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风喃喃自语,“竟没人与我提过还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哥哥。”
沐皇后注视这小牌位,回忆:“铮儿在我怀中离去,可小九……”
她想到父兄寻回来的襁褓,艰涩地开口继续道:“被寻到时,他小身子冻得青紫,不知何时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陪着他的仅有我亲手缝制的襁褓,和他脖子上的暖玉。”
夏慕风见母后那双总是充满慈爱的杏眼,此刻充满着痛苦,不由揽着她肩膀,轻声说:“母后您还有我和二哥、三哥。”
夏霁川也伸手抚拍着沐皇后肩膀,温声安慰:“我们兄弟三人会替大哥和小九陪着母后。”
沐皇后拍了拍两儿子的手背,“事后我依旧不信小九夭折,只是小九身上无胎记也无明显特征,唯一能辨别的便是那块暖玉与裹着的襁褓。”
“兄长为难地应了我的要求替我寻找,只是……”
后面的话不用说,慕风也猜到了,尽管九皇兄还活着,也寻不回了,没法证明那婴儿就是母后的孩子,况且天下还有那么多的婴儿,究竟哪一个才是。
“后来诚王的人被抓,经审讯,他们口供一致,都说小九死了,被扔在父兄寻回的那个地方……我无比希望他尚在世间的某一角落活着,也不要被活活冻死。”
慕风没有认真听后面的话,脑子突然灵光一现,激动地握着沐皇后的手,“母后,假若九皇兄还活着,如今他长大了,总会有与父皇母后,或者与我们兄弟有相似之处,那是不是就能寻到他?”
慕风越发兴奋,“只要人还活着,总有法子能找到的。”
对慕风总是听一半就跑神的老毛病,夏霁川无奈极了,重复沐皇后的话:“诚王的人在被审讯的过程中,已经说了小九已经死了。”
慕风一怔,短促地“啊”一声,怪不好意思地看向沐皇后,只见他母后若有所思,突然对他道:“风儿,你没有要务在身,明日陪母后见见故人吧。”
秋雨绵绵,淅淅沥沥地击打在陈旧的青砖上,年久未修的砖墙布满斑驳青苔,平白添上一份生机。
“母后,此处住着您的哪位故人?”慕风试探性问。
他总觉的此处不该是人住的地方,偌大的寺庙,见不着几个人影,四处荒凉,外面还有侍卫守着,不会是囚禁宗室的地方吧?
“风儿尽管跟着母后,见着人,你不必说话。”沐皇后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在通向深院的长廊疾步行走,对此处的荒凉景象见怪不怪。
慕风只能按耐住自己好奇心。
直到走到一处老旧禅房前,尾随身后的侍卫阔步上前,嘎吱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慕风伸手在鼻下扇了扇。
一枯瘦的身影背对着房门,盘腿坐在佛像前,听到开门声,人影僵硬地动了动,光线驱赶了昏暗,让人看清了她回首的消瘦面容。
慕风确认,此人他不认识。
沐皇后如同见寻常故友般问候,“怎瘦了这么多?”
可惜那人并不领情,张口便是冷嘲热讽:“何事能让你堂堂一国之母屈尊前来?”
沐皇后就站在门外,毫不介意她的态度,唇角勾了勾,“我是来告诉你,我找回了我孩儿,就是当初被诚王的人掳走的那孩儿。”
那人先是一愣,后癫狂大笑,“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没想到他竟还能活着被你找回来。”
闻言沐皇后唇角绷紧,艳红的指甲掐入掌心肉里,挤出一句“你说什么?”
慕风隐隐激动,也就是说他九皇兄没死呢!
那人看沐皇后脸色,似乎明白自己被骗套了话,“沐曦果真狡诈,哈哈我也不曾想到你们竟这般好骗,如今还未找到自己的孩儿啊,哈哈哈不过也是,没有信物,什么也没有,该如何寻回来呢,哈哈。”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欺瞒我如此久?”沐皇后眸中燃起熊熊怒火。
“我就是见不得你过得好,凭什么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变成阶下囚,孤身一人,凭什么?!”她怒吼。
“那孩子他在哪?你告诉我。”沐皇后再也压抑不住,任由情绪爆发,也冲她吼,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慕风瞪大眼,拉着沐皇后劝道:“母后冷静,母后冷静。”
沐皇后冷哼:“怪谁,还不是你自己毁婚约要嫁与诚王,否则如今坐这后位的恐怕就不是我了。”
曾经风光一时,如今被囚于破庙的诚王妃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得意得很,留我一命不就想在我面前炫耀你的风光无限,所以我要那小哥儿因你而遭受世间最龌龊的凌辱。”
沐皇后怔住,“你什么意思?”
