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母笑呵呵地说:“陆神医,雪太大了,路不好走的,这是上天都想让您留下来呢,您就在这好好歇一歇吧。”
陆容辛看了看门外的大雪,肩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下。
“那就叨扰了。”陆神医的声音似乎和外面的雪一样冷。
因为陆容辛要留下来,纪母立刻吩咐人去收拾客房、准备食材,纪无锋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几个小厮在合力抬一只羊。
眼见着小厮脚下打滑,就要摔倒,纪无锋一个箭步上前,扶了他们一把:“这是要做什么?”
小厮们急忙回答:“二少爷,夫人吩咐了,要煮鱼羊羹招待陆神医呢。”
“陆神医?他还在呢吗?”纪无锋既意外又庆幸——这个时间了,他还以为陆容辛早就走了呢。
等等,庆幸?
纪无锋摇了摇头。
在山庄里转了一圈,先去看望了母亲,又去探望了大哥,终于,纪无锋在小花园里看到了陆神医。
此时的花园中一片莹白,间或透出两点嫣红。陆容辛站在梅花树下,一片花瓣伴着雪花飘落下来,那双惯于针灸的手轻轻伸出来,接住了那片红梅。
纪无锋又喘不上气了。
他不得不强行锤了下自己的胸口,让罢工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我该不是病了吧?该找人看看……”纪无锋捂着胸口念叨,转身离开了花园。
当天的晚餐十分丰盛,纪无锋却吃得食不知味。他这心悸的毛病似乎更严重了。
然而,吃饭的时候,纪母却突然晕倒了。
“母亲!”纪无锋吓得大喊一声,起身时凳子“咣”一声被碰倒,砸到了小腿,但他丝毫没有察觉,“母亲!你怎么样?”
纪无形也急得不行,忙喊:“陆神医!请您救救母亲!”他苦于双腿的伤,坐在原处反而不会添乱。
陆容辛挥退众人,上前查看:“我来看看。”
纪无锋被陆容辛推开,那双手轻轻一推,他慌乱的心不知为何就安定下来,乖顺地蹲在了一边。
片刻后,陆容辛边施针边说:“没有大碍,当是近日过于劳累所致。等下我开个方子,抓两剂药调养一下即可。另外,一定注意饮食起居,莫要熬夜。”
“是。”几个侍候纪母的人纷纷应了。
果然,纪母不一会儿便悠悠转醒。
纪无形着人安置母亲,而蹲在一旁的纪无锋,起身后眼前一花,差点摔倒,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住了。
“小心。”
纪无锋抬眼看去,与陆容辛淡淡的目光有了短暂的相接,对方的脸颊因为刚刚饮了酒有些微泛红,耳垂上的汗毛绒绒的,颈侧有一粒小小的、淡淡的痣……一瞬间,所有的这一切都毫无征兆地印进了纪无锋的脑海里,又连带着翻出了不知什么时候被存进头脑中的关于陆容辛的画面,让他头晕目眩,心悸心慌。
等到大家都平复下来,纪无锋才犹犹豫豫地找到陆容辛,偷偷说:“陆神医,我心口不舒服,您能帮我看看吗?”
陆容辛奇怪地看着纪无锋,还是给他检查了一下:“你没事。”
纪无锋还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这天晚上,雪还在下。
房顶上的雪已经把屋脊上的小兽埋住了多半,却突然被人扫开,露出里面石色的本色。
纪无锋坐在屋脊上,一手持剑,一手托腮,任凭漫天飞雪降了一身,指尖都发凉了。他的目光发散着,却始终朝向了客房那边。
这时,客房里的人似有所感,打开窗户,露出一个只着了中衣的侧影,随后,他向这处屋顶上看了一眼——
纪无锋吓得缩成一团,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那清清淡淡的一瞥,像是一团温热的火球,在寒冷的夜里,飘飘摇摇着飞进了纪无锋心口,让他的脖子、脸颊、耳朵都开始发热,甚至连手指尖都滚烫起来。
纪无锋按着自己叮咣乱跳的心,脑中灵光一线,随即垮了脸,喃喃了一句:“坏事了,我怕是要剑心不稳了……”
***
新年到,真热闹。
京城里张灯结彩,在一片雪白中硬生生加出一团又一团的火红。
纪无锋拉着陆容辛出去,在一条没人踩过的白雪路上用脚压出两人的名字,随后又十分幼稚地在两个名字外面画了一圈,最后在圈上画了个同心锁。
“这是什么?”陆容辛指着略显抽象的同心锁图案问。
纪无锋笑着说:“同心锁,一锁锁一生。”说着还拉起陆容辛的手,把自己的脸放进去让对方托住。
