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日落是很短的一瞬,两人顺着泥土坡往下走,狭窄的江堤上碎石密布,梁译川没想到的是日落时分这里竟然还很抢手,几乎每隔一点距离都站满了……拍婚纱照的。
“这里和鼓浪屿……很像。”梁译川和何言在人群、反光板、补光灯以及各种摄影师的长枪短炮中来回穿梭,终于找到一个相对清净的地方。
婚纱照的焦点永远是为了凸显新娘,陪衬的新郎沦为工具人的情况不在少数。大家蹲点一天,可能就是为了这短短的十几分钟。
“鼓浪屿也是很多拍婚纱照的吗?”何言问。
梁译川说:“是,特别热的天都有人去,还要和游客抢。”
“太拼命了。”何言笑了笑。
梁译川非常赞同,说:“换了我……不,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江对岸遍布楼宇,但这里夜景并不好看,不像是珠江两岸或者钱塘江两岸那样璀璨夺目。江心洲是一种更原始、更落寞的感觉,被染红的云层重重叠叠地在天幕上四散,梁译川拿出手机也拍了一张落日中的长江,转头换成视频,依稀还能听见江水一阵阵轻轻击打石头的声音。
梁译川举着手机旋转身体,转到何言的时候,看见他对准自己的也是手机镜头,他说:“你又拍我的游客照?”
何言的脸被手机遮了大半,看不见眼睛只能看见他唇角上扬,还是那句老话:“留个纪念。”
等到太阳彻底没了踪影,红色的云也渐渐颜色淡去,这个过程顶多十几分钟,却让何言带着梁译川从东向西,穿过城市的中心。梁译川想问问他,也不知道到底累不累,放着好好的星期天不在家休息,偏偏要出来瞎逛。但他心中又隐约升起另一种期待,不知道两人最后的六个小时要做点什么。
梁译川说:“落日看完了,接下来呢?”
何言收起手机,不知道拍了多少张梁译川的黑照,心满意足地说:“回市区吃饭,你是不是很久没吃淮扬菜了?找一家不错的去吃。”
两人并肩往回走,重新走回大路,想要跟着导航去找停车的地方。梁译川觉得可以抄近道,便和何言一起走草地中的小路,两边灌木丛生长,天空渐渐暗沉下来,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也就是在这时,梁译川很敏锐地听见了什么声音,他停下脚步,何言也看着他,疑惑道:“嗯?”
“等一下。”梁译川又仔细听了听,他走了几步,发现前面的灌木丛中间有个小小的浅坑,坑里积着一些脏水,一团橘色的身影泡在水里,竟然是一只虚弱的小猫。
“何言。”梁译川转过身,“我觉得我们剩下的约会可以提前结束了。”
第27章 错过一次淮扬菜
小橘还活着,但是状态很差劲。
梁译川说完这句话,很干脆利落地脱了外套,然后轻轻地把小橘用衣服的柔软内里包起来。
何言因为他的“提前结束”懵了一瞬,心想难道是忽然不想吃淮扬菜?不吃淮扬菜也可以吃别的!直到他看见脱下衣服的梁译川,才反应过来梁译川要做什么。
“去宠物医院。”何言立刻说。
两人加快脚步,走到路的另一边,何言低头看导航,想找一辆共享单车——可这里不是他们停车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何言思考片刻便做了另一个决定,对梁译川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开车过来找你。”
“什么——我跟你——”梁译川只能又看见何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理解何言说的从来不在乎是不是吃了碳水炸弹的意思了。
那一句“疯狂运动”还真不是吹的,梁译川感觉何言今天跑来跑去不知道微信步数要上多少。
梁译川只好原地等待着,拿出手机来看,林鹏果然又在关心梁译川——
林鹏:【兄弟,我约会结束了。】
林鹏:【你怎么样?】
林鹏:【开房去了吗?】
梁译川:【……】
梁译川:【定位。】
林鹏:【……大老远跑江心洲开房?你们是在第五层还是在大气层?】
梁译川:【滚。】
梁译川:【本来打算去吃饭的,但是可能吃不了了,捡了只小猫。】
林鹏:【?】
何言的车从尽头驶来,他并没有让梁译川等多久。梁译川抱着猫上车,发现何言的侧脸和脖子上有一层细密的汗。
“先去最近的宠物医院,帮我导航一下,小译。”何言一边开车一边说。
“嗯。”梁译川照做。
何言似乎是热,离得近了梁译川发现他呼吸还很沉重,也不知道他跑过去的速度有多快。开出江心洲时天色暗下来,路上有些堵车,何言顾不得谦让,旁边的一个司机大哥摇下车窗嘀咕两句。梁译川一点就炸,刚要反击就被何言喊住:“小译,不要理他。”
换成林鹏,估计这时候会和梁译川一起骂,然而何言不会。
两人去到宠物医院,梁译川还抱着小猫,交给医生后做检查似乎不太乐观,只能先留下来观察。他的外套已经不能穿了,只有里面的一件白色T恤,还是何言的。
何言给陈嘉铭发微信,捡猫这事儿学长很熟——爱猫人士在和设计师男朋友看电影,说看完电影之后过来探望,并礼貌询问在哪儿能捡到猫,何言说是江心洲。
陈嘉铭:【跑那么远?果然想拐卖人口。】
何言:【?】
陈嘉铭:【都七点半了,你们还吃饭吗?】
何言看了一眼蹲在那边看猫的梁译川,晚上风大,也不知道他只穿一件T恤会不会冷。七点半,还剩几个小时,何言是不是要再试着问问他去年的事情?
