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和与世子此行,也正是要去裴府走一趟的。
二人对视一眼,大约猜测到那女子的身份,又因她听完世子的话以后刻意躲开,更加确信了裴府的人知道孟青阳的下落。
世子冷笑道:“姓孟的可真能当缩头乌龟,他真的以为自己不出现,便可以当圣旨不存在了么。”
晏时和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兴许是少庄主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接受,想通了自然会回去的。”
事关折柳山庄几百口人的性命,孟青阳自然不可能抗旨不从。他们这次来荆州,不过是因为世子看不惯孟青阳直接躲起来的行径,要亲自与他会一会面。
毕竟因为孟青阳,扶风郡主已经成了京中贵女私底下嘲讽的对象。
身为扶风的兄长,他怎可无作为!
恰逢晏时和二人归京,他特地带着礼物登门,请人陪自己出这趟远门,来见一见那个令扶风郡主念念不忘的少庄主。
晏相身居高位,妹妹又在宫中为妃,晏家已是风光无限。为了避免圣上的猜疑,晏家的两个儿子并没有借着晏相的权势入仕途,而是小小年纪就被晏相送到外面学医。
前些时日文公公的身子突然不好了,晏家双子被召回京中,晏时和本要留在文公公那里侍疾,只是世子亲自找上门来,文公公哪里敢跟世子抢人,晏时和也不能驳了世子的面子,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许是心虚,裴盈儿取了食盒打道回府,一路上频频回头,确保那二人没有跟上来。
回到府中,她先回了一趟房间,将食盒中的饭菜分成两份,一份让下人给裴员外送过去,另一份则是亲手提了,带到一处偏院中。
院中种着一棵桃树,此时正是萧肃时节,那桃树光秃秃的,只剩了满树的枝桠。
孟青阳坐在台阶上,对着桃树饮酒。
“孟四哥!”
裴盈儿脚步急急地走过去,劈手夺走了他手里的酒壶,责备道:“不是不许你再饮酒了吗。”
“盈儿。”孟青阳苦笑一声,脸上已经不见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反而多了几分颓然。
同前几日一样,一见到裴盈儿,他又说起傻话来:“盈儿,我并不怕死,倘若此事只牵扯我一人,哪怕是抗旨,我也不会与那郡主成亲……”
他的话还未数完,裴盈儿便打断了他:“盈儿明白。这些傻话,四哥往后也不可再说了。”
裴盈儿叹了口气,将手中食盒放到孟青阳身旁的石阶上,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沉默半晌,她才道:“四哥也该回去了。”
“盈儿听说,扶风郡主姿容甚好,性格也十分亲善,想来……是四哥的良配。”
说这话时,她目光盈盈,眼中似乎含有泪光,不过一直未曾落下来。
她与孟青阳自幼相识,二人小时候经常偷偷溜到武当山附近偷看往来的侠客。
那时有不少少年侠客上武当拜师,上山前皆是意气风发。
他们中,或许有人会名满天下,也或许一辈子籍籍无名。看来来来往往的江湖客,孟青阳说,等他长大以后,也要做游历四方的大侠。
裴盈儿也想随他一起游历四方,只是裴员外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裴夫人早逝,裴员外又一直不曾续弦。她不忍父亲独居,便一直留在家中侍奉。
她虽然待在家中,见识却非常广泛,这里面自然是少不了孟青阳的功劳。
孟青阳每到一地,便会写信给她,告诉她此处的风土人情,每隔一段时间更是会亲自登门,将近来江湖上发生过的趣事事无巨细的说与她听。
他去了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了许多她没有见过的东西,又将这些东西全部都说给她听,这样一来,就仿佛她也亲自到过那些地方。
她将孟青阳说给她的这些东西全部记下,写成话本子送到书局,不料竟成了京中风靡一时的消遣物。
也正是因为沉迷于她笔下的江湖,扶风郡主才会从王府逃出来,想亲眼看一看话本中的快意江湖。
若是裴盈儿日后得知,扶风郡主与孟青阳最初的交集便是来源于她所书写的话本,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晏时和与世子并没有贸然跟着裴盈儿去裴府,光天化日之下,两名大男子尾随一个姑娘,实在是不雅。
晏时和提议二人用完午饭后先去客栈歇息一下,等到午憩过了再去裴府拜访。
小二端上酒菜,又给两人上了一壶酒,只是他们都没有碰酒壶。
此时最吵闹的那一桌已经换了别的话题开始聊,聊得正是近日里另一件大事。
“华山派与武当彻底交恶,下一届武林大会当即,不知到时候会怎样。”
“两派之间已经撕破脸皮,听说华山派长老此次来武当,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华山自然不服叶掌门做这个盟主,江湖怕是要变天了。”
这里到底是武当的地界,那几人说话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放肆,只是世子与晏时和自幼习武,都是耳清目明之人,自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世子心中只想着帮妹妹教训一下孟青阳,听过便忘记了,并未将那几人的话放在心上。
