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常在峰伸手拂拂她妈散下来的鬓发,郑丽从来都不认真打理自己,人不丑,岁数也还不太大,形象却是十足十的老年妇女,“你和我爸买好的吃!现在也不那么缺钱,别啥都给我留着。回去吧!”
郑丽仍旧站在原地,眼瞅着儿子钻进印着刑警大队字样的车,风风火火地走了,宽怀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另外一个老年妇女试试探探地凑到她的身边,“常嫂你可真有福气,这大儿子,太威风了!”
“威风管啥用啊!”郑丽藏下心里得意,半真半假地说,“挣不了几个钱,家里沾不着他的光!也不知道说媳妇,我和他爸都急死了!”
“那是挑吧?”妇女就说,“这么大官儿,还长那俊,要啥样的没有?一般人可不敢给介绍。”
郑丽隐着自豪,同时隐着对这妇女的轻视,没再接话,生怕人家真没眼色,要给自己那个英姿过人的儿子保媒拉纤。
她的大宝可得好好挑挑,说啥不能糊里糊涂地过。
时间其实并不禁混,秦冬阳换了两三个摊位闲坐,每家都吃了点儿东西喝了瓶啤酒,醉意就上了头。
赖在这里可没人管,得回酒店。
秦冬阳看看表,发现竟已九点多了,连忙提起那些吃不掉的东西离开夜市,随便找个垃圾桶扔了就到街边叫车。
可他到底是个外地人,没选明白拦车地点,站了半天才又发现情形不对,换到手机上下了订单才等过来一个泡滴滴的。
“这边不让停呢!”先打电话指导秦冬阳换了地方等的司机待他坐好就解释说,“我们拉你一单也挣不几块,再罚个款就屈死了。”
秦冬阳腼腆而又抱歉地笑,“我不知道,麻烦你了!”
“麻烦倒不麻烦,”司机又说,“打个电话的事儿。你等半天了吧?咋不跟人问问?”
秦冬阳回答不出。
他在社交方面天生有些欠缺,打小就怕跟人问路,所以秦大沛才很坚定地认为他不适合当律师。
可也当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儿都不进步?
进房间时已经十点多了,秦冬阳一路都在祈祷林巍不要这么早就回来,开门见到他在窗边立着,心里立刻沉了一沉。
林巍回头望他。
二人隔得不近,秦冬阳身上的酒气和炭火气却太明显。
林巍冷笑地道,“不舒服?嗯?”
秦冬阳不敢细看他的表情,蚊子似地解释,“路过夜市,随便逛逛,不留神就晚了。”
“不用告诉我!”林巍轻轻地哼,“又不是工作时间,你玩通宵我也管不着。”
可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不用告诉”,秦冬阳无法说明自己不是特意地“玩”,垂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脱外套的瞬间瞟见旁边的柜子上摆着类似打包盒的东西,心跳立刻抢了一拍,马上抬眼去看林巍,“那是什么?”
林巍的脸越发黑了一些,“不是什么。”
“吃的吗?”秦冬阳仍试探问。
带给自己的吗?
“你管呢?”林巍语气不善地说,“吃的关你啥事儿?混这么晚还没混饱?大老爷们那么馋呢?”
秦冬阳被他训得垂回眼睛,过几秒钟又不甘心,再次瞄瞄那盒东西。
林巍心情不好,不想立刻睡觉,又转回身,拉开些窗,点了颗烟。
有风进来,蓝色烟雾顺着风飘,吹到秦冬阳的身上。
“我真有点儿不太舒服。”他又小声解释,“不严重,但怕给你丢人,所以才不跟着。”
林巍不吭声了。
“可我这么年轻,”秦冬阳还讲,“也不能总睡觉啊!就在外面走了走……”
“行了!”林巍不愿多听他那小心翼翼的口吻,给打断了,“也没说你。”
秦冬阳仰起脸来,呆呆地望他背影一会儿,心里某些渴望被那些缭绕在身周的烟雾给拨动了,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慢慢蹭到窗边,眼睛注视着林巍指尖的那点儿火星,带了一些央求地说,“我也想抽。”
林巍斜眼看他,手却掏出烟盒,摆在窗台上面。
秦冬阳喜不自胜地摸过去,慢慢敲出一只,慢慢衔在嘴里,竟没舍得立刻点燃。
平常是不敢问林巍讨烟抽的,从来不敢,今夜破天荒了。
林巍没有着急收回视线,纳闷而又苦恼地看着秦冬阳,想不明白挺大个人,为啥要因一只烟而高兴。
秦冬阳的样子令他困扰。
几乎是亲眼见证这个小孩儿怎么长大。
如同见证过他初次抽烟。
那天秦冬阳先喝醉了,努力撑着眼皮,看着几个嘻嘻哈哈笑话他的哥哥和嫂子,大舌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也能练出酒量来,跟你们一样厉害……肯定能追上,嗯,肯定能……我也会抽烟的,会的……”
当时的林巍觉得他好玩极了,就把正抽的烟递到他的嘴边,“还等什么以后?现在就抽!”
