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清明二话没说,转身就离开就厨房了。
边随安身上伤口又多又密,因为不好止血,纱布总是刚贴上去就浸透了,陈益民折腾的满头大汗,等到小米红枣的香味飘来,才算包扎好了。
闻到米香,陈益民肚子咕咕作响,没等谭清明端出饭来,自己先进了厨房:“有没有做点小菜,拌点凉菜什么的,总不会只有粥吧?”
走进厨房木门,一股糊味飘来,几个烧坏了底的锅随意散着,米粒莫名撒了一地。
“你都......煮漏了?”陈益民瞪大眼睛,“真的假的......这年头有人连小米粥都不会做?”
“现在你看到了,”谭清明道,“我不会做饭。”
“你这岂止是不会做饭,”陈益民大开眼界,“怎么活到这么大的,简直是个奇迹。”
“凉菜也不会拌,”谭清明道,“你来做吧。”
“哎,哎,不是,怎么我过来不只当大夫,还兼职厨师了?”陈益民跳脚,“用人也不能这么用吧?”
跳脚归跳脚,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还是乖乖拉开了冰箱。
打开之后惊呆了。
冰箱里满满登登都是食材。
每一样都是仔细选的,摆放的整整齐齐,连便利贴和彩笔都是不同颜色涂的,分门别类归纳在那,看着怎么都不像谭清明的手笔,倒像是某个专业家政公司做的。
但看谭清明的模样......怎么都不像会请家政上门的样子。
“喂,老谭,你金屋藏娇啊!”陈益民扯开嗓子嚎叫,“看不出来你还养了田螺姑娘在家,田螺姑娘在哪呢?”
第七十五章 不要推开
陈益民向来没个正形,谭清明懒得理他。
他们在这边吵吵嚷嚷,边随安睡不踏实,缓缓撑开眼皮。
高热的温度似乎降下去些,身上好捱了些,很多伤口被包起来了,不再那么黏腻蜇痛。
一只手背上还有点滴的针头,边随安捂着脑袋,他隐隐体会到景洪之前说过的、和头疼有关的感觉了......真像锤子在敲脑袋,让人想在床头柜上撞几下,对自己以毒攻毒。
其实他这一路一直都有意识,因为胃里翻腾的酸液延绵不绝,连食管都火辣辣的,可在胃袋痉挛的同时,身体像是整个停摆,失去了运转的能力,连消化功能也丧失了。
这么在床上平躺,酸水直往喉管里涌,边随安拿好用的那只手撑着床,缓缓半坐起来。
他什么都吃不下,可谭清明煮粥了,这算不算谭清明第一次为他下厨?应该算吧。
谭清明把粥吹凉,送到边随安唇边:“吃吧。”
边随安盯着那黄澄澄的小米粥看了一会,笑了:“谭老师,加点南瓜一起煮,熬起来更香浓的。”
谭清明在厨艺这方面,实在没什么自信:“是吗?好的,我记住了。”
“客厅沙发旁边有个小桌板,”边随安道,“谭老师,帮忙拿过来吧,我自己吃。”
“你可以吗?”
“可以,”边随安点头,“没问题的。”
陈益民端着拌到一半的凉菜出来,闻言啧啧称奇:“小朋友,你对老谭家的布局蛮熟悉嘛。考考你,葱姜蒜盐醋都放在哪了?”
“大叔来了,”边随安笑道,“帮我把擦伤都包起来了啊,谢谢大叔。那些调料都在右手边上排的第三个柜子里,里面都贴标签的。大叔,既然来了,看看谭老师的手臂和腿吧,之前被我撞的骨折过,还不到三个月呢。”
“什么,还有这事?你还把他撞骨折过?你小子,够厉害的,叔叔得给你点赞,”陈益民放下托盘,去找谭清明了,“哎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别躲啊你,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哎,不错,疤痕都这么淡了。真的不到三个月吗?动作也挺灵活的,他这没什么事了啊,小朋友你放心吧。”
边随安点了点头。
得知谭清明伤好多了,边随安放下心里的石头,难言的愧疚减轻一些。
心情放松一点,胃口似乎也好了些,边随安轻舀碗里的粥,勺子一圈一圈轻荡。
几个人都在卧室,谭清明和陈益民都喝下去半碗了,边随安一口都没往嘴里送。
“太烫了,还是不好吃?给你叫外卖吧,”谭清明道,“想吃什么?”
