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学着苍小京的模样拍手:“快乐!快乐!”
“你呢,”谭清明喃喃,“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孩扭动身体,摇头摆尾晃来晃去:“叔叔,在一起,睡好觉。鼠鼠,南南,陪着我,一起玩。”
谭清明沉默了。
苍小京本来在努力调节气氛,可他能力有限,看蟒天南一直闷闷不乐,他也被影响了:“咳,那什么,部长,让小孩吹蜡烛吧!”
不用谭清明帮忙,小孩自己从他身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爬上桌子,趴在那里“呼”的一口,将蜡烛全吹灭了。
吹完蜡烛他等不及了,回头盯着谭清明看,得到谭清明的允许后,才拿起叉子搅来搅去,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他不用蟒天南给他擦嘴,自己戴着儿童用的小小餐巾,吃的不亦乐乎。
谭清明张开五指,摸了摸小孩的头发。
其余几个人依旧沉默,一场聚餐结束,苍小京借口去给小孩买玩具玩,硬是将坚如磐石的蟒天南给拖走了。
第九章 心冷如冰
牛肉和蔬菜都没动几口,连酱料都没人去调,谭清明望着小孩的背影,脑海里飘过许多画面。
在草丛里蹦蹦跳跳追蝴蝶的、摔倒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跑来跑去到处采花的、揉着裂开口子的小手眼泪汪汪的......
嘴唇突然被小手扒开了。
谭清明怔忪片刻,一块蛋糕被塞进来,黏腻奶油在舌间化开,甜到令人发指。
这家店用的香料太多,里面有许多添加剂的味道,可在奶油化开的一瞬间,那股人工香料的甜味还是猛冲上来,直直灌入鼻尖。
“叔叔,甜的,”小孩扑上前来,站在他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给你。甜的。”
谭清明挪动舌头,将蛋糕咽了下去。
走出火锅店时天色不好,黑沉沉的云朵压在天际,如同一张巨网,遮天蔽日沉坠下来。
小孩出来一天玩累了,抱住谭清明的脖颈窝进他怀里,手臂牢牢圈裹着他:“叔叔。困了。回家。”
谭清明手臂轻颤,在门口站了一会,将小孩放进副驾,系上了安全座椅。
小孩打着哈欠靠上后座,迷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在一个不熟悉的小房间里,没有睡在床上,而是睡在一张铺在地上的床垫上,他惊慌失措,在地上四处摩挲,触到熟悉的人,慌忙挤进谭清明怀里,手脚并用将人勒紧:“叔叔。回家。”
谭清明拍拍小孩的后背:“不回家,今天住在这里。”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小孩不敢哭闹,他眼睛轻轻眨动,指头攥紧谭清明的衣服:“叔叔。害怕。回家。”
“不回家,”谭清明重复道,“今天住在这里。”
小孩不敢再重复了,他不自觉感受到危险,两只眼睛全都睁开,黑芝麻似的瞳仁圆鼓鼓的,压根不肯闭上:“害怕。不敢睡。回家。叔叔。求你了。”
小孩的声音藏着压抑不住的哭腔,谭清明揉揉小孩的脑袋,低声道:“给你唱首歌吧。”
在黯淡低沉的暗色里,在宁静深邃的夜空中,谭清明唱起唯一熟悉的童谣,小孩在他的安抚下陷入迷茫,脑袋垂在谭清明胸前,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贴在小孩胸口的太极双鱼图吊坠轻轻震颤,发出莹润白光,谭清明胸口那个感应到了,它同样嗡鸣几声,似乎在回应对方。
一个小时之后,谭清明轻轻碰了碰小孩,确认小孩彻底睡熟,不会再惊醒了,他悄悄爬起身来,将拉住他衣服的手指挪开,摸到胸口时触到潮气,不知什么时候被哭湿了一块。
谭清明站起身来,将附近的被褥向上扯动,给小孩从头到尾盖好,不让凉风渗透进来。
他最后回身看看,出去后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将声音隔绝开来。
张雨霖一直守在门口,等到谭清明出来,她才将手里的合同递过去:“谭先生,这是我们福利院接收小孩时签署的合同,您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这合同谭清明看过几遍,在最后签上名字,递回给这位年轻女孩:“张老师,麻烦你了,今后这小孩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张雨霖叹了口气,跟着谭清明并排向外面走:“谭先生,小孩已经四岁了,对熟悉的人已经有了记忆,对熟悉的地方也有了情感,在这时候把他送到陌生的地方,对小孩来说伤害是很大的。如果实在不能照看小孩,能不能有其他的办法呢?送到我们这里,不是一劳永逸的选择。”
“张老师,这件事我考虑过了,”谭清明道,“我没有想过一劳永逸,只是有种种因素限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你说你是小孩的叔叔,那小孩的父母在哪里,你知道吗?现在还能找到他们吗?”
