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法歇!”常在峰说,“交代不过去。”
“跟谁交代?”林天野以为他在抱怨上级压迫,随口接道。
“跟你。”常在峰缓缓地答。
手机响了一下提示音,林巍从小寐里醒转过来,点开看看,是林天野转发过来的调查资料包,关于芯芯爸爸周先生的。
他下意识地回身,望见对面床里的秦冬阳半趴着睡,脸都埋在枕头里面。
怕不憋死?林巍皱着眉头起床,把他给扳正了。
秦冬阳倒没有醒,眉头却也皱着,深深地皱,睡着也不开心似的,脸颊还带一抹薄薄的红,真像被捂着了。
林巍仔细看看那张小脸儿。
是的,小脸儿。
二十六岁的秦冬阳还能拥有一张娃娃脸,虽无那种令人觉得惊艳的好看,却是舒服长相,细看才会察觉到的舒服。
干嘛皱着眉呢?
好像还哭过了。
吵几句嘴就能这么委屈,大老爷们,真是……
林巍帮他盖好被子,坐回自己床边,无端地想:自己和沈浩澄没少激烈争吵,那人也会眼神破碎,却从没有秦冬阳那种绝望,从不这么可怜。
啧,哪有可比性啊?
一个是势均力敌的昔日爱人,一个是年轻了那么多的小笨蛋。
他又躺回床上,重新点开那个资料包,认真地看起来。
很快,林大律师的神色就沉重了。
加着气恼。
卷帘门再次关上之前,顾小江巴着工作室的玻璃大门,探出半个身体对常在峰喊,“常队下次换个时间过来占便宜啊!别老大半夜的让人再开次门。”
常在峰也不生气,“你把人给打伤了,对方要告,不是普通治安案件,说不好就得被起诉判刑留下案底,少练嘴也少练腿脚,多想想自己的事儿!”
顾小江不乐意听,嗖地缩回脑袋。
“这么严重?”林天野倒问了句,“我还以为完了!”
“那么容易完就轮不到我审他!”常在峰哼,“一个肋骨隐裂一个牙床松动,人家也不是没道理告!”
“那不也得看原因吗?”林天野说,“小江子确实没先惹事。”
常在峰呼口气,“行了!让他们撤案的事儿包我身上!富妮妮也没啥可说的,不好白骗你按摩剪头发的。再说又是野哥稀罕的人,应该效劳。”
林天野也没反驳“稀罕”的话,伸手叫车,“你先我先?”
常在峰不答,站定了脚看他,“野哥,林叔的事儿我真不会放下,就算查到退休去也不会丢开不管!”
林天野没意外也没感动,垂下眼睛点了点头,“那你受累!”
常在峰不吭声了。
出租车开过来,林天野没有让他先坐的意思了,拉开车门跨上去一条腿,又扭头望了回来,“你跟治安那边说说,多盯着点儿富……”他怕司机听出太多,隐去全名不说,知道常在峰肯定明白,“谁也管不了谁,别把命玩没了就行!实在不行宁可丢里面去,也是帮她!”
常在峰嗯了一声。
出租往前开了几米,调头而去。
常在峰原处站了一会儿,并没叫车意思,将手插在外套兜里,缓缓地往分局走。
他已很久都不回家住了,父母都习惯了,他自己也习惯了。
早晨起来洗漱,同室而居的两位律师各忙各的,谁也不搭理谁,气氛非常诡异。
简单吃了一口酒店提供的早餐,直接打车去为张言张申办理开户的证券公司,与这姐弟密切接触的几个业务经理已被控制住了,见不到面,林巍仍然有的放矢地调取了张家姐弟自己名下的全部交易记录,并且跟证券营业部申请到一名专业人员详细了解这些交易的收益和损失情况,认真分析背后可能隐藏着的东西。
数据复杂而冗,很快就到中午,对方表示出了休息意思,林巍连忙表示感谢,然后带着秦冬阳出来解决午餐。
“我看下午都得用在这里。”秦冬阳终于对林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林巍玩味地笑,“较劲结束了吗?”
秦冬阳不承认自己在较劲,但也不做解释。
“用在这儿就用在这儿,”林巍接着道,“咱们就是过来调查细情的,不好好琢磨,白来了么!”
“下一步呢?”秦冬阳问。
“向当地法院申请取证函!”林巍说,“调取涉案人员的银行流水。”
秦冬阳对这一类案件完全没有经验,“这不是公安和检法的工作吗?咱们做辩护的,自己还调一遍?”
“你得掌握全貌,”林巍淡淡地说,“而后才能知道对手提供出来的证据都是怎么截取的,有没有故意删减遮掩什么部分。再者,正式辩护之前需要跟谁斗智斗勇啊?真把委托人当朋友处?”
