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有人类的眼睛,”卿先生道,“人类的眼睛会让你看到自以为真实的东西。你看到桌子,认为它们是实实在在的用木材雕刻出的东西,你闻到花香,认为那些花朵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你吃到美味的食物,以为那些是用食材用锅灶烹饪出的东西。可在蜜蜂、蚂蚁、蝴蝶、小猫小狗的世界里,世界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存在不过是一种频率的振动,用人类世界来比喻的话,你不过是一串代码、一串符号,你愿意接受这些吗?”
“什么......”
谭清明嘴唇微颤:“卿先生,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我可以和你聊所有的东西,你所有感兴趣的一切,”卿先生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喜欢。我只是通知你当我离开,我的灵力会移交给你。至于你愿意用这些灵力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在意。”
“卿先生,”谭清明抬起头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白萌萌和苍小京还有你的身体消失,是因为你灵力衰弱的缘故吗?”
“是,怎么了?”
“你刚刚说你是生的力量,那个伏明的是死的力量,有生就有灭,有明就有暗,”谭清明道,“那是不是说明,你有令身体化为魂灵的能力,而伏明有令魂灵化为身体的能力?”
“自然是有的,”卿先生道,“不过,用人类世界的计算机来比喻的话,生死簿是自行运转的一套系统,我和伏明都只能修改它的参数,没法无中生有,强行令它创造出什么来。必须先有身体或者魂灵,才能令它互相转换,如果本身就什么都没有,我们也无能为力。”
谭清明点了点头。
他有很多一直捉磨不清的疑惑,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捋清。
有很多零零碎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循环往复,似乎想拼凑在一起,又总是缺点什么。
卿先生、伏明、边随安、景洪、苍小京、白萌萌......
谭清明在心里咀嚼这些名字,试图将散乱的丝线排布整齐。
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可怎么都填补不上。
卿先生并不催他,静静等待着他。
过了很久,谭清明才开口:“卿先生,我还是想要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选择我?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超能力,唯一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记得前世记忆而已......”
“你刚来的时候,白萌萌不就告诉你了么,因为你是个无心之人,”卿先生笑道,“掌握生死薄平衡的人,注定要是个无心之人。”
谭清明怔怔站着,竟不知怎么回答。
“再者说,前世今生,不过是时间带来的幻象,”卿先生道,“时间不过是人类为了社会链接,而创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你每天生活在这里,那么时间再也不会流逝。前世今生的所有信息,都同时出现在你身上,同时影响着你。唔,今天说了好多,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先走吧。”
谭清明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卿先生已经陷回沙发,双目微闭,沉入深深的迷梦中。
卿先生......就这么睡着了?
谭清明心里有太多东西想问,太多疑惑想要得到解答,可卿先生并不睁眼,也并不再回应他。
不知站了多久,谭清明转身离开,默默回到一楼。
胡飘飘正在茶室品茶,见到谭清明下来,伸手招呼他一起:“部长来喝吗?今年新采的明前龙井,好香的嫩芽呢。”
谭清明走进茶室,坐在胡飘飘对面。
热气蒸腾,淡淡茶香晕开。
胡飘飘慢慢搅动茶碗,翠绿的叶子上下漂浮,在水里悠悠起舞。
“飘飘,为什么你们这么平静,既不担心也不害怕,”谭清明道,“如果卿先生的灵力彻底支撑不了这里,你们也会跟着灰飞烟灭,是这样吧?”
“部长,我们既不害怕也不担忧,是因为我们没有执念,”胡飘飘道,“来到这里,常驻在这里,无论我们曾经是什么,现在都是魂灵而已,既是魂灵,自然也并不在意是否消散。部长,想想你的执着是什么,执着在哪里,哪里就是你恐惧的源泉。”
第八十章 放学早走
边随安就这么在新家庭住了下来,并很快开始了学校生活。
那天他追在谭清明背后,追到楼梯的一半,堪堪停住脚步。
这种总是在不断追逐的日子,终究是要有尽头的,不是么。
永远都是对方在不断逃避,他在不断靠近,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过程,即使最后真成功了,又能怎么样呢。
边随安回到家里,夫妻二人观察他的脸色,没有过来,只是给他用保温壶煮了热姜汤,送到房间里了,离开时还轻轻合上房门。
边随安靠在床边,长长叹了口气。
这房子整洁、明亮、通透,这一天从早到晚,都有充足的阳光照耀进来,晒得人头晕脑热,脊背热浪流淌。
他曾经渴望过这样的生活,无数次的、无数次的期待过。
期望有自己的房间,期望不会每天白天黑夜的被人查宿,期望有人在他疲惫的时候,可以给他倒上一壶热茶。
托谭老师的福,这些全部都实现了,可明明都实现了,当初以为会兴奋到极点的一切,为什么会平静、淡漠,以至于连情感都被阻隔在罩子之外,什么都触碰不到?