“哎!”小飞燕当即恼了,起身就抢。
沈浩澄也数落他,“你疯什么?他还小呢!”
醉醉的秦冬阳却很利落地躲开了小飞燕的抢夺,急退了身,死死咬住林巍递给他的那半颗烟,使劲儿吸了一口,随即狂咳起来。
林巍登时乐不可支。
秦大沛也没正形儿,先哄一会儿女朋友,然后走到弟弟身边,假模假样地拍两下背,“笨蛋,烟是这个抽法?哥教你……”
秦冬阳嘴里的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处,他捏着看,脸上有些委屈,更有一些不甘,撅着嘴巴嘟囔,“咋没了呢?”
“那还不没?”秦大沛也觉得弟弟好玩,“你个小傻子!”
小傻子没啥心思跟他哥学抽烟的正确步骤,只把烟头捏在指尖,一直垂着眼瞧。
“冬阳醉了!”沈浩澄说,“别耍他玩。按到那边睡一会儿吧!”
秦大沛伸手去搂弟弟一把,见他反应迟钝得很,不由嗤道,“真醉了呢!这是学会了屁?赶紧睡去!”
林巍当时只顾及时行乐,没再注意被他哥给按进角落里去睡觉的秦冬阳,现在却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哪天学会的抽烟呢?
“火呢?”秦冬阳好像一个从来都不抽烟的人,又找林巍来讨。
可能是被小时候的秦冬阳柔和了情绪,林巍没不耐烦,顺手摸出火机,有些纵容地按燃了,送到秦冬阳的嘴边。
秦冬阳立刻笑了,开心,高兴,受宠若惊地笑,他颤着烟,眼神谨慎地凑到火苗上面,极轻极轻地吸了一口。
林巍被那笑容和掺在动作里的怯然揉搓了心,慢慢收回手去,揣好火机之后不由自主地说,“秦冬阳,最近你好像不一样了,长大了吗?”
秦冬阳刚刚过肺的烟立刻喷在空气里面,他很有一点儿诧异地看住林巍,不明白对面的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最近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是长大了吗?
自己才长大吗?
“林律……”他抖起来。
“那天的事对不起。”林巍非常郑重地说,“我不该冲你去。但是忘掉它。秦冬阳,即使合同到期你要换个地方工作,也把这事儿忘掉。糟污记忆耽误人,别硬搁在心里。”
第40章 做个选择
秦冬阳又呆住了。
糟污吗?
被人指着鼻子羞辱,当然不是好的感受。
大抵是他最近性情大变保持不住平静淡定的原因。
可是林巍竟然认真道歉,秦冬阳刚在烟火气息浓烈的夜市里抚平了的那些心褶就又抽回原状。
不,可能更挛缩了。
刚才在夜市里,他已下了决定放掉心里那些念头,打算要把它们按进土里深深埋葬。
这个林大律师却又突然好声好气地说话。
“不!”秦冬阳冲口道,“我忘不掉!”
而后便怔——真是白费了那些说服自己的力气。
林巍很忍耐地望着他,“那还怎么样呢?就是几句走气不走心的话!不该讲也讲过了,能怎么样?耍脾气也好,离开也行,除了这些,你还能怎么样?真要和我当敌人吗?”
秦冬阳竭力分析着林巍脸上的表情,想由那些表情看清他的内心,同时猛然升起一种凄凉,“能怎么样……林哥……”
这副样子,是个人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林巍嗖地扭回头去,音调迅速冷却掉了,言辞里的警告意味极其清楚,“秦冬阳,是不是因为眼看着我和沈浩澄好过,你就也想要跟男人发生点啥?”
“不是!”秦冬阳猛然拔高了音,“和这没有关系!”
“那是什么?”林巍重新望向了他,眼底已经携风带焰,“想也换个人想!这是抽烟喝酒吗非得有样学样?一定得要向往男人,没有别的同学同事能惦记吗?非来琢磨我吗?秦冬阳,以前我是你林哥,现在是你林律,我他妈的大你八岁,八岁!林巍一直都把你当个小弟弟看,不该得尊重吗?凭什么让你意淫?”
