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波澜,看了蒋序一眼:“哦,我以为你喜欢在早点摊前面玩手机。”
……什么人啊。蒋序哼笑一声,点点头:“对,我觉得那信号好。”
说完蒋序也懒得和他并肩走了。他走快两步,走在对方的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小区。
大清早的风缓解了暑气,吹得香樟树的叶子细微作响,一路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在风里翻腾,看起来很凉爽。池钺从后面看他,蒋序个子很高,白色的套头衫宽宽大大,将他笼罩起来,在树荫里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
池钺想起昨晚收拾东西闲聊的时候,徐婵说楼上的邻居热情好相处,家里还有个小男孩,挺秀气。
池钺想,挺秀气,挺挑食,也挺有脾气。
蒋序在前面假装边走边玩手机,心思全在自己身后。心说这人不知道从哪来的,手上那么长的刀伤,还有没有在读书。要是还在读书估计和自己一样是高中,不知道是高几……我操心那么多干嘛。
单元楼前面正遇上一楼的王大爷从公园遛弯回来,远远就嗓门洪亮的冲蒋序打招呼:“小序,刚起床啊。”
王大爷今年六十六,在这儿住了快三十年。蒋序爸妈刚结婚搬进来的时候就在了。小时候蒋正华和许亭柔撞上一个学校晚自习,一个社区医院晚班的时候,蒋序没少被寄放在王大爷家跟着人学书法。
“王大爷。”蒋序从小被许亭柔耳提面命见到熟人要讲礼貌,一扫刚才的不高兴,冲人笑得挺灿烂,“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大妈煮的桂花圆子。”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池钺已经走过来了。王大爷一身白色的太极练功服踱步过来,背着手打量了一下后面的池钺。
“这谁家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池钺顿了一下,蒋序担心空调又调回了制冷档,抢先介绍:“二楼刚搬来的。”
“哦,以前老李家。”王大爷乐呵呵地,“叫什么名啊?”
蒋序竖起耳朵,听见旁边人回答:“池钺。”
哪个yue,飞越的越,愉悦的悦,还是月亮的月?
可惜王大爷没有他这样旺盛的求知欲:“好孩子,以后有事就招呼,多和小序来家里玩啊。”
池钺瞟了眼蒋序,对着王大爷点了点头,语气很好:“谢谢。”
“客气啥。”王大爷背着手接着在小区遛弯儿,“现在这小孩儿,长得一个比一个精神……”
声音跟着桂花香气一起飘远,池钺已经进了楼,几步跨到二楼,在门口拿钥匙开门。
蒋序从他背后路过,想了想还是秉承着基本的道德素质回头说了声“谢了啊。”
池钺闻声回头:“谢什么?”
“粥。”蒋序想了一下,问道:“你能吃猪杂吧,那个味道挺大的。”
虽然人家应该不至于为了自己挑个不吃的东西,但蒋序以己度人,还是客套一下。
池钺似乎是含糊不清地笑了一下,扭头去看台阶上的蒋序:“不吃的话你要换回来吗?”
“……”
蒋序一条腿已经跨上两级台阶了,闻言转身盯回去。
池钺的眼睛就没昨晚的池芮芮那么亮堂了,沉沉的,被睫毛一档,像是没打磨过的墨玉。现在玉里有蒋序的倒影,语气里带着一点不以为然,点破了蒋序的客套。
“吃不惯出了小区右拐走十五分钟,有家牛肉面馆。”蒋序一字一句,“再跑一趟吧你。”
我真能给自己找气受啊,蒋序想。他看着对方,心说又不是我求你换的,这人再说一句他就把粥换回来,自己把那三碗全吃了也不欠这个人情。
但池钺只是看了他几秒,收回目光推开家门进去了。
徐婵和池芮芮已经起床。等到吃完早饭,徐婵要去一趟家政公司。
“说是要先登记,又要入职培训什么的……”徐婵在门口换好鞋,“你照顾好妹妹,中午我回不来了,午饭你俩出去吃或者点外卖。”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拉开斜挎着的黑色小包:“你身上没钱了吧,我……”
“有。”池钺打断她,“我还有钱,你赶紧去吧。”
徐婵翻钱的手停了几秒,最后还是因为池钺坚决的语气收回去了:“好,那等钱不够了和我说。”
大门关上了,徐婵的脚步声远去。池芮芮坐在沙发上,眼巴巴望着池钺:“我要看长发公主。”
池钺没反应过来:“什么长发公主?”
