帝,面色憋到铁青,忽地,一抹红猛然上涌:“哇——”一滩粘稠的血液喷落地面。
*
“来人,送去牢里时,为济北王请个大夫吧。”
老皇帝悠然坐回龙椅上,平静地吩咐。
“反正都要诛九族了,便也不必苛待——啊对了,那个世子,留他一命。”
济北王本来整个人都灰败得不成样子了,听到这话,猛地抬头,感激地看向老皇帝。这份感激还没有维持够两三个呼吸,便又转化为更复杂的情绪。
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嘲讽。
“高见翊……”
本王竟然输给你这样妇人之仁的人,简直可笑!斩草不除根,经由此次大变,本王的孩儿定然痛改前非,你就等着他卷土重来,夺你江山吧!
老皇帝:“?”
这人怎么突然又雄赳赳气昂昂起来了?
不懂。
扭头吩咐锦衣卫指挥使:“将那个济北王世子送去南风馆,送完后告诉那个花魁一声,可不能让她觉得朕不守信用。”
“唯。”
*
晋王府,晋王正在垂首抚琴。
曲子才弹到一半,听见王妃和丫鬟的交谈:“唔?济北王谋反被抓了?”
拇指本能一颤,琴弦随之闷闷地震响,那个单音就飞了出去。
王妃听见动静,转身小心翼翼扶着腰,往屋里行来:“大王?”
晋王转头看着她问:“方才听你说,济北王谋反?被抓?”
王妃点了点头。
晋王观察她的表情:“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王妃犹豫了下,才说:“陛下将济北王世子投进南风馆中,不少人抨击此事,言其实在侮辱士人,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南风馆?!”晋王下意识地看向自家王妃已经五个月了的肚子,又欲盖弥彰地移开:“还好……”
这两个字很轻,王妃没有听清:“什么?”
晋王佯装松了一口气:“还好晋王府和济北王府无甚来往,不会牵连到我们——尤其是你和孩子。”
王妃闻言,忍俊不禁:“是啊。多亏了大王平日里谨言慎行,不结朋党,方才躲过一劫。”
晋王眼神闪烁了一瞬,没有回答,只是转移话题:“除此之外,外界可还有甚趣事?”
王妃思索了一下:“倒也不算趣事——永昌侯得胜归来了。”
*
何止得胜归来,还拉回来了一车车的金矿银矿。
许烟杪听说当时去迎接的户部尚书眼睛都绿了,对着永昌侯笑得特别灿烂,还亲自帮永昌侯牵马、弹衣服,态度十分恭维:“侯爷久去,实是辛苦。”
连沆是兵部的,当时有一起去负责迎接,回来后绘声绘色地形容:“许郎你是没看到,永昌侯整个人都抖起来了,户部尚书给他牵马,他居然也真的在马上没下来。”
许烟杪很诚实地询问:“这就是传说中的骄兵悍将吗?”
连沆笑了一下:“对,这就是骄兵悍将。”
晚上庆功宴时,许烟杪就亲眼看到永昌侯有多飘了。
永昌侯居然提前喝得醉醺醺,还直接骑马入殿。
满座哗然。
好几个官员站出来,直接弹劾永昌侯飞扬跋扈,不敬天子。
老皇帝却是微笑:“永昌侯酒醉之行,不能当真。”又吩咐左右扶永昌侯入座。
结果,永昌侯在座位上左看右看,突然站起来,往窦丞相座位前走去。窦丞相刚想打招呼,突然一个钵儿大的拳头就砸自己眼睛上了。
“哎呦!”窦丞相捂住眼睛。
上首,窦皇后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老皇帝也愣住了。
而永昌侯打完之后,理直气壮:“你有何本事!竟敢坐我前面!”
老皇帝揉揉额头:“来人,给他醒酒!”
锦衣卫要带永昌侯下去醒酒,永昌侯挣扎着不乐意,动静眼看着就要闹大,锦衣卫没办法,拿起旁边的茶壶往永昌侯额头上就是一烫——还好茶壶是温热,不至于烫伤人。
“!!!”
永昌侯一个激灵,眼神恢复了清明。
“醒了吗?”他听到皇帝平和地问他。
永昌侯连忙扑通一跪:“陛下!臣知罪!”
老皇帝笑了笑:“既是庆功宴,便图个吉利,恕尔无罪。”
永昌侯连忙行礼,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谢陛下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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