何言给陈嘉铭发消息:【我觉得我很失败。】
陈嘉铭:【……你加油。】
梁译川回过头时便看见何言站在宠物店外面抽烟,他指尖的火光忽明忽暗,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但饭没吃上,可能是饿了。可梁译川却觉得心里很软,因为其实他也能感受到,何言会支持他的很多想法和举动。
医生加了梁译川的微信,说有事会通知他们,小橘团成一团,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梁译川看见它小小的身体还在呼吸,便隔空对它小声说:“你加油。”
他向何言走过去,何言把烟掐灭在一边的垃圾桶上,看了看手机的时间,说:“那家淮扬菜可能有点迟了,我们赶不上,还想吃点什么,海底捞可以吗?”
梁译川犹豫着说:“想吃汤包吗?”
“哦——”何言当然不反对,“哪一家?”
“锁金村的那一家。”
“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过去……”
“你开快一点呗。”梁译川笑起来,“还有在新庄不要故意像是之前一样迷路。”
何言一愣,没有反驳,说:“行,让我带你去看看。那家汤包……我记得开到八点半左右。”
梁译川上了车,何言定好导航两人便出发。夜色沉静,梁译川看着窗外有一瞬间的恍惚,说道:“今天好漫长,我把一天过出了两天的感觉。何言……”
“嗯?”何言用鼻音回应。
“谢谢你开车送小猫去医院。”梁译川说。
何言笑起来,说:“这有什么,不用说谢谢。我知道这么做才符合你的人设。”
“我的人设?”梁译川奇怪起来,“我还有人设?”
何言说:“有啊。”
梁译川说:“什么?”
何言说:“善良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何言随口说出的四个字却让梁译川的心狠狠一跳,讲话都结巴起来:“善良可以……可爱……可爱算了吧。”
何言抬眼从后视镜里瞥了梁译川一眼,也没有再说话。
他还是要经过新庄。
昨天晚上送梁译川回家,他的确在这里绕了半天路,梁译川说今天很漫长,一天过出了两天的感觉,但何言只觉得短暂。今天彻底结束前,如果不把握住这次机会,难不成自己还得换份工作去上海吗?
锁金村的汤包店隐藏在小区里,两人堪堪赶上,不是饭点了但排队的队伍却依然很长。那间小店面像是街边的违章建筑,因为太小没法容下很多人,有人只能在街边摆张塑料桌吃。
梁译川自己去找了碗筷,何言点了两笼蟹黄,两人在街边坐下。老板娘任性地只说南京话,有个小姑娘明显听不懂,便侧身问梁译川说碗筷在哪儿。
“里面。”梁译川给她指了指,“自己拿。”
“啊啊,谢谢谢谢。”
“你怎么找到这家的?”何言有点儿好奇。
小姑娘激动地说:“大众点评!找了半天才发现——但是一看是这种巷子里的店,我就知道稳了。”
梁译川听她说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言吃了一个汤包,感叹说:“大概我们知道的所有宝藏店铺都会被发现。”
“分享嘛,分享。”梁译川说。
蟹黄汤包是真材实料,店门口一堆被肢解的螃蟹尸体,打开蒸笼时何言甚至还发现了一只螃蟹腿。吃汤包要先咬开一点点,然后吸掉里面的汤汁,真正的高手可以不漏一滴,但梁译川明显是下巴有洞的那种人。
“让我妈看见了……”梁译川一边吃一边拿纸巾擦擦嘴巴,“又要说我。”
何言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笑道:“阿姨也会说我,和你同甘共苦。”
梁译川问:“是吗?”