秦冬阳被他问得应答不上,只是摇头,“不……我没想学……”
林巍再次收回视线,迅速调整一下情绪,“我也没想挑明,这就是当哥哥的爱护你了!可是最近实在太烦,实在没有忍住,所以我可以道歉,也不计较你这几天总闹情绪。实在要走也行,到日子正正常常地走,别再这么没头没脑没完没了。秦冬阳,好好做你自己,二十六了,给人瞧出名堂没什么脸,不要样样都学林巍,总是自重些好。”
秦冬阳嗓子哽得像是噎着块铁,一根香烟这么快就烧到了头,狠狠地烫手指。
“没闹……”把烟头丢在烟缸里面,他很艰难地说,“没不好好……林哥,怎么做才是我自己啊?”
林巍蹙着的眉被这句问弄得跳了一下。
“你教教我……”许是林巍连训带斥的话也算袒露心扉,秦冬阳的胆子突然大了,他往林巍身边凑凑,非常认真地说,“林哥,你要不揭穿我,秦冬阳可以当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助理,给你看不上,没关系,我乐意。可你一直知道,这么多年都知道,最后还是那么羞辱人地说出来,倒是爱护了吗?”
“我已经道歉了!”林巍有些无奈。
“我不接受!”秦冬阳非常坚定地摇头,“我都说过了,可以底线低,不能没底线。你轻视我,羞辱我,十来年……十来年都看笑话似的看着我,不是一个道歉能完事的,我不接受。”
“那怎么样?”林巍就又烦躁起来。
“两条路。”秦冬阳转开眼睛,声音很低,但很清晰地说,“要我,或者绝交。”
房间骤然安静下去。
如同死室。
好久好久,林巍才冷笑道,“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知道!”秦冬阳的声音再次轻抖起来,不是怕不是悔,只因又等到了林巍开口,“以前你有沈律……可是都八个多月了,你们分开八个月了……沈律已经有了池跃,我想拼一把……林律,你从来都是狠心的人,即便认识了十多年,绝交对你来说也不是啥难事。只要你说从此以后咱们当面不识,我保证……保证安分守己地干到合同到期那天……”
“我若是不说呢?”林巍似是不耐烦听,很粗暴地打断这话,“就得要你?秦冬阳你挺好笑,我怎么做,你能规定?”
“我规定!”秦冬阳横下了心,仰起脸对准比他高大了十来公分的林巍,“因为这里面有我的事,有我整个青春,得让我定一回!”
林巍被这不讲道理给气笑了,头一次认识他似地盯了秦冬阳的脸看了一会儿,而后竟然点头,“要也容易。咱们熟成这样,我还是个过来人,老手,不会多难。男人……不,人和人之间说到底不过那么点儿事儿!爱啊,不爱啊,追求或者不追求,真心还是没真心,努力经营或者逢场作戏,归根到底不过要办那点儿事情而已。林律什么都经历过,啥都吃得下去,可你秦冬阳得想清楚,缺少情谊做滋润的单纯身体关系一点儿都不美妙,只是自找苦吃。”
“没事儿!”秦冬阳像个英勇无畏的斗士,“我还没经历过,总得试试!”
林巍的眸沉黑而亮,活似匐在平原上的大型猛兽,他的声音极低,也像龙吟虎啸,“你确定吗?”
“确定!”秦冬阳勇成一只没有死过的鹿,仍在豺豹面前晃角。
林巍一把掐住那截细细的颈,将他拼命昂着的颅按到自己眼皮底下,最后说了一句,“记住了,是你自己要献身的!”
不及再给回复,山峰一般倾过来的阴影已将秦冬阳给笼罩其中,镇压什么妖魔似地,恶狠狠地压迫住他,掠夺且又轰炸般的烈吻随之重重落在秦冬阳的唇上。
如同春雷劈滚。
秦冬阳根本体会不出林巍摧枯拉朽般的动作之中是否含有一丝柔情,他只知道那是自己的初吻。
终于给了出去。
猛然之间就被甩到墙上,魁梧异常的身体覆盖过来。
无数次羞耻难言的梦境里,秦冬阳总被林巍这样亲吻着压制着,此刻却不是梦,而是现实。
刚做交锋而已,秦冬阳的唇上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痛,但他心里激动异常,满是乍窃得手的狂喜。
望而不得的珍宝绝对不会主动跳进怀里,他就偷了,就抢了,就下作就不顾一切……
泪珠悄悄滑出眼角,生怕林巍发现会停下来,秦冬阳使劲儿吸气使劲儿张嘴,同时很努力很用心地回吻过去,想用所有能表达的积极主动转移掉林巍的注意力,别发现自己那么怂,那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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