“头发长长的,住在塔上。”池芮芮尽力给自己亲哥描述,为了让池钺听懂还用上手在空中比划,又重复了一遍。
“动画片里的,住在高塔里。头发长到到地上,让王子拽着头发爬上来。”
……这头发得多结实多茂密啊,得跟阳台外面那棵常春藤差不多了吧。
电视是从绍江带过来的,但是还没拉网线。池钺从池芮芮的小书包里翻出了画本和水彩笔帮她放在茶几上,又拿她的小黄鸭水杯倒了半杯水。
“电视没接信号,现在还看不了。先画会儿画行吗?”
池芮芮叹了口气,看起来兴致一般,但还是乖乖拿起笔:“晚上能看吗?”
“能。”
池钺在手机上搜了搜最近的电信营业厅,打电话请他们下午来装网线。有看了一眼池芮芮开始画画的时间,点开闹钟设置了一小时后提醒,刚设置好就有微信消息提示。
林子曜:手好了没?
林子曜:明天大学城这边有个酒吧开业,要几个长相好的男女活跃气氛,九点到两点,四百。
说话给池钺发了个地址。
池钺点开地址选择驾车,把距离目的地二百九十公里截了图发给林子曜,对方秒回一个问号。池钺回复:搬家了。
下一秒,对方的电话就来了。
林子曜应该是叼着烟,说话有些含混:“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家里的事,没来得及说。”池钺听着对方身边隐约传来的台球撞击声,还有人远远在喊“老板,拿两瓶水!”
“以后这些活要麻烦你重新找人了,不好意思林哥。”
“多大的事——那个谁,去给五号桌拿两瓶可乐!”
林子曜吼完又问:“全家都搬走了?”
“我妈,我,还有我妹。”
池钺也有点想抽烟了,他看了一眼,池芮芮正在专心画画,于是往阳台走了两步。
“走得急,没告诉其他人。”池钺想了想,“如果有人问的话——”
“放心。”林子曜混了这么多年,立刻明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清楚。”
林子曜那边打火机又响了两声,应该是又续了一根。
“美院兼职那个小姑娘该伤心了,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还让我替她约你吃饭来着。”
池钺笑了一下,盯着在风里摇摇晃晃的藤蔓没说话。林子曜语气正经了点:“你们家的事这算是解决了?”
池钺的笑容立刻收了回去:“算是吧,他进医院了。”
林子曜心直口快:“没死啊。”
“死了你就得来给我探监了。”
“操,说点吉利的。”林子曜骂了一声,又说:“挺好,拥抱新生活,别回来了。这边有什么事我替你看着。”
池钺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了。”
“少说屁话。”林子曜一副受不了的语气,“挂了。”
挂掉电话,池钺又回头看了一眼,池芮芮好好坐在茶几前画画。
他没急着进去,按了按阳台宽阔的水泥台面,很复古,但是挺结实。池钺双手在台面上一撑,翻身坐到上面。
阳光照到他身上,不热,挺舒服。他抬头往阳台外望。
看起来这个老小区民风挺淳朴,除了一楼外挺少有人装防盗窗的,倒是都在阳台养了花。楼前的桂花落了一地,阳光照得一院子都是暖金色。有几个大妈在树下放着竹簸箕,一边接花一边聊天,池钺听不见她们聊什么。远处有一个公共健身区,几个大爷坐在围棋桌前面……池钺仔细看了看,哦,斗地主。
行,也算脑力锻炼了。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自己面前。三楼的常春藤秋天了依旧生生不息,努力往楼下延伸地盘。嫩绿色的新芽在风里摇摇摆摆,一下一下,在池钺面前晃荡。池钺没忍住伸手抓住了一枝,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虽然自己语文成绩不上不下,但此情此景,他还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有些矫情的词。
新生。
抓住了新生。
叶子会源源不断的新生,人也会吗?比如离开一个旧的地方,换一个新的地方;比如离开一些乱七八糟犯恶心的人,遇到一些新的人。
刚才林子曜怎么说来着。
拥抱新生活。
那就拥抱一下呗。
池钺觉得自己现在就跟小说里忽然打通任督二脉的高人似的,突然就舒畅了不少。手里柔嫩的藤蔓缠绕在他手指,池钺没忍住又拽了一下,两下——
“喂,你拽我藤干嘛?!”