晏时和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并不怀疑那几人话中的真伪,越是人多的地方,能听到的消息也越多。别看那几人聒噪,但他们往往都是传递消息的好手,知道的也都是第一手的情报。
况且华山与武当之间确实有些间隙,只不过之前一直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只是不知这次究竟是为何,竟连表面功夫也做不下去了。
武当与华山不是小门小派,其中牵扯的关系太多,这些年,武当处处压其他五派一头,说起六大派时,往往都是以武当为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派。
时间一长,其他派心中难免会生出些龃龉。
尤其是华山,本就因宁修远一事对武当产生了不满。怕就怕,是有人在中间推波助澜,估计激化两派的矛盾。
蝶谷虽一直保持中立,但姬慕容与叶掌门私下有些交情,到时估计也会被华山派划分到武当的阵容中去。
第97章 后会有期
谁能想到,武林大会前夕,竟出了华山与武当彻底不合这档子事。
往日恩怨就这么摆到了明面上,看华山的意思是打算追究到底,想来今年的武林大会会格外热闹。
武林大会每三年一届,在腊月末举办,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参加,热闹非凡。
楚寻真与宁修远,都分别在历年的大会上夺得过头筹。
不过宁修远自从毁容后很少在这些人多的场合出席,今年华山放出了消息,这次的武林大会,宁修远也会参加。
“宁修远?”
陆宛喃喃道:“总是从大家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倒是从未见过他。”
无念看他一眼,笑说:“他是华山掌门的首徒,功夫也十分了得。当年剿灭合欢宗一战,多亏有他在前面打头阵,不然会有更多无辜的弟子丧命。”
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对宁修远很是欣赏。
陆宛眨了眨眼,露出些狡黠的模样来,故意问道:“大师应该很讨厌楚师兄吧。”
他口中的楚师兄,自然是杀了许多正道弟子,却被叶掌门暗中保下来的楚寻真。
无念失笑,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并未对楚寻真多做言语。
楚寻真一事牵扯太多,他虽然也是受人所害,杀人并非他本意,但他还是让正道折损了不少弟子。
这些人命,他死了,便可以算在合欢宗头上。
可他如今还活着,当然要算在他身上。
合欢宗被剿灭后,武当将罪徒带回去不久便对外宣称楚寻真坠崖后下落不明,众人自然当他是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若是楚寻真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华山也不会多做追究。只是那楚寻真如今活的好好的,叶掌门宁可搭上自己的盟主之位也要保下他,华山又怎能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
他叶掌门的徒儿就是爱徒,难不成华山掌门的徒儿就没人爱了么?
更何况,无念接着开口,说的仍是宁修远:“能被华山掌门收为首席弟子之人,自然是少年一辈的佼佼者。”
无念虽没有说楚寻真的不是,不过言语间对宁修远颇多袒护。
楚寻真纵然是奇才,可宁修远也不差。
有胆识,有谋略,自少年时便拜入华山掌门的门下,在华山自行举办的弟子试炼大会上大放异彩。
楚寻真神智不清时,只有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顶着楚寻真不要命的打法将他拿下。
“可惜了,”无念悠悠叹道:“当真是可惜了。”
陆宛虽然没有见过宁修远,但也忍不住替他惋惜。
越是优秀之人,他们往往比寻常人更骄傲。宁修远虽然拿下了楚寻真,可也在楚寻真的手底下吃了大亏。
无论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日后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会说一句,宁修远比不上楚寻真。若是比得上,又怎么会被他毁了容。
他们不知,楚寻真神智不清,无所顾忌,打斗的时候皆是下死手。而宁修远既要考虑在场其余人的安危,又念着他与楚寻真往日的情分,自然有颇多限制。
剿灭合欢宗一战,陆宛听过太多回,不过无念说起往事时,他还是安安安静地坐在一旁,重新听了一遍。
无念看他一眼,忍不住笑道:“抱歉,陆师弟大约早就听过这些了。”
陆宛太静,与他在一起时,总能让人格外有倾诉欲。
陆宛摇摇头,示意无妨。
几个时辰前,他刚与无念还有青律方丈,以及其他几位之情的长老,一同在少室山后山的一处亭子中送走了江雪澜。
他既然已经恢复了武功,少林自然不能继续收留他。
