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玄轻轻呼了一口气,道:“那看来……只能跳下去了。”
木料燃烧的噼啪声犹在耳畔,慕千山翻身而下,落地时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没起身,果然就有许多羽箭朝他射来。他眸光一冷,手中长剑将其噼啪打散,和赶上的匪徒战于一处。明玄轻功要比慕千山好很多,一袭白衣飘飘而下,挥剑逼退围上来的人。
杀了半夜,匪徒才渐渐退去。知府就在此时匆匆赶来。
“不好了大人,”他声音中有几分发抖,眼神中是明显的恐惧。
“怎么了?”慕千山蹙起眉,直觉不妙。
“城池被乱兵围住,”知府深深吸了口气,勉强镇静下来,却是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西南匪徒反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句话。
里应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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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危局
京城。
兵部尚书急得焦头烂额,然而城里正在筹备千秋宴。他还没有将西南匪徒要攻端阳城,进逼京城的消息告知皇上,但他也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皇上必然会迁怒他。
正六神无主之际,又有人进来:“大人,大事不妙了!”
这又是怎么了?兵部尚书现在最听不得这种话,差点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才喘过了气来,问:“又发生了什么?”
“广平王也被围在端阳城,”属下的心情和他差不到哪里去,“他此次剿匪,带的不过数千人,连带端阳的兵,也不过一万出头,而外头却有三万人围着!”
“大晋何来规模如此之大的匪帮?”兵部尚书难以置信。
“据说是众多小规模的匪帮一起发难。”属下低下了头。
兵部尚书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我知道了。”
属下点头,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兵部尚书在案前呆坐半晌,提笔想要写些什么,却又久久不能动,
大晋……现在就连匪帮,也能联合起来,让整个大晋焦头烂额。朝廷的内部早就被蛀蚀得千疮百孔,只待一场风暴,就能彻底撕碎外表歌舞升平的伪装,露出里头的真面目来。
这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落笔写了折子,到了宫中准备交给皇上。却不巧听说这几日圣上病了,这几日朝事也罢,他正在寝宫休养。
小太监说圣上病着,不让任何人进去,兵部尚书便只能将折子交给了小太监,让他交给圣上。小太监接了折子往里走,先是看见了太医,没多么奇怪,继续往里,却没料想到撞见一个人。
那人一身红色的圆领官服,视线却是锋利冰凉的。这是久居上位的人的眼神。
王亭。
小太监急忙行礼:“王大人。”
王亭轻轻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拦他或者问他什么,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进去。小太监松了口气,悄悄地进去,却是半丝声音不闻。里面的人都在井然有序地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不敢再久留,将东西交给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便静悄悄地出去了。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西南匪徒反了。
朝廷乱糟糟了好几天,但是北疆的兵马却不能轻易动。
只有西南的兵可以用。
砰的一声。
一方砚台砸到金玉镶嵌的地面之上,顿时四分五裂,里头的墨撒了一地。皇帝似乎犹是余怒未消,稀里哗啦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掀了一地。
大殿内的气氛沉寂如死,没有人敢说话。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被人轻轻打开一条缝,一个身影进来,快步走到皇帝身边,小声通报:“陛下,安王来了。”
安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名叫明朗。
别说是皇帝了,就连先皇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当年夺嫡之争,共有三位皇子成年,然而明朗势力最弱,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进来,大皇子,也就是先帝胜利之后,便封他到西南,做了安王。
这么些年,他就一直在西南,从未回过京城。在今上登基之后,也只是上表称贺。皇帝有心培植他成为自己的势力,让使者暗中表达了这一点,安王也是个上道的,便让世子回京。
除此之外,还带了许多贺礼,一车一车装得满。
十年在西南,安王自然是独霸一方的土皇帝。大晋被丰乐帝折腾得国库空虚,嘉安帝已经没钱打外族人,为了应付今年的开支,又不得不加重了一成赋税,自然对安王印象很好。
安王不急着走,在京城宅邸住下了。这位皇叔在京城人脉不广,门前冷落。
安王到嘉安帝面前请罪,希望可以让自己的兵马去围剿他们,将功赎罪。最后还是嘉安帝清醒过来拍的板,准许西南的兵到端阳。
端阳此刻情况不太妙。
“一万对三万。”明玄站在城楼下面,问慕千山:“如果是你,你能撑多久?”