边随安迎着阳光闭上眼睛,渐渐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像他之前预想到的那样推进下去。
夫妻二人慢慢摸清了他的喜好,平时不多打扰他,做好饭了会在门口轻敲三下,让他出去吃饭。
他们年龄大了,口味清淡,平时做的都是家常菜,一日三餐不仅能填满肚子,还能感受到和食堂与外卖都不一样的味道。
住了一个月之后,边随安熟悉了厨房的构造,开始自己下厨做饭,夫妻二人第一次吃到边随安的饭,彼此面面相觑:“孩子,你是不是去哪里学过厨师?不然给你开个店吧?”
边随安笑笑,没有回答。
“不用做这么复杂的菜式,摆盘都这么漂亮,”女人道,“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学籍已经转过去了,再读三年就要高考,我们尽量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好不好?你现在觉得哪科比较薄弱,我们给你请个家教,好不好?”
边随安夹菜的手缓缓慢了下去,咀嚼食物的速度僵硬许多。
“有什么话,非得在餐桌上说?”男人敲敲筷子,“知不知道在餐桌上东拉西扯,对肠胃消化不好?”
女人闭上嘴不说话了。
几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边随安去将碗筷洗了,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个月过去,边随安仅有的几次称呼还是叔叔阿姨,他能看到夫妻二人眼中的失落,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逼自己改变称呼。
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自己是2、3岁的小孩子......
对了,如果自己是2、3岁的小孩子,会怎么样?
他和景洪曾经找过几次,福利院里没有他的档案,那么后来发生老院长的事情,听说搜寻到的档案都是被处理过的,最原始的怎么都找不到了。
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福利院里,可那时候怎么说都有5、6岁了。
那5、6岁之前的记忆呢,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小孩子忘性大,什么都容易想不起来,那也不至于连零碎的画面都没有。
那些记忆都去哪了。
真正的父母在哪里,为什么要将他送进福利院里,是因为家庭原因,还是单纯的不想要他?
无论和景洪说过多少次已经不在乎了,无论和自己说过多少次已经都忘记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该向前看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原本自己可望可不可求的,已经实现了这么多,怎么还可以不满足、不感恩呢?
边随安揉了揉脸,坐在书桌前,打开了自己的作业本。
福利院的孩子只要稍微健康,长得不怪,总会第一时间被领养出去,留到像边随安这个岁数的少之又少,也正因为此,福利院里的学业课程不多,请来的教师也远远达不到正规业务教育的水平。边随安进入高中之后,几乎是从头学起,即使父母因着身份地位优势,给了学校不少好处,也只是做到了让班主任随时盯着边随安学习,没有到突飞猛进的程度。
边随安自认为自己能跑能跳、能吃能喝,基本智商应该是有的,可那些复杂的公式和计算如同天书,听的云里雾里,什么都很难进脑袋里。
只有学历史时,才能勾起一些兴致。
历史书里只是短短的几页纸,讲起来时也不过是学校要求的考点,但边随安总是来回翻那几页纸,不知不觉就会翻上很久,总觉得对里面的内容有些熟悉。
经年战乱、粮食欠收、匈奴来犯、少帝投江......
每每读到这些,脑袋里总是不自觉发晕,头皮里像是长出几根小锥子,一下一下扎来,刺的人头痛欲裂。
每天做两次眼保健操根本就不够用,边随安按着太阳穴,狠狠拧揉几下,试图令抽搐缓解一些。
快下课了,后背被人用圆珠笔顶了几下。
边随安转过头去。
背后的女孩名叫余伊人,是班里的卫生兼音乐委员,学业出色性格热情,她四周坐着的都是班主任的重点关照对象,但她似乎对边随安兴趣最大,总是时不时偷偷和他说几句话,传点无关紧要的小纸条,舒缓学业压力。
“今天是你值日吧?”