秦冬阳认真思索,没再发问。
“周芯芯的爸爸有外遇。”林巍突然说道。
“啊?”秦冬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外遇?”
“嗯!”林巍蹙眉点了下头,“你野哥把调查资料直接转给我了。他有外遇,而且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从目前掌握到的开房记录上看,这人晚接孩子的几次都是被约会,或者说约炮行为耽误了时间。”
秦冬阳烦躁不已地扶住脑门,慢慢趴下头去。
隐隐约约地,他又生出一丝恶心。
整个下午都在提醒自己抚慰自己,好不容易坚持到下班时间,秦冬阳仔细检查检查记录下来的东西,暗暗庆幸自己还能顺利完成工作。
林巍在同陪伴他们一天的人握手,很客气地表示感谢,刚告了别,瞿梁的电话就打过来,“教授今晚有空,我已经定好地方了,马上给你发位置,直接过来吧!”
秦冬阳在旁听见,眼看林巍就要伸手叫车,连忙便说,“林律,我有点儿不舒服,后面您还安排了什么活动,我就不参加了!”
林巍甚为不悦地看向他,“公私分明啊?”
秦冬阳没的解释,垂着眼道,“真的有点儿不舒服。”
林巍蹙眉盯了秦冬阳几秒,想起他昨晚在瞿梁面前的表现,也没兴致强迫,“行,那你直接回酒店吧!”
“嗯!”秦冬阳竟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您先走!”
林巍毫不犹豫地拦了一辆车,坐上去报了瞿梁定的饭店,而后下意识地望望秦冬阳站着的地方。
出人意料的是,秦冬阳并没留在原地叫车,而是改了一个方向慢慢地走。
林巍彻底扭过身去,在提起速的出租车后玻璃里认真看着那个有点儿落寞也有点儿疲惫的身影,心里有些疑惑忧虑:小孩儿怎么回事?忙活这点儿工作就累了吗?还是真的因为最近的争吵跟自己隔了心,故意想要减少接触?
怎么说也认识了十多年。
林巍固然知道自己怎么冷落着秦冬阳,但却下意识地把自己归为了秦大沛那种长兄角色,认为这个小孩儿就是应该打骂不走,怎么欺负怎么压迫都生不出记恨,永永远远是跟自己一国的人。
此刻他却生了迟疑。
真的会吗?
秦冬阳好像很不快乐。
应该让他守着自己不快乐吗?
第37章 不必畏惧
看见林巍孤身赴宴,瞿梁挺意外的,“小帅哥不陪你了?”
“小帅哥?”林巍大步往里面走,“说谁呢?”
“你助理呗?”瞿梁等在饭店门口接人,那里距离包间还有一段路途,一边走,当学长的一边拍拍林巍的背。
林巍倒停住了,“你说秦冬阳?他帅吗?”
“怎么不帅?”瞿梁想也不想地说,“帅有很多种。这小弟弟气质忧郁长相干净,不浓烈不醒目,像株文竹似的,当然也是帅啊?怎么着?只有沈浩澄那种大树才是帅哥?”
林巍倒有些愣,过了两秒才说,“老瞿你真不愧是个文科生哈?这写小说呢吗?形容得细。”
瞿梁又来拍他,而且加了点儿劲,“你是搞什么尖端制造的理工男?鄙薄谁呢?沈浩澄是大树这话还是你自己跟我们吹的。什么我林巍是劲松沈浩澄是翠柏,哥俩决定一起长青,一起长成参天大树!可不是我胡说的吧?秦大沛和肖非艳都是证人!”
林巍竟然有些恍惚,真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此处不是分神溜号的地方,便敷衍道,“还不许人年少轻狂?别总揭短。怪不得刘邦当了皇上就杀打江山的老臣,总记得一块儿蹲坑那点儿糗事,瞿梁你可小心被灭了口!”
两人打着哈哈进了包间,他们共同的老师吴教授已经在座里了。
林巍快步走了过去,伸开两只长臂就把教授搂住,“老吴同志!”
吴教授哈哈笑了,“臭小子!还记得我?自从拜到我老同学的名下,你心里就剩向乾一个老师了吧?”
“他是师父!”林巍笑呵呵地回答,“您是老师。他在市井,您在庙堂。他是看着我干活的周扒皮,您是我在朝中的坚实后盾。硬比他落下风。不过您别告我状哈!”
面相爽朗的吴教授闻言更哈哈笑,“你这坏家伙啊?好在现在的社会形式还就真得沾点儿坏水才能游刃有余。我还真挺后悔放你回去H市的,拘在这里给我闯招牌嘛!”
“我就一本科学历,您拘着我?”林巍不相信道,“认真调教了瞿大硕士那么多年,他也没离您的眼皮儿,咋还放给人用?”
“他志不在刑辩!”吴教授略显遗憾地说,“不能强求啊!”