“不是,”边随安摇头,“你们不用管我,我慢点吃,胃里不舒服。”
从他煞白的脸色就能看出,岂止是胃里不舒服,简直是在压抑呕吐的欲望。
可边随安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再不补充点能量,就得输营养液了。
长大之后再相见,谭清明和边随安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多,但之前每次进食,对边随安来说,也没有这么困难。
难得谭清明下厨,边随安是下定决心要吃的,可胃里仿佛在和他唱反调,粘稠的米汤进到喉咙,食管像是被掐住了,怎么都没法咽下。
一碗粥喝了半个小时,才算咽下去半碗,到后来谭清明和陈益民都看不下去了,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不好意思,实在是喝不下了,”边随安放下勺子,“等我好一点,好一点会吃的。”
谭清明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边随安实在不敢看他:“谭老师手艺、手艺很好的,是我的问题。”
“哎哎哎好了好了,小朋友不想吃就不想吃嘛,下次再吃,下次再吃,饿了自然就吃了,”陈益民上前半步,拦在两人中间,“这边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老谭,不送送我?”
谭清明放下碗筷,跟着陈益民出去了。
两人在楼道里站着,陈益民点了根烟,自己抽了起来:“老谭,我还是那句话,小朋友心理压力挺大的,这么大的孩子,又不用挣钱又不用养家的,哪来的那么大压力?再发展下去,成了厌食症就麻烦了。找个心理医生,或者送去住院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调调。”
“他自己不愿意,”谭清明道,“不用问他,就知道他不会同意的。”
“那怎么办,”陈益民深深抽吸一口,烟味卷入肺里,“小朋友平时住在哪里,不住在你家吧。不然你给他接来一段时间,我看他对你这都挺熟悉的,应该在你这挺有安全感的。”
谭清明没有回答。
陈益民等了一会没等来回音,也不在这耗着了:“好吧,我也不劝了,你自己想想。”
他摆摆手,走人了。
谭清明回到房间,边随安还是半靠在床边,桌上的那碗粥凝固了。
喝了热粥,脸色总算好一些了。
边随安也觉得稍微有了些力气,之前疲惫的时候,连说话的心气都提不起来。
“谭老师,有话要和我说?”
谭清明站在旁边,喉结轻滚几下。
边随安仰头盯着人看,看了一会,脖子酸了:“唔,那我先说吧。谭老师,你之前说给我找的新家庭,我想十天之后就搬进去,可以吗?”
这话把谭清明酝酿的思绪给搅乱了:“......这么急吗?”
“不想等那么久了,”边随安道,“谭老师,说实话的话,我心里很乱,很不舒服,想去一个正常的家庭,试着找点事情做。你不要劝我吃药住院什么的啊,那对我来说没有用的。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上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是要从高一开始念书?”
谭清明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辛苦谭老师了,”边随安垂下脑袋,不再看人,“发烧的话,过几天就能好了,我过几天会回福利院收拾东西。很抱歉提出这样的请求,让你多费心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那个福利院于我而言,有太多的回忆,宿舍里还有很多景洪的痕迹。我想尽快取回景洪的东西,按照他的愿望,好好安葬了他。”
“......好。”
无论边随安决定要做什么,现在的谭清明都只能答应。
胸前的太极双鱼图一直在震,边随安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谭清明不想在现在刺激对方。
“我去拿热水壶回来,你先休息吧。”
谭清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房间的门轻轻扣上,灯光熄灭,满室静寂。
边随安没有躺回床上,他靠在床头,紧绷的脊背凝滞一瞬,缓缓松软下去。
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他甚至想......拉住谭清明的胳膊,他想问对方,能不能留下自己,不要将自己推开。
第七十六章 拭目以待
一周之后,边随安渐渐恢复了健康。
说是健康,其实也不至于到了能跑能跳的程度,只是相较于之前的高烧不退、动弹不得,他可以慢慢行走了,情绪也平稳很多,日常三餐如果是吃轻软好消化的流食的话,也可以正常进食,不至于在碗里舀了半天,什么都不往嘴里送了。
边随安在家里养病,陈益民常常带着飞针女侠上门来看望,一来二去几个人熟起来了,有时候飞针女侠还下厨做饭,她手艺在几个人之中仅次于边随安,做的饭他还能多吃几口。
谭清明不常在家,他在外面参与处理福利院的相关事件,把要来找边随安了解情况的都拦在了外面,福利院这件事真的引起了轩然大波,媒体头版头条的连续报道了好久,所有相关的工作人员都被倒查了二十年,新老院长的别墅都被扒了个底朝天,很多被掩埋尘封的过往都从尘土里被挖掘出来,晾晒在耀眼的阳光下。