这一声嗓门挺大,且来得猝不及防。池钺一激灵条件反射撒开手,动作太大差点一个踉跄翻下去,反应极快地扶住了阳台边缘。
他稳住身形,抬头往声源看。
蒋序一只手拿着花洒,一只手扶着阳台,在一片繁茂的绿色里伸着头往这看,估计也被刚才池钺那一踉跄吓到了,眼睛瞪得挺大,表情看起来挺震惊。
一高一低,四目相对。中间的绿色深深浅浅,楼上缠绕到楼下。楼上的人先开口说了个“我——”又停住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池钺腿还因为惯性在半空中晃荡,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对方。
“不好意思。”池钺停顿了一下,冷冷道,“长发公主。”
第4章 打断我的手
蒋序不是故意的。
蒋正华吃了早饭又出门去了学校,说是要去办公室做教案。许亭柔今天原本轮休,科室临时有事又把她叫走了。走之前叮嘱了蒋序拖地浇花水晾衣服等若干事宜。蒋序刚执行到第二项,正给常春藤浇水呢,就感觉阳台外的叶子颤动了一下。
蒋序怔了一下,这也没什么风啊。他还没想明白,叶子紧接着又颤动了一下。
“……”
蒋序莫名其妙,走到阳台边缘,探出身子往外看。
二楼一只修长的手缠住了垂下的枝蔓,又轻轻拉了一下。藤蔓在人家手里,柔枝嫩叶的,蒋序还以为对方在搞破坏呢,没忍住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人家是坐在窗台边上的,差点被自己一嗓子吓得掉下去。
蒋序吓出一脑门冷汗,还没组织好语言道歉,就听见对方先开口了。
蒋序愣住了,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有点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他刚刚叫我什么了?
什么长发什么公主?
客厅里池芮芮转头看过来,池钺盯着楼上的人,头一次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一上来就冷不丁怼人的习惯得改。
主要是自己差点从阳台掉下去,加上对方爱惜常春藤的样子和池芮芮刚才的童话故事简直不谋而合,让他有点控制不住。
“没有,你听错了。”
蒋序皱着眉重复一遍:“我听错了?”
骗小孩呢?
池芮芮看了一会儿没搞明白池钺在干嘛,不太感兴趣地收回目光。杯子里的水喝没了,她有点渴,于是放下笔站起来,捧着杯子自己往厨房走。
她动静很小,池钺没有注意到,目光放在楼上,耐着性子冷冷答:“我吓傻了瞎说的。”
蒋序立刻被拉回刚才的意外上,也顾不上什么公主不公主了:“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到底是自己先拽人家花花草草了,池钺答:“没事。”
蒋序松了口气,又有点不爽了:“你坐阳台上干嘛啊,摔下去最轻也得骨折。”
池钺本来想说没你那一嗓子我应该挺安全的,但对方毕竟是关心,他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又眼见蒋序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你——”蒋序说,“心情不好?”
“……不是。”
池钺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了,哑口无言了几秒:“我就是心情太好了闲的。”
“……”
池钺看着楼上的人眼神从担心变成无语,边盯着自己边慢慢开口:“是挺闲的,拽我——”
话没听完,厨房里传来了哐当几声打翻了东西的动静,紧接着有杯子碎掉的玻璃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地动静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池钺脸色微变,顾不上楼上的人,反身撑着阳台边缘跳进屋内,大喊了一声“池芮芮!”
蒋序没听见厨房的动静,但被池钺在窗台的动作吓了一跳:“我靠!”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听见池钺喊自己妹妹喊得挺急挺大声,下意识也慌起来,扔下花壶转身往楼下跑。
厨房里杯子和烧水壶摔得七零八落,池芮芮站在中央,衣服前襟已经被弄湿了,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见到池钺进来了,瘪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池钺立刻蹲下去捻了一下池芮芮衣服,是冷水,不烫。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松懈下来,把池芮芮从杯子的碎玻璃里抱出来,放在厨房门口,揉了揉她的头发。
池芮芮惴惴不安,声音跟蚊子似的:“我把东西摔坏了。”
“没事,哥哥会收拾。”池钺说,“知道衣服放在哪吗,自己能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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