余伊人甩了甩手里的值班表。
边随安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快点做,早点走,七点之前记得离开学校,”余伊人道,“最近我听他们说,有很多小混混来这里闹事,有时候半夜还会在操场里集合打架,因为都是未成年,抓进去好几次也只能批评教育,奈何不了他们。结束之后早点回家,别给自己找麻烦哦。”
“好的,明白了,谢谢。”
“没事啦。”
余伊人下意识捋了捋头发,黑发后的耳朵红了一些。
她同桌看热闹不嫌事大,偷偷嘿嘿笑了几声:“哎,余伊人,昨天就是我值日哎,他们昨天也来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讨厌,关你什么事?”
两人打闹起来,传出咯咯笑声。
第八十一章 保证安全
边随安对“安静”这件事情,有莫名其妙的执念。
之前住在福利院的时候,他只要身体可以,每天早晚都会收拾房间、擦洗窗台,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冬天的时候每天洗澡,夏天更是每天要洗两次,他总觉得身上有着洗不干净的淤泥,如果不多洗几遍,没办法将它们完全消除。
去谭清明家里那段时间,他自然担负起了“田螺姑娘”的职责,对每个角落都洗洗涮涮,擦擦抹抹,这习惯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来的,边随安自从有记忆起,就对目之所及的污浊难以接受。
可眼下余伊人的话提醒已经说到这里,他没必要给自己多找麻烦。
往常轮到他打扫卫生,他都要打扫到八点以后,确认没有浮灰才会离开,今天刚过六点,他背上书包走出教室,把连帽卫衣拉到头顶,低头走出学校。
离开学校没走出几步,背后有人喊叫:“喂,那小子!站住!”
边随安装没听见,垂头走的更快。
“喂,叫的就是你,穿灰外套那小子!听了装没听见,不把虎哥放在眼里?”
边随安烦透了。
之前在福利院里,他就最讨厌被小混混缠上,这些人没有正经工作,以胡搅蛮缠为乐,而且贪得无厌没完没了,如果是未成年就更是麻烦中的麻烦,能管得了他们的寥寥无几,只会给自己惹出无尽的烦恼。
背后的脚步声围拢上来,麻烦的是还不止一个,这是个不知名的小团体,听着他们耀武扬威的嚣张劲,这个虎哥应该就是他们的头目。
肩膀被人按住,足有七八个人围拢上来,将边随安挤得密不透风。
“小子,家里应该挺富裕的吧,穿的都是牌子,连背个书包都是牌子,”虎哥走上前来,嘿嘿直乐,“捞到一条大鱼,今天不白来呀。小子,口袋里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吧。”
什么牌子不牌子的,边随安压根不知道,也不在乎。来到这里之后的衣服,几乎都是夫妻二人买给他的,他以为这些衬衫短裤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难道很贵吗?
他一直垂着脑袋不说话,虎哥抬手就是一下,将他脑袋打偏:“小子,自己不主动,就别怪我们动手了。到时候要是伤了死了,可就不值得了。”
边随安知道,这些小混混顶多只敢抢点东西,闹出人命来的事情,他们是不敢做的。
这一下撞上脑袋,牙齿咬上舌头,痛意结合着怒意,一齐涌上心头。
要打吗?
在这里自己一个打他们七八个人,自己占不了什么好处,而且边随安知道他情急起来,会有莫名的煞气,一把将人手臂拧断,都是有可能的。
要给新家庭带来这么多麻烦吗?
如果是以前的边随安,拳头已经冲上去了。
可现在如果还想像之前那么懵头懵脑不顾后果,无论是自己受伤还是他人受伤,带来的麻烦都无穷尽。
如果他自己受伤,血不知多久才能止住,能止住还算好的,止不住就要住院输血,什么时候能休养好没人知道。
如果是旁人受伤,到时候去警局做笔录或者去医院住院,都会耽误功课,还会给新家庭带来麻烦。
在原地思考了一分多钟,边随安张开两手,解下书包,将拉链拉开了。
“自己拿吧,”边随安道,“想要什么,自己拿就是了。”
“小子,真懂事啊,”虎哥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牙,“这样多好,省的给我们找事了。”
几个人一哄而上,将边随安的手机、钱夹、背包、外套都拿走了,剩下的作业本散在地上,银行卡里仅剩的钱被逼着提现,交到虎哥手里。
几个人吃了这块肥肉,心满意得将他给放走了,边随安外套被夺走了,回家时只剩下里衣,路上吹了冷风,躺在床上时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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