端阳的地形易攻难守,明玄这话问得也是毫不客气。
“我不知道。”慕千山说。
朝廷的信息传不到这里来,他们的信息也传不出去。人出不去,城门一开,就会有大批兵士涌入。更别说用鸽子传信,先不说外面箭矢对着,没等到京城它们就会被射下来,就算成功飞到京城,那也已经晚了。
他们其实别无选择,只能战。
明玄缓缓地扣紧了他的手。
“会没事的。”慕千山轻声道,“放心。”
明玄笑了笑,“没什么。”
端阳卫所知道他们领兵作战的能力没有一个比得上慕千山,于是都将兵力交到他的手中。
慕千山可是正面和北疆的乌瀚人作过战的。这群匪徒虽然凶悍,但和乌瀚人相比,还是差得远。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慕千山身边的那位,作战经验比他还要丰富。
“你打算怎么办?”他抬眼问慕千山。
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上没有兵,将领不过就是个光杆司令。
“端阳的兵和我从禁军中带出来的兵,质量都比这群匪徒要好得多。”慕千山道,“我有信心战而胜之,但前提是不要再来更多的兵。”
明玄想到了十八岁那年他带的兵,笑了,“死守不是你的风格。”
慕千山也笑了:“这次还偏偏要死守。”他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匪徒不像军队一样训练有素,守到他们都人心不齐的时候再开始打,这就是以逸待劳。”
每日,匪徒都来城下骂战。慕千山在城头设置了弓箭手,遇上这样的就以箭射回,但就是闭门不出。
天寒地冻,每日在城下守战,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免疲惫,更不要说乌合之众的歹徒。
慕千山坐在帐中,听帐外人又来汇报。
“王爷,外头的那些人又开始骂您了。”
慕千山漫不经心道:“他们那些骂人的方法我在十几年前就会了。”
“还不出兵吗?”那将领有些忧虑。
慕千山说:“我在等。”
他走出帐外,只见天寒地冻,彤云密布,冷得能冻裂石头的风从天地尽头吹来,拂得旗子猎猎作响,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白的冰霜。
“今晚有暴风雪。”他说。
副将隐约明白了慕千山的言外之意,恭敬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慕千山道:“分兵二路,一路正面迎击,另一路绕到他们后面,让他们自乱阵脚。”
但是端阳并没有能打这种仗的将领。
他眉头蹙起。
慕千山这样想着,却听到身后有人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你漏了一个人。”
他不用看就知道背后的是谁,挥了挥手,副将默契地退下。他这才转过身来,“殿下。”
两人目光对视,明玄微微翘起唇角。
“没有不舒服了?”慕千山问。
“我哪有那么脆弱,”明玄眉心轻轻地一跳,慕千山的手便覆了过来,停在他的额头之上。
而后他的唇角在明玄的额头上碰了一碰,小心而珍视。
在城外等了足足四天的匪徒没有想到,会在第四天晚上迎来慕千山突如其来的攻势。
慕千山这个时机把握得很好。岁暮天寒,夜幕之中的暴雪,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蒙成模糊的一片。在暴风雪的掩护之下,端阳军展开了袭击。
雪片如刀,箭矢如雨。
没有人发现,一队骑兵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到了这些人后退的必经之路上。
城内的端阳守军被他们骂了四天,早就憋了一口气,此时此刻锐气正盛。匪徒的军队上来的气势就比不过他们,恍惚间以为那不是一万,而是十万雄兵。
火光亮了起来,今夜风向朝敌阵,第一个闯到敌军阵前的人,点燃了对方的帐篷。
火势从点连成线,而后连成一大片一大片。匪徒转了身,想跑,却见后方也有军队杀来。
两方战在一处。匪徒节节败退。
火光映亮了天幕,就连寒夜也显得不冷,因为大火,空气显得有些温暖来。然而这却是致命的温暖。
明玄站在阵前,明明是大胜,却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阵阵紧缩,他有一种莫名的不详的预感。
就在这时,有一个下属策马到了他的面前,翻身下马:“主上。”
“怎么?”明玄问。
“后山来了一队兵,”对方说,“是大晋的兵!应当是来支援我们的。”
大晋的兵?