酒店环境不错,标间里的设施也能算上雅致干净,到底地方有限,久处其中难免会生压抑。
秦冬阳害怕小空间的逼仄感更会催发自己病情,没急回去,信步找到一处街心公园,坐在里面的长凳上给隋萌发了条微信,“隋萌姐,我今天过得还行,中午听到一点儿令人生气的案情,心里略微烦恶了下,下午积极调整,现在已经好多了。”
隋萌又把电话打了过来,“冬阳,工作结束了吗?”
“嗯!”秦冬阳淡淡地笑,“隋萌姐也刚下班吧?不用耽误个人时间打电话的,我就跟你报备一下。”
“冬阳,”隋萌声音温柔地说,“这是跟姐见外呢吗?对于隋萌来说,秦冬阳不是工作内容,属于一部分的私人生活。”
秦冬阳心里抑制不住地暖,“姐,你说我为什么非得生这矫情病呢?人间多美好啊?有你在乎我,有我哥疼我,我妈虽然粗心,其实也挺爱我,我爸小毛病挺多,但也没有亏待妻儿。读书虽然不太灵光,但我也没遇到特别坏的老师,跟同学们相处得不算亲热亲密,也没遭遇到明目张胆的欺凌孤立。大多数人不都这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过日子,为什么我就如此脆弱呢?”
“大概是因为你更爱紧张吧?”隋萌可能是在开车,声音像是蓝牙传过来的,“我是说大概。心理问题是很玄妙的事,没有谁敢确定具体成因。而且冬阳你要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大多数人也都有各种各样的自己回避不了改善不了但却不一定告诉你的苦恼和郁闷。其实不难发现,只是咱们对于其他个体未多留意而已,就好像人性都爱赏花,有谁专门安排时间去看它们如何荼蘼凋零?十苦一甜,原本就是生命之谛。”
“你的苦恼是什么呢?”秦冬阳不由问。
“很多啊!”隋萌笑了起来,“很多很多。目前最明显的就是父母催婚。那种滋味儿怎么说呢?像被讨债,也像被追稿子,总之是份目前交不上的答卷,可爱的父母亲人们却非无孔不入地逼。冬阳,这种苦恼我还真的解决不了,总不能不要爸妈,总不能像个皇上似的把他们打入什么冷宫里去关着,随时召见随时屏退,完全不许啰嗦。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为什么要打死唐僧啊?现在是真的理解。我总希望父母长生不老,但又巴不得他们能够活在外太空里,过来地球一趟要经各种麻烦手续,没有能力贴在我的耳边叨叨叨的!”
秦冬阳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姐,你那么优秀,为啥不找男朋友啊?”
“怎么不找了?”隋萌仍笑,“还没对上频啊?肯追我的不是我渴望的类型,而我欣赏的,又总遥远了些。”
遥远。
秦冬阳忍不住想:这个词是用来衡量什么距离的呢?地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为什么被渴望的人总是要令渴望者那个碰触不到?
隋萌听他没有再笑,猜到是在发痴,很像怂恿地说,“向往爱情这种特质也给咱们制造苦恼。冬阳,姐和你一起放弃它了好不好?不指望了!”
“行吗?”秦冬阳说。
“怎么不行?”隋萌答得痛快,“佛偈有云无爱故无忧无爱故无怖,只不过心里啥都不装也挺无聊的就是。大概的滋味儿应该怎么形容呢?你看一株植物,要由种子长成小苗,然后抽穗开花努力结果,过程里面风吹雨打各种辛苦,许多灾难等着干扰,总没顺遂。若做石头那就便宜得多,无机物么,大概够没感觉,火烧水泡全都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会不会好些?”
秦冬阳听懂了隋萌的意思,思索半晌才回答说,“我好像不行隋萌姐。我得爱他,不然活着太没趣了!”
“那就勇敢点儿吧冬阳!”隋萌轻轻地说,“爱风别怕它吹,爱火得忍它烤。向往你就靠近,受伤赶紧躲开。不管遭遇到什么,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放在首位,牢记率先疼爱自己。加油冬阳!这个世界日月灿烂,令人敬仰,尽可以去观赏追逐啊!记得自己也很珍贵就好,记得自己也是宇宙里的唯一。”
秦冬阳异常郑重地听,而后异常认真地说,“有你真好隋萌姐。我真幸运。”
快下班时,常在峰嘱咐刘一桐帮他约跟顾小江动手的那两个人明天过来。
刘一桐有些嫌恶地说,“那可真是两个渣滓,好话不会听,赖话也不会听,活脱脱地一对儿泼皮牛二,观世音来了都得让他们气成杨志!常队多少大案子忙不过来,犯得着理睬他们吗?我看就先挂着,冷着,胡乱挑衅踢到铁板上被人反殴的破事,还能作出什么大妖来?”
25/134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