谭清明去了一次福利院,把边随安说过的景洪相关的东西带回来了,景洪用过的东西不多,不过水杯床单书本闹钟等等,边随安拿到的时候有些恍惚,每一样仿佛还带着景洪的温度,如果不是烧退了情绪稳定下来,边随安还是不想从梦里醒来,不愿相信和景洪相关的一切,已经全都随风而消散了。
这一周期间,谭清明又去拜访了将要领养边随安的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夫妻感情和睦,都在企事业单位工作,职级不高不低,平时很少出差,他们的家庭环境布置的温馨十足,对外没有负债,居住环境在一个烟火萦绕的新小区里,小区里住户不多不少,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他们因为身体缘故,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现在两人已经年近五十,在领养出登记期望领养的信息已经很多年了,只是不知是缘分未到还是怎的,一直没有领养到合适的孩子,谭清明考察他们很久,觉得他们家庭条件和基本人品过关,相对算是合适的家庭了。
他们同样对边随安这个新的家庭成员满怀期待,虽然边随安在被领养的孩子里算是年龄大的,但他们表明来了就是缘,无论年龄大小,有缘才能相聚,他们将边随安的基本资料拿到家里,把家里按边随安之前的喜好仔细布置一番,谭清明再上门拜访的时候,他们已经给边随安收拾出了带卫生间的主卧,里面的家具和配色都按边随安的喜好布置,连专门的书房都给清扫腾置出来,说会给边随安独立学习写字的地方。
谭清明回家之后,将情况给边随安一一说明,边随安表现的平静、淡定,对谭清明安排的一切全盘接收,多次感谢谭清明为他费心,表现的像个规规矩矩、又老实又懂礼貌的乖巧少年。
只是这乖巧听话的模样像是面具,罩在外面掩盖全部情绪,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太极双鱼图的震动在边随安好转之后慢慢消失,看人的状态逐渐转好,谭清明慢慢放下心来。
到了第十天晚上,谭清明回到家里,家里的一切都被整理好了,房子的边边角角被擦的干净,新鲜食材摆满冰箱,边随安曾经躺过的客卧像是被认真消毒过了,连被子都叠出了在部队军训的人才能叠出的豆腐块效果。
边随安不知从哪找了个提包出来,提包放在门口,家里所有和边随安有关的个人物品都不见了,看来已经被装进包里,全部收拾好了。
边随安穿的单薄,脸色是大病初愈的苍白,但他用实际行动表情,他想尽快离开这里。
“谭老师,感谢你给景洪找了合适的住处,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边随安见谭清明进来,恭恭敬敬的弯腰致谢:“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基本没怎么下床,本来这些事情都该我来做的,全都麻烦谭老师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不用这么客气,”谭清明叹息,“走吧。”
谭清明不想让边随安无限次的表白,可同样他也不想看到对方无限期的道歉,过冷或者过热没有中间值的选项,会让人生出无来由的烦躁。
两人来到市里最大的墓园,这里的价格近些年来水涨船高,因为谭清明要求的急,景洪的住处价格还被狠狠宰了一笔,谭清明这么久以来作为街道主任的收入,基本都被搭出去了。
当然,这些没必要和边随安说,他不想再给边随安增添心理压力,一丁点都不想了。
景洪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石碑上只刻了字,前面摆着几束鲜花,花香在风中摇曳。
边随安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石块。
一只灰色的蝴蝶飞来,停在边随安肩头,蝴蝶翅膀震颤起来,没多久又飞起来,停在他另一边肩膀上。
边随安不敢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有奇妙的期待,希望这蝴蝶落在地上,变成景洪的模样,笑着拍他肩膀,叫他大哥。
两分钟之后,一阵清风拂过,蝴蝶扇动翅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边随安双手合十,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在夜幕降临之前,他和谭清明转身离开了。
高天之上,伏明坐在墨色浸染的云雾里,长长打了个哈欠。
金蛇从他的扇尾攀爬出来,一圈接着一拳,绕在他脖颈上:“现在呢,你有没有满意,还觉得无聊吗?”
伏明打个哈欠,眼尾洇出水色:“无聊,无聊,无聊透顶了。阿卿也不来找我玩,太无聊了。你说,阿卿如果力量弱到将要消失,或者真的完全消失了,那以后谁还来陪我玩呢?”
“我建议你,不要想的那么简单,”金蛇道,“你们缠斗了这么多年,时间甚至跨越千年万年,就像你可以蛰伏到地老天荒那样,他也不是会轻言放弃的性格。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在他消失之前,他也会留好后路,说不定还有连你也一起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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