“找不到了,”谭清明摇头,他想到了冰天雪地之中的襁褓,还有那位无名无姓、不知所踪的女孩,“即使能够找到,父母应该也不会认他,等之后他年龄大了,自己也有意愿的话,希望可以找到合适的家庭,让他被领养出去。”
“谭先生,那你能不能......”
“我做不到的,”谭清明道,“张老师,我自己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没法再负担一个孩子的生活,将他送到这里,能有饭吃能有水喝,不至于在外面风餐露宿,是现阶段的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好吧,”张雨霖点头,“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有机会的话,你还会回来看小孩吗?”
“不会,”谭清明道,“张老师,还有件事想要拜托给你。不知你会在这里工作多久,如果之后你要离职,请把这件事告诉新入职的老师。虽然我签了这份合同,但拜托你们将这份资料封存起来,不要让边随安看到。如果以后小孩慢慢长大,询问你们他是从哪来的,请告诉他他就出生在这里,不要透露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这、这怎么行?”
“他现在年龄还小,只有三岁多还不到四岁,在成长的过程中还会遇到很多事,将我完全忘记也是正常的,”谭清明道,“为了不影响他的成长,请尽量弱化我的存在吧。”
谭清明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他记忆力特别好,笃定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就请转告给他,我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今生不会再回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张雨霖被他的冷酷震惊到了,劝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出福利院,背影越来越小,直到融入黑暗。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你这么大个大块头,哭成那个谁,叫什么来着,林黛玉!对!林黛玉,哭成林黛玉那样了,算怎么回事呀,”苍小京坐在桌上,从旁边纸盒子里抽出纸巾,一张张送到蟒天南面前,“好了没好了没,行了吧行了吧,一会部长回来,看你哭的肿成这样,非把你揍成猪头不可!”
地上散落满地的纸巾团,每一张都被卷成小球,丢的到处都是,蟒天南这样一张如假包换的农家硬汉脸配上淋漓不断的泪珠,实在违和的令人看不过眼。
苍小京跳到蟒天南膝盖上,仰脸看着对方:“可以了吧,可以了吧,哭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拜托你歇一歇吧,我看你哭都看累了。”
自从被苍小京带回出租房里,蟒天南就开始默默垂泪,他倒也没有哀嚎吵到邻居,就是紧紧攥着小孩留下的玩具,一会抹一把脸,一会摸一把眼泪,还不让苍小京收拾小孩的东西,而是将它们拢做一团,在面前摆成了龙门阵。
苍小京无奈,跳到床上与他并排坐着:“哎呀,真的是,你就是没有偷看卿先生的生死薄,如果偷看到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表情。他前世真的超级厉害超级残暴哦,会把你做成蛇羹烤了,给你身上撒上孜然酱料,几口就把你吞掉......”
苍小京在这边讲述的绘声绘色形神兼备,那边的门板吱呀一声,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场雨,谭清明走进房间,脚下积起一汪水涡。
外套全部被浸透了,黑发一缕缕贴在颈上,沿锁骨向下淌落。
苍小京顿时噤声,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车里明明有伞,谭清明还是被浇透了,他走进卧室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
苍小京摸进房间,蹲在椅子上嘟囔:“部长,记得换衣服嗷,穿这些睡一夜的话,转天会生病的。”
谭清明摆摆手,失忆旁人不要打扰。
苍小京退了出去,和蟒天南坐在外面面面相觑,时针走过了一个小时,谭清明从卧室出来,身上换好干爽的衣物,行李箱也拎出来了。
他眼圈微微泛红,不知是被雨水蛰的还是因为别的,苍小京扭过头去不忍询问。
“天快亮了,”谭清明道,“我买好了车票,等天晴了就走。这些东西......”
没等他说完,蟒天南张开双臂,拢住那些玩具:“不要。拿走。留着。”
“你要留着它们?”