要支援为什么要等这个节骨眼上来?
千般思绪划过眼底,明玄瞳孔微微缩紧:“不对。”
“这里哪来的大晋的兵?”
他想起前些天和慕千山的猜测,立刻对他说:“你去和广平王说,城门处有恐怕有叛军出现。来者不知何人,恐怕不怀好意!”
明玄转头向本阵厉喝一声:“后队变前锋,回城!”
一支箭矢朝他的方向而来。明玄转身的瞬间,箭矢和他擦肩而过!
他稳稳地接住了箭矢,果然见上面有西南军的标识。
京城,皇宫。
这几日是千秋宴。
嘉安帝身体不是很好,脸色有点恹恹的。他前两日生了场病,但是宴会筹办已久,所以他还是出席了。
礼部的官员忙得加班加点,千秋宴如期召开了,邀请了诸位王公大臣。
王亭坐在上首位置,和皇帝距离很近。安王不在,平定王也不在,朝中无意间成为了王党的天下。
千秋宴按照流程走,先是武将,后是文臣,按照官位品阶,以此上来给皇帝敬酒,随即大臣将自己送的贺礼呈上,再敬一轮。
文臣之首乃是王亭,他慢慢地起身,嘴角噙了点笑意,道:“臣敬皇上一盏。”
他拿了一个白玉的杯盏,从旁边的酒壶里倒了酒,对身边的侍从说:“给皇上送过去。”
殿内大臣明显察觉到了一些不对的气氛,皇上身边的内宦赶忙跑过去,小声附在王亭耳边,“圣上最近生了一场病,不能饮酒。”
“皇上,”王亭顿了一下,嘴角仍然轻轻地一扬。保持着举着酒杯的姿势不动。
“请。”
殿内静默如死。
殿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是一名将官,亦是信使。
只有王亭还站着,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皇上,”他面向皇帝,跪倒在地,声音连带整个身体都在不住颤抖:“皇上,西南军队……反了!”
这个消息好像当头一枚炸弹在众人心头爆炸开来。殿内先是静默了一瞬,紧接着便是巨大的骚动。
皇帝骤然看向王亭!
王亭的目光毫不意外,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场景一般。嘉安帝在看到他目光的时候,忽然什么都明白,浑身颤栗,险些摔下来。
嘉安帝扶着龙椅的扶手,勉强站起身,脑海却嗡嗡的,眼前也是一片发黑。
旁边的太监急忙来搀扶。
“陛下!”
嘉安帝挥开了他的手。
此刻他才读懂了王亭的眼神——那是一个嘲弄的眼神。
他坐上皇位是因为重用慕千山,得了嘉州慕氏旧部的兵权相助;但他却忘了,王亭要得到皇位,也只需要兵权。
安王的兵权。
恐怕两人早已商量好了——一起合作,入主中原!
他先前所做的这些,都是引狼入室,可笑的是他还不自知,亲手将明朗这条狼放进了中原的重重防备之中。
他身体有些不稳,被气得面色煞白,跌跌撞撞地走下龙椅。
“你这乱臣贼子!”他咬牙切齿道,“禁军呢?锦衣卫在何处?”
“他们到不了这里,”王亭表情平淡道,“龙骧卫就在外面。暗部精锐,锦衣卫皆不在京城,若是广平王在此,说不定还能挽回几分局面。但他现在被困在端阳城,即使插上翅膀,也飞不到这里来,就算到了这里,又打算如何对付几万西南军?……皇上,大势已去了。”
他转向下面面面相觑的臣子,“诸位大人,你们是想要效忠于皇上,还是效忠于四皇子呢?”
四皇子就是德贵妃的儿子,是王家的亲戚。但是他年纪很小,才只有十几岁。一旦坐上这个皇位,不仅是他,整个天下都会变成王家手中的傀儡。
朝堂中有半数都是王党,这个消息虽然突如其来,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势已去。
外面传来兵戈交击之声,传来宫人的尖叫,众人面面相觑,丝竹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大殿一片阴沉,似乎昭示着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未来。不久,从大殿中斜着进来了一束光,打到了地板上。
是龙骧卫闯进了大殿。
锋利沉重的甲兵,和华丽奢靡的宴会,两种格格不入的事物混杂在了一起。
这一场逼宫十分迅速地落下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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