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的外套穿在梁译川的身上,他自己也只穿了T恤,梁译川的问题问出来之后,何言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些,露出的手臂线条结实有力。
梁译川喝着啤酒,何言则喝营养快线,他觉得两人本来早就该聊聊这件事,但拖了这么多年竟然会是这个晚上,很认真地说:“一开始……一开始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应该有更‘安全’的位置。”
“嗯。”梁译川表示自己在听。
何言说:“我妈怀孕之前就认识你妈,后来你爸妈结婚,我爸妈又是另一个故事。我妈生下我,你也出生了,我们在同一所医院里来到这个世界,我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小译,你还能不能记得?”
梁译川说:“……我肯定不记得。”
何言笑了出来。
他们不记得,但是他们有很多证据。
胶片相机记录下他们在一起,小时候的梁译川穿着开裆裤,小时候的何言拿着玩具熊。他们在玄武湖骑儿童单车,在花坛前抱在一起,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由小孩变成少年,再从少年长大成人。
何言定义的“安全”本来可以无限期地延续。
何言说:“我们可以’安全’地继续下去……小译,你像是我的家人,阿姨像是我妈,叔叔像是我爸,二蛋是弟弟,我们这么合得来,我甚至已经看见了几十年后的画面……我们还生活在彼此的附近,生活在南京。”
“嗯。”梁译川的啤酒被他喝掉了一半。
“你能理解吗?”何言的手动了动,想要从口袋里拿烟出来。
“我能。”梁译川轻声回答。
他真的能理解。
就像是他和林鹏,就像是林鹏和另外的朋友,就像是初高中的那一群好友,一起长大了,一起留在某个城市,然后是另一个轮回,他们的小孩会继续认识,人到中年了还能一起去钓鱼。
谁说这不是最’安全’的关系?
可是梁译川是最先打破游戏规则的人。
所以在那个夏天,何言想要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说出来,从他手里掉落在地上的绿豆冰是他们关系破裂的另一种语言。
何言会讨厌打破规则的梁译川吗?
梁译川也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感到难过,但他只是说:“……其实当时我就是忍不住,后来我就忍住了。”
何言沉默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烟,这是他24小时内抽的第四根烟。
“所以,一开始我的确不想和你在一起。”何言说,“你把我的一切都搞乱了,小译。你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的生活也过得乱七八糟,你去了别的地方,可我没有,我一直留在这里,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当时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可能有吧?
但对于那时候的梁译川和何言,他们也用不上。
何言说:“我真的很怕你是因为我改了志愿。”
梁译川说:“也不全是。”
何言吐出一口烟,苦笑道:“那就是还有一部分。”
梁译川说:“是吧,我去上海也是因为不想回来。”
何言长时间不动,直到手里的烟灰断裂,掉在他的裤子上。
天和地因为夜连在一起,晚上的城墙在两个世界存在——陆地上的,还因为光线的缘故,所以掉落进湖里,像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梁译川仰头喝完手里的啤酒,心中不可控制地怨恨,自己干什么非要喜欢上何言啊,喜欢上一个一起长大的人也太麻烦了,是不是所有青梅竹马的恋爱都是这样,要么好成连体婴,要么四分五裂。
梁译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空掉的啤酒瓶放在脚边,随后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说道:“那后来你为什么又要开始?又要寻找一个’特别的’位置?”
何言说:“我也不知道。”
“哈?”梁译川不太满意地挑起眉头,“你不知道?”
“嗯,你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吗?”何言侧过头,向他笑。
梁译川想了半天,也说:“不知道。”
“对吧。”何言回忆道,“先前对你说,我和同学去过一次厦门,就那么巧地看见你和你前任……当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心里反而有一点如释重负。可是后来大三那年夏天我把腿摔断了,你在家照顾我一整个夏天,我才有点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感觉。”
“哦……”梁译川点点头,“我记得。”
那个夏天的确有点变味,但也有点戛然而止。
何言说:“有一天我们两人在我家里吃饭,你拿着盘子站在我旁边,我就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何言用手捏了捏太阳穴,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觉得有一束光照在我身上。不,也不是照在我身上,是照在另一个的’我’身上。”
梁译川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但在他这里,并不是何言口中的那一束“光”,他觉得何言像是一种温热的海水,轻轻地包裹住他,让他不能呼吸。
“你还把蝉当做蟑螂了。”何言笑起来。
梁译川有点烦,干巴巴地说道:“真的很吓人啊,我怎么能看得清!”
何言说:“嗯,然后我们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和一个人过于坦诚地聊天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梁译川和何言共同回忆的夏天里,有淡淡的感情在萌芽,那一次不仅仅是梁译川在心动,何言也有。然而命运还是没有站在何言的这一边,梁译川任凭晚风吹在他的脸上,他说:“我其实看见了。”
何言微微愣住:“什么?”
“那个女生,来和你告白的。”
何言的眼睛睁大,皱起眉头,有点儿恍然大悟:“不是……你误会了。她不是……她没和我在一起,她毕业不久和另一个男孩子结婚了,回了老家。”
“你没和她在一起。”梁译川点点头说,“后来我知道了。”
何言震惊不已,问道:“所以你当时是因为这个……你为什么当时不问我?”