蟒天南连连点头。
蟒天南平时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听话的不能再听话了,好几年都遵循谭清明的要求做这做那,几乎从来没提出过反对意见,也正因为此,蟒天南非留着小孩的玩具做个念想,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就带着吧,”谭清明道,“我房间里那个多余的行李箱拿给你用,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再哭了哦。”
蟒天南连连点头。
几个人等到天亮,在离开这座县城之前,不约合同又去了一次西山福利院,但是没有靠近,而是在外面远远看着。
虽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但据说前一任院长与市里高层关系不错,定下了这么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虽然远离市区,但周围山花烂漫碧草茵茵,环境称得上美观了。
谭清明在车里摸索,找出一盒上任车主留下的烟丝,拿起一根放进口中,含了一会却没有点燃。
他默默品尝烟草的味道,直到它彻底消失。
十分钟后,他开动车子离开这里,把房子退还给房东,又将租来的车退还给租车行,抹掉这里存在过的痕迹。
蟒天南虽然说要拎着小孩的玩具,但他可能受刺激太大,没等从车上下来,就化为比手指还短还细的一条,蚊香似的缠绕上来,圈在了谭清明的脚踝上。
小腿凉丝丝的,像被一块寒冰按在上面,谭清明弯下身体,轻触蟒天南的脑袋:“他怎么了?”
“他冬眠啦,”苍小京道,“蟒天南灵智未开,还保留原来的生活习性,需要通过冬眠来恢复体力的。修成人身之后不用像以前冬眠那么久了,但是每年冬眠个三五天都是正常的,他这几年一直没有冬眠,这时候把小孩送走了,他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估计就冬眠了吧。”
化为小小一条的蟒天南通体白皙,鳞片精致漂亮,似敦煌雕像上的壁画,美的不似凡品。
“小京。”
“哎,怎么啦部长?”
“为什么你的原形没有他漂亮?”
“部长!”苍小京跳脚,“我们有物种隔离!那可能会一样吗?再说了,我在啃齿动物里已经是大帅哥了!”
谭清明笑了。
因为蟒天南缠在他脚腕上,苍小京站在他肩膀上,谭清明只买了自己的票,坐上了通往南方的绿皮火车。
坐在列车上离开县城的时候,这里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渐渐消失,连着他都仿佛被抹除了。
谭清明靠在车窗上,一路颠簸向前,绿皮火车上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刺鼻的泡面香涌进鼻间,他在车轮接触地面的碰撞声中,渐渐沉入梦乡。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前世,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幕如同画片,在眼前飞速闪过。
可惜经历过一场轮回,许多感情都追溯不起来了,即使一切都是自己亲身所感,身在其中的时候痛彻心扉,可现如今换上了这具身体,来到了现在这样的世界,眼前的走马观花都成了秒梦泡影,他坐在影院的最后一排,看着幕布上的画面换了又换,曾经用尽全力去追逐保护渴求期盼的东西,都成为了沧海一粟,如同大海里的一朵浪花,在历史书上留下简短的一行。
夏日的南方不可避免的进入了梅雨季,淋漓雨露从天而降,在地上积成溪流。
南方的热是满载潮气的气浪,谭清明刚下车便感到湿热,他脱掉外套,点了点睡的七荤八素的苍小京:“小京,我们去哪里拜访卿先生?”
苍小京蜷成一团,拿尾巴包住耳朵,不愿听到外界的呼唤,谭清明连着叫他几声,它才打个哈欠,慢悠悠把自己拽起来:“嗷.....部长,拿出日历看看。”
谭清明拿出手机,点开日历:“农历七月十四。”
“那还得再等一天,”苍小京道,“农历七月十五晚上十二点整,在芳泉路公交车站三岔口挂上一只风铃,风铃被风吹起响动三声的时候,会有一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在站点停靠,到时候坐上去就可以啦。”
即使是谭清明这样没听过几个恐怖故事的人,听到这寒毛都竖起来了:“必须要这么做么,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当然没有啦部长,”苍小京道,“卿先生是主管生死薄的仙人,没法化为人身在人间行走,但你这一世拥有人身,想要和他见面,坐上渡魂车就可以去见他了。不过不要怕哈,除此之外就什么了,我和蟒天南陪你一起,害怕的话就抓紧我们。”
谭清明沉静下来:“好,今天还有些空闲时间,我们先去租房吧。”
他预感到会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便将租房合同签到了一年,这个房子是个小小的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足够他独居一段时间。
第十章 割舍不下
将自己安顿下来之后,谭清明去寄了钱、换了衣服、买好风铃,在农历七月十五当天夜里的十二点整,出现在了芳泉车站。
芳泉镇历史悠久,景色秀美,因着气候宜人,整座小镇都布满娇花碧草,目之所及郁郁葱葱,满是江南水乡的感觉。
可即使是这样美丽的小镇,在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也是凄凄惨惨冷冷兮兮,整条路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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