两人边聊边吃,热气消散,街边混合着各种颜色的灯光一闪而过,照亮何言的侧脸。他单手撑着下巴,微微垂着眼睛,梁译川吃完了汤包,何言问:“你吃饱了吗?”
“还可以再吃一点。”梁译川感受了一会儿。
何言看看时间,提议:“再在附近逛一逛,然后回我家给你煮碗面吧。”
梁译川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今天真的快要结束。
“走吧。”何言站起身。
梁译川忽然觉得一阵烦闷,胸口有点儿透不过气,却也只好点点头,站起来和何言走在一块儿。何言伸出手揽住梁译川的肩膀,手心在他胳膊上碰了碰,道:“冷吗?”
“不冷。”梁译川的外套留在了何言的车上。
他们重新出发,这一次梁译川没再问何言的下一站是哪里,何言进便利店买了两瓶饮料和口香糖,梁译川把自己的那瓶默默换成了啤酒。何言微微挑眉,却没说什么,一起结了账。
锁金村其实很热闹,但走到南路的尽头,人声便奇怪地消失殆尽,何言的脚步不停,梁译川跟着他过马路,两人像是穿越夜色的沉默旅人。
直到眼前又是一片熟悉的公园,但因为黑夜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园林的假山在黑暗中有着嶙峋的影子,水声传进了梁译川的耳朵。
梁译川意识到,他们又回到了玄武湖,只不过这里是湖水的另一面,是情侣园。梁译川顿时觉得好笑,说:“还真的来了相亲基地?”
何言也看到了情侣园的指示牌,爱神广场的丘比特在前方孤零零地立着,十月份的星期天晚上,就连情侣园都没有情侣。
何言回过头,风把梁译川的头发吹得乱飞,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很像是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他在梧桐树下见到的那一幕。
于是,何言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走向梁译川,把衣服给他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低声说:“你穿着,风大。”
梁译川没有拒绝,只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何言,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动。再过一会儿,何言主动退后一步,梁译川沉默地把何言外套的拉链拉上,但整个人却仿佛被包裹在何言的体温中。
再向前,到了湖边,这一段叫做十里长堤,每隔一会儿都贴心地摆了长椅, 供给游人坐下聊天。何言和梁译川一前一后,四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于是他们便坐了下来,远处是五光十色的城墙,他们白天的某个时间点也曾走过。
梁译川咬开啤酒瓶,曲着腿靠在长椅上,察觉到魔法快要消失的感觉,转过头对何言说:“所以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何言的眼睛盯着水面,良久才答:“两个半小时。”
第28章 情侣园
给我最后的24小时,何言是这么说的,梁译川也是如此上了贼船。
但说到底,何言没什么好的计划,梁译川是容易上当的笨蛋。去年一场似是而非的交往像是地震,今天以前的日子都是在两人心里造成的不间断余震。
梁译川本来觉得当成是普通一天,和何言随便逛逛也不错,最后反正是要回到上海。
但何言带他去动物园,送他明信片,去东大,去认识陈嘉铭,去城墙散步,去江心洲看日落,吃这个吃那个,最后又回到新庄附近,回到了这片湖水的怀抱。
何言说,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他,说出来,才是热恋的开始。
梁译川是真的有点想问问他了。
这几年他很少对何言说心里话,是因为承受不住失败,承受不了自取其辱。
但在这一刻,梁译川还是尽量平静地问道:“其实……你一开始也并不想和我在一起吧?”
何言惊诧地回过头,喉结动了动,沉声道:“我……”
“你想清楚了再说。”梁译川有点紧张,却竭力压抑住。
他的手指发白,握紧啤酒瓶瓶身,上面留下了一圈潮湿的水印。紧接着,梁译川听见何言说:“是的,一开始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果然如此。梁译川想,果真是这个回答。
梁译川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何言有好感,但他忍到高考之后才挑明,何言拒绝他自己也没有彻底断开联系,他学着以一个成年人的思考方式来解决一切,但他的心里仍然心存幻想,所以何言主动说喜欢他,梁译川竟然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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