梁译川说:“何言,因为我没有自信,所以我就不再说话。”
语言是有力量的。
梁译川拒绝了一切,所以才不会第二次受伤。问一个问题,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问了。
“是我的错。”何言完全侧过身,他温热的双手向梁译川抱过来,把他揽进怀抱里。
梁译川蜷缩着,脑袋抵着何言的下巴,他想了很久,才没有推开何言,反而是伸出双手环绕住何言的脖子。何言低下头,两人的呼吸缠绕,是梁译川主动亲了亲他。
那是一个很轻柔的吻。
没有任何欲念,没有任何侵略感,只是安慰似的碰了碰。
梁译川笑着说:“其实你也没有错,别道歉了。”
两人有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安静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啪嗒的水声响起,似乎是玄武湖里的鱼在跳跃。
梁译川干脆整个人都挪到了何言的怀里,坐在何言的腿上,他说:“想起以前我们去五台山开运动会,有一对情侣也像是我们这样坐在一起。”
“嗯,是吗?没人看到吗?”何言问。
梁译川说:“有,林鹏看见了,然后他把人家举报了。”
何言听了后顿时笑起来,紧贴着梁译川的胸腔传来震动。
半晌,梁译川说:“何言,你对我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我有点怀疑,也许你会喜欢女孩子。要不然……”
何言一时之间有些迷茫:“要不然?”
梁译川深呼吸几次,他似乎用尽一切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完:“要不然……你也不会对我硬不起来吧?”
【作者有话说】
何言(眼球脱出眼眶)(小脑一瞬间萎缩):?
第30章 我们在说不同的语言
这是梁译川的最后一个秘密。
他想,如果不是魔法快要消失,如果不是两人坐在夜晚的玄武湖边,如果不是他喝了一点啤酒,如果不是谈话进行到此处,他可能也不会说。
天时地利人和……
就该给何言一点小小的震撼。
这句话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后来梁译川觉得何言搂着他的手臂收紧,心想是不是还是不能这么直白。
“你再说一次。”何言最后沉声道。
“……我说,你是不是对我硬不起来。”梁译川说。
“你再说一次?”何言冷笑。
梁译川觉得有一些奇怪,但还是说:“你是不是对我……”
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何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让梁译川抬起头,嘴唇贴过来,没怎么试探便闯进他湿润的口腔,梁译川要躲,但何言不让,只能被他吻的节节败退,发出一点像是要溺水的喘息,很可怜地挣扎起来。
五分钟后。
何言面无表情地放开梁译川,梁译川被他吻得浑身颤抖,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耳朵红成一片,嘴角全是水光。他想要远离何言,却不小心腿软跪倒在地上,何言还坐在长椅上,手握着梁译川的手,见他跌倒了也不来扶,只是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看他:“你再说一次?”
梁译川大脑一片混沌:“……操。”
何言的轮廓隐在黑暗中,手捏了捏他的手指,说:“不要说脏话。”
梁译川:“……”
这完全超过了梁译川的心理预期,甚至有一瞬间,梁译川觉得何言要把他吃了。这不对……何言明明没有这样过……为什么……
梁译川低着头,平复了一下呼吸,说:“你恼羞成怒了。”
何言:“……”
梁译川:“你……”
何言百思不得其解,问:“是我对你太温柔了吗?小译,你到底是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
何言叹了口气,收回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手上用力,把梁译川从地上拽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梁译川估计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一动不敢动,只是低着头站在何言的面前。
何言让他冷静了一会儿,梁译川才轻声道:“我怕你对我的喜欢掺杂了很多别的感情……如果不是那种喜欢,我就不想要了。你可能觉得我是你弟弟,是你朋友,所以才想试一试……要不然,要不然你来找我的时候……为什么要吃药……你不就是害怕不能真的硬吗……”
“等等,什么吃药?”何言听得头痛,“我对你的喜欢就是那种喜欢,小译,你不能非逼我去找一个男的谈了才相信我吧……”
“去年圣诞节那一天,你包里的万艾可都掉出来了!”梁译川破罐子破摔道。
“万艾可是什么啊?!”何言也破罐子破摔。
梁译川:“……”
何言:“……”
何言一只手拉着梁译川,一只手点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搜索起来,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忽地,他放下手机,表情放空了一会儿,最后竟然忍不住弯起嘴角,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
老天,他设想过无数个梁译川跟他闹掰了的理由,不断地回想、复盘自己在上海到底哪点做错了。不够体贴?不够温柔?追的时间太短了?没有很好地表达心意?也许是梁译川忽然不想接受异地恋?
无数个夜晚,何言总是在想,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却死活都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荒谬。梁译川说的对,没头没尾的才是人生——这段关系从很久以前已经迷失在雾中,原来梁译川在说一种语言,而何言又在说另一种。
情侣园被夜色笼罩,玄武湖里的鱼也进入了睡眠,盘旋降落的鸟蹲在树梢,晚风停止下来。
何言从长椅上站起来,把梁译川一把搂紧,牙痒痒地在他耳边说:“我没病,没有那方面的障碍,身体很好,不用吃药。对你的感情是想要占有你的那种,我是个成年人了我分得清。”
梁译川被他捂在怀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呜呜、唔唔唔……?”
何言回答:“那个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还需要调查。”
梁译川安静一瞬,又说:“……唔……唔……唔唔?”
何言幽幽地说:“怎么证明是吗?可是我刚刚亲你的时候就有反应了啊,还不是怕吓到你。”
梁译川彻底不说话了,把脸埋在何言的怀里。
两人在湖边拥抱,心跳交织,砰砰,砰砰。
情侣园还是一片死寂,没有出现任何情侣。
何言觉得有点受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精神恍惚,那股存在于体内的躁动无法停止,于是在拥抱了梁译川一会儿之后,他一言不发地拉着梁译川的手,快速地往外走。
梁译川问:“去……哪儿?”
何言说:“买点东西。”
然后,梁译川便眼睁睁地看着何言再次走进便利店,买了盒安全套。便利店灯火通明,何言把那盒安全套放在口袋,又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梁译川试探着说:“你……”
何言打算他:“闭嘴。”
求生本能让梁译川真的闭了嘴,等他再次坐进何言的车,安全带还没来得及系上,何言便一脚开了出去,梁译川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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