大概是知道自己无法当着青律方丈的面带走陆宛,江雪澜倒是没有向那日一般威胁陆宛,要陆宛跟他一起离开。
只是在临走前,他抓过陆宛的手腕,将陆宛扯至自己身旁,在他耳边低语:“宛儿,等我处理完要解决的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我必定会将你留在身边。”
说话间,他的双目漆黑有神,目光如火焰一般,灼热烫人。
那天在他房中,他说要杀死晏清河,果真只是吓唬陆宛的。
陆宛也是傻,竟信了他的话,他也不想想,这里可是少林,有青律方丈和诸位长老,还有十八罗汉坐镇,江雪澜就算是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他们眼皮底下对晏清河下手。
说完他要说的话,江雪澜松开陆宛的手腕,冲着青律方丈等人拱手:“前段时间多有叨扰,少林的恩情江某必定不忘,今日便送到这里吧,诸位,后会有期。”
“阿弥陀佛。”
青律方丈与他身后的长老皆是双手合十,青律方丈道:“江教主慢走。”
江雪澜笑笑,筋脉被封的左臂背在身后,潇洒转身,不过是几个点跃间,行出一段距离。
他离开时是清晨,山间空气清新,远处的山林与林间小道雾气朦胧,江雪澜的身影很快便看不见了。
江雪澜已经离开,陆宛和小义也没有继续留在少林的理由,晏清河此行本是来找江雪澜报仇,不料江雪澜一走了之,他放心不下陆宛,只得亲自送陆宛回蝶谷。
江雪澜一走,陆宛倒是不急着动身了,他来请无念大师写了道平安符,顺道请他为平安符开光。
无念为他请符时提到了武林大会,提到武林大会,就不得不说起武当与华山的矛盾,说起这两派之前的矛盾,又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转到了宁修远与楚寻真身上。
“陆师弟收好,此符需妥善保管,不可见光见水。”
无念把包着香灰的平安符送到陆宛手里,陆宛小心翼翼地接过,收进自己怀中。
“大师,”收好平安符,他似乎有些怅然,轻声问道:“真的有用吗。”
无念浅笑:“陆师弟,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吗,陆宛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陆师弟,”二人一同走出佛堂,无念忽然问他:“你觉得那位江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知他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陆宛停下脚步望着他。
无念换了个问法:“你觉得,过段时间的武林大会,他会插手吗。”
于情,少林前段时间收留了他,算是救他一命,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出来扰乱江湖的秩序。
于理,武当与华山生出间隙,今年的大会上,华山必然会提出重新选举盟主的提议,到时候各个依附于六派的小门派恐怕会乱作一团,江雪澜若是放过这样好的捣乱时机,便不叫魔教中人了。
陆宛先是露出茫然的深情,随后摇头。
他喃喃道:“我不知……我从来都看不懂他。”
“是贫僧失言了。”
无念看出陆宛的情绪与方才比起来有些低落,不禁低叹一声。
他早早看出陆宛与江雪澜的关系很不一样,况且之前江雪澜直接在峨眉山下将人掳走,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他在少林也有所耳闻。
他本以为陆宛对江雪澜十分了解,原是想问一问陆宛对江雪澜的看法,不曾想触及到了陆宛的伤心事。
此后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一路无言的回到了陆宛居住的院子,在院门口分别。
陆宛回到房中,晏清河已经在房中等他,听到推门的声音,他立时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捉住陆宛的手腕:“怎么去了这么久,让为兄好等。”
“师兄,”陆宛抽回手腕,慢慢走到床前坐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若是一个人,他有天大的苦衷,他因为自己的苦衷……不停地犯错,该怎么算呢。”
晏清河皱眉,本想问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还是认真答道:“既有天大苦衷,那么倘若他犯下的错不触及到为兄的利益,那为兄便不会指责他。”
他本就不是什么内心良善之人,更不屑于像晏时和那般装模作样,在所有人面前装成大度的模样。
他与晏时和一母同胞,自然知道自己的兄弟是个怎样的人。
“宛儿,”晏清河在床前单膝跪地,将手放在陆宛的膝盖上,“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不要藏在心里。为兄虽然严厉,但是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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