“若是他得知是因为你,他才会遭那些罪,只怕也后悔投胎你腹中吧,哈哈哈,母子反目成仇,那是多么好看的一出戏,我期待着,我就要看着你痛苦,他定会怨恨你,找回来又如何,哈哈哈……”
“疯子。”
再三追问孩子的下落,她始终缄口不语,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慕风拉了拉沐皇后衣袖,“母后,我们先回吧,看她这样是铁了心不说。”
沐皇后点头,确认了孩子可能还活着,已是意外收获。
房门关上后,里面依旧传出癫狂地疯声,还有那些令她心颤不已的话。
“想来他的样貌也不会差,再寻不回,哈哈哈,你们此生恐怕也见不着了,哈哈哈,貌美小哥儿……应当也好有几年了……不知多少人享受……”
沐皇后唇瓣颤颤,一把抓住慕风搀扶她的手,“风儿,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母后别急,我回去就与三哥借人,寻遍天下秦楼楚馆,定能……”慕风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不经大脑后,果断闭上嘴。
“母后!母后?快,快去寻大夫!”
——
永安帝听说皇后卧病已数日,得知先前她去见了何人,不禁摇头叹气,让人给沐老夫人传口信,请她帮忙开解一下皇后的心病。
九月中旬,秋风习习,天高云淡,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听说城郊清光寺附近秋景怡人,恰逢休沐,许灏瑞带着林清玖和小无虞前去游玩。
寺后一片火红枫林,越过林后是片干黄草地,再往前清溪潺潺,游人三五成群聚在此野炊、放纸鸢、谈笑风生。
天上各色各形状的纸鸢迎风翱翔,秋风徐徐,拂面透着丝丝凉意。
许灏瑞从清溪中抓了几条肥美溪鱼在岸边烤,不时转头看向草地上林清玖和小无虞放纸鸢的身影。
突然一青年从另一人群中出来,向许灏瑞迎面走来。
“许编修,许大人。”来人向他打招呼。
许灏瑞觉得此人隐隐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等着他自报家名。
“在下唤林佑安,许大人也许不记得了,在广林府鹿鸣宴上你我二人有过交谈。”林佑安得体地笑道。
原来是同一省出来的同科进士,许灏瑞微笑:“原是同乡啊。”
林佑安笑了笑,转头看向不远处放纸鸢的一大一小,犹豫再三开口:“其实,在下过来是想向许编修打听一件事。”
许灏瑞颔首,边翻动架上的烤鱼,语调平淡:“你说。”
“在下是安县人,与许编修您祖籍地隔了临安县。”
他说得慢吞吞的,许灏瑞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余光分神地看向林清玖和孩子那边。
林佑安仔细着他神色,见他没有露出不耐,继续道:“在下有一弟弟,幼时与爹娘赶集时走失,听闻许夫郎也姓林,也唤清玖……”
“也?”
许灏瑞听出他的意图,于是仔细端详林佑安片刻,他样貌不算出众,书生气较重,瞧不出与清哥儿有相像之处,点头道:“我夫郎是唤林清玖。”
“那他爹娘?”
“他不知自家爹娘叫甚,也不记得家在哪……你暂且等一下。”许灏瑞觉得这事事关清哥儿身世,该让他知道并决定是否要与先前的家人相认。
他走向林清玖,在他耳边小声低语,只见林清玖向溪边看了眼,点头随他一同过来,走过来时遇到洛明轩夫妇,林清玖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小洛夫人怀里的小孩儿。
洛明轩与他俩一同走了过去。
林佑安看了看洛明轩,许灏瑞道:“无妨,你且说说有关你弟弟的事,清哥儿自有判断。”
洛明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向许灏瑞挑了挑眉,见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在下七岁那年,爹娘不知为何突然要带上五弟赶集,那日爹娘回来的很晚,我却没看到五弟回来,于是问了爹娘,他们说五弟走丢了,那年五弟还未到五岁……”
在场其余三人相互对视,随后林佑安有说了一些幼时家中的事情,林清玖对此有着模糊的记忆,但是对家中有几兄弟姐妹他还是记得的。
林佑安排行第四,前头一个大哥,两个姐姐,后面除了他,还有一对小他一些的双胎弟弟,与林佑安所说的都吻合。
除了走丢一事有待商榷。
见林清玖点头,林佑安激动之色显露脸上,“那你还记得四哥吗?”