“知道了,快回去吧,”陆容辛笑了,揉了揉纪无锋冰凉的脸颊,“别冻着你了,江湖笛王。”
纪无锋立刻作出苦大仇深的样子:“快饶了我吧,别说这事了。”
两人拉着手摇摇晃晃回到恒威镖局。
镖局里一片火热,欢笑不断。两人也加入到大家笑闹的行列中,还时不时能听到纪无锋因为笑过了头而咳嗽的声音。
与此同时,皇宫内也是繁忙非常,各项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二、三、六皇子都被贬为了庶人,在平乾帝的皇陵里守墓,而心智不全的五皇子则被接入宫中,准备参加明日的登基典礼。
登基典礼和新年大典被合二为一,李端玉虽下令让一切精简,但皇家的威仪仍需金银来堆砌——即使是在国库并不丰盈的情况下——因此礼部呈上来的账簿依旧看一眼就会令人感到头疼。
比如此刻,李端玉实在忍不住,把明日宫宴上的一道用料极其名贵复杂的菜勾掉了。
侍女神色为难:“这道菜是传统,而且御膳房里料都备好了……”
“哪有那么多话!公主节俭,是万民之福。”大太监当即打断侍女的话。他仍在屋内当值,只不过职责从服侍人变成了教导侍女,而且因为明日才登基,现在大家仍然称呼李端玉为“公主”。
李端玉看了眼侍女,没说话,心中却在暗暗回忆,这侍女的干爹似乎就是御膳房的人,如果换了她……
门外有人喊道:“北域伊尔罗府送来贺礼,求见公主。”
回过神来,李端玉道:“宣。”
就见贺乌兰穿了一身北域极隆重的礼袍,满脑袋的小辫子被整整齐齐捆扎起来,身上珠光宝气,腰带是金玉嵌的,靴子筒上坠了玛瑙,十根手指戴了八个戒指。而他身后,更是明晃晃一片,快要闪瞎人眼——
黄金,都是黄金!
贺乌兰信心十足,迈着大步跨过门槛,习惯性地想要抱拳,却又硬生生改成了跪礼,显出了几分不伦不类,但声音却洪亮万分,底气十足:“伊尔罗府贺乌兰,见过惠合公主。”
不等李端玉让他平身,贺乌兰就抬起头来,龇牙一笑:“公主殿下,这些都是我那府主老子让我给您送来的求和诚意,只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再围攻他,其余的事都好说。”
李端玉看着那一箱箱的黄金,真切感受到了“诚意”,但她还是问道:“贺乌兰?我并不知道伊尔罗府有这样一位公子。”
贺乌兰毫不避讳:“我可算不得什么公子,顶多算是他血缘上的儿子,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罢了。”
李端玉笑了笑:“我想,你来送礼,该不会只是单纯来求和吧?”
“当然不是,我是真的有求而来,”贺乌兰正色起来,“我希望您能接我亲娘到中原安置,让她和我那便宜老子彻底断了联系。”
“呵,你这要求倒很有意思……”
贺乌兰这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我身上带了伊尔罗府府主印,只要您能让我娘在中原安身立命、衣食无忧,这印我可以奉给您。”
“这算什么?用伊尔罗府换你娘的后半生?”李端玉观察着贺乌兰。
贺乌兰也观察着李端玉:“可以这么说。”
李端玉沉吟一下,面不改色问:“你不想当府主吗?你若当了府主,你娘自然得你庇佑。”
贺乌兰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地说:“但我不想当府主。”
李端玉看着贺乌兰,他虽然身着华袍跪在那里,但他的身体里似乎持续在逸散一种名叫“自由”的东西,与这深宫或朝堂都格格不入。
“明白了,你娘想住在哪?”
“……啊?”
贺乌兰难得愣住了。
侍女上前一步:“公主问你,你娘想住在哪?”
“哦,哦哦!我,我想想……”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贺乌兰一边思考,一边想:果然,中原繁华又阔气,把什么宝石、书画、牛羊都换成超级大量的黄金,是正确的!
***
噼里啪啦!
鞭炮声一阵比一阵密集,炸开的火光快要把黑夜染成白昼。
“吃饺子啊!”镖局的厨房里,端出了一盘又一盘的饺子。
“赢了!给钱!”守岁的人玩起了叶子牌。
“不,不喝了,真不行了……”纪无锋眉头紧蹙,扶着桌子像是要吐了。
陆容辛把纪无锋扶去一边,本来还在担心这人生着病又喝了酒会有哪里不好,却见他冲着自己隐蔽地挤了挤眼,随后便头一歪,全身重量都压到了陆容辛身上。
人们哈哈大笑着:“呦,又醉了一个!”