林清玖摇摇头,“样貌不太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四哥会偷偷给我吃的。”
林佑安点头,“是我啊,有回你惹娘生气,娘罚你不许吃饭,随后我偷偷藏了个窝窝头在袖子里,背着娘拿给你,只是不久后你就走丢了。”
林清玖想说,不是走丢,是爹娘把他卖了。
“你不觉得,你们兄弟二人样貌相差有些大吗?”洛明轩直白道。
这两兄弟样貌差得也太大了。
林佑安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唇,“五弟自幼便是我们家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烤鱼被火烤得滋滋响,飘出诱人的焦香味。
许灏瑞低头把柴火移了些出来,听到林佑安对林清玖说:“五弟,我回去就写信告知爹娘,我找到你了。”
林清玖抿了抿唇,林佑安奇怪问:“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
许灏瑞替小夫郎道:“清哥儿不是走丢的,是被你爹娘卖了,你可以在信中问问你爹娘。”
林佑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在骗我?”
林清玖对他点头,“爹娘将我卖到南风馆,我还记得。”
“许大人、小洛大人,在下先告辞。”
林佑安甚至不敢看向林清玖,匆匆向其他两人告辞,略狼狈地逃离此地,他以为找到走丢的弟弟,他们会高兴相认,怎么会是这样,五弟是被爹娘卖了换钱的。
甚至那些银子还有可能都花在他身上了,林佑安羞愧难当。
洛明轩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难为他不知真相,兴致勃勃地寻找幼弟,这爹娘哪有脸面将自己所作的事说给儿子听。”
许灏瑞轻轻抚拍小夫郎单薄的后背,无声的安慰他,林清玖冲他笑了笑,“四哥其实对我不错的,得知还有人在找我,我就猜想那肯定是四哥。”
洛明轩嗅了嗅焦香的烤鱼,给他俩交谈的空间,站起身道:“鱼烤好了,我去把孩子们带过来。”
小无虞听到洛伯伯说可以吃烤鱼了,双眸亮晶晶,将纸鸢给小洛夫人,双手抱着三岁的洛家弟弟,蹬蹬蹬冲在前头。
洛家夫妇笑盈盈拿着纸鸢跟在他身后。
——
清光寺禅房外的长廊,林清玖站在那等许灏瑞给小无虞换湿衣裳。
吃完烤鱼后,小无虞趁大人们在闲聊,便带着洛家弟弟到溪边,给他表演捉鱼。
许灏瑞他们只听到扑通一声,齐齐转头见小无虞跌坐在溪里,四人赶紧跑了过去。
许灏瑞把孩子从溪里拎起来,快速剥了他身上的湿衣裳,用自己的外衣裹着光溜溜的小无虞匆匆往寺庙走,向小沙弥借了套衣裳给孩子换上。
见许灏瑞带着耷头耷脑的崽崽出来,林清玖迎上前,“崽崽无事吧?”
小无虞觑了眼刚训他一顿的许灏瑞,对担忧的爹爹摇了摇头,许灏瑞拧着手里滴水的小衣裳,严肃地板起俊脸,朝院中抬了抬下巴,“去那扎马步,好好反省。”
“哦。”
洛明轩抱着儿子找到他们,见穿着蓝色小和尚服的小无虞委屈巴巴地扎着马步,冲他打趣道:“无虞穿这身衣裳怪俊俏的。”
小无虞叹气,“洛伯伯。”
洛明轩脸上带笑,把儿子放下,大头摸了摸儿子脑袋,“去陪无虞哥哥玩吧。”
随即转身拍许灏瑞肩膀,“走吧,去把衣裳烤干,你总不能让无虞穿小沙弥的衣裳回去吧。”
林清玖也说:“阿瑞去吧,我在这盯着崽崽。”
小洛夫人没与他们一道,而是去后厨要了碗姜汤,端过来时,只见林清玖和两孩子,她唤小无虞过来,把汤喝了。
——
“前院香火缭绕,您不宜多呆。”沐皇后扶着沐老夫人,在长廊里缓慢行走。
“娘许久没来这儿了,可瞧这一花一木,一砖一瓦还是那般熟悉,”慈祥的老夫人脸上笑呵呵,拍了拍手臂上的纤手,“你呀,多出来陪娘走走。”
“你瞧,那还有个留有发的小沙弥,长得挺乖巧。”沐老夫人指着远处新奇道。
她们刚拐过一角,便看到院中的两小孩,小一些的孩子双臂圈抱住年长稍许正扎马步的“小沙弥”腰身捣乱。
沐皇后眸里泛起些笑意,“娘,寺里没有留发的小沙弥,许是小孩儿借了寺里小沙弥的衣裳穿。”
正与林清玖说笑的小洛夫人率先看到她二位走过来,伸手拉了拉林清玖,示意他回头看。
146/149 首页 上一页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