陆容辛忍着笑,把纪无锋“架”到了外面。
耳边,只听纪无锋用十分细小的声音说:“阿辛,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砰!
烟花在空中密密绽放,铺满了多半个夜空。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第116章 飞花
元旦。
暖阳融融, 灰蓝的天空一片晴朗。
登基大典如期举办,皇宫里各方来朝,钟鸣鼎食。京城里也一片肃穆, 百姓们听着宫里的钟声,叩拜新皇。
而待到午时一过, 整个京里就像水烧开了一样沸腾起来。
新皇登基第一道旨意:肃清炀和宫势力,收缩仙道卫权利,免税一年, 大赦天下, 开恩科, 同时为一批老罪臣平了反。
“听说了吗?这次恩科,竟然允许女子科考!”
“当然了, 这位是女帝啊, 当然会偏向女子。我倒是没想到, 圣上这些年来深入虎穴, 亲自挖出炀和宫血淋淋的罪恶,把这颗毒瘤拔出来了。”
“可是, 炀和神君……”
“噤声!你是想被抓起来吗?”
百姓们揣着手, 聚在街口、巷尾等地,议论纷纷。
而在这份长长的圣旨中, 曾经被平乾帝打压的一大批朝臣也重获新生, 洗脱了罪名, 得以重新入仕。
但也有人再也等不到这份清白。
比如曾云。
万第荣见了圣旨里的那份名单, 当即哭得不能自已,殿前失仪也毫不在意——他的师兄、一心为国的前尚书令、被判通敌而诛了九族的曾云, 终于得了他应有的那份清名。
不枉他这二十余年都不放弃,四处搜集证据, 才能够在新皇面前逐一反驳罪名,一朝翻案。
过了申时,皇亲国戚、各方大员陆续从宫中离开,张应慈焦急地在宫门口张望,终于接到了他哭得眼都肿了的老师。
“老师,您没事吧?”张应慈从宫人那接过搀扶万第荣的任务。
万第荣却笑得浑身舒畅:“没事,没事!哈哈哈哈!”
看到老师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舒畅,张应慈松了口气:“老师,我送您回府换身衣服吧,飞花阁的演出戌时才开始,时间还宽裕呢。”
“好,好,”万第荣上了马车,笑呵呵的,“对了,应慈啊,今晚的游乐以后,你就要好好温书了,四月恩科就要开始了,以你的学识,是能好好争一争的。”
张应慈立即正色点头:“是,老师。”
马车们排着队离开宫门口,万第荣回头看了眼新修缮的安裕门,那里的朱墙都要比旁的地方更艳一些。
收回目光时,万第荣看到了贺乌兰,那个伊尔罗府的公子,他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交了伊尔罗府府主印,从此以后伊尔罗府就将并入平度府管理,而他的府主父亲,也躲过了杀头的下场,被封了个闲职。
倒是个敢做事的,只可惜,他似乎无意于朝政。
***
夜色似幕,逐渐合拢,遮蔽了天光。
京城里解了宵禁,这番松快的气氛将一直延续至正月十五。
飞花阁前,地上不见丝毫雪意,绒毯铺路,金灯照明。
宝马香车络绎不绝,来往的人非富即贵,赶来凑热闹的江湖人也都难得注意了容貌衣衫,还时不时可以看到几个异族相貌的人穿插其中。
“哎呦,万大人!万大人快里面请!”
“哈哈,李大人,近来一切安好啊?”
……
“哎,老孙啊,你看那个金发碧眼的大鼻子,是不是近期声名鹊起的桑托大商?”
“好像是,听说他的生意已经铺到了西岭和北域,把朋汇商行都挤下去了。”
……
邹元少见的穿了身玄色镶边的宝蓝缎面长袍,脸上更圆了些,显得年龄更小了,独自一人走在其中,像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富贵少爷。
“敢问阁下可是青鸾阁邹行走?”
邹元回头一看,是个小厮,便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小厮躬身道:“邹行走,我家老板为您预留了二楼的包间,请您务必赏光。”
邹元笑起来,把自己手里的大厅普通票递给了小厮:“这当然好,我算是占便宜了。”
小厮连连说:“还请您多多美言,咱们飞花阁也好借着青鸾阁的渠道,在大齐上下扬名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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