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轮回把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还回来,却也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李雁站在原地,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个背影,却不希望她回头。
过于美好的事物,都是假的。
这个女人如他所愿,没有回头。她磨了墨,右手挽起左手的衣袖,执笔,在梳妆台上的纸上写下两行字,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完,她放下笔,拿起桌上的小瓷罐子,压着便起身,准备朝着前方走。
李雁不由自主迈出一步,眼前的女人突然消失,随即,又转了个角度出现。
李雁这才发现,面前是个镜子。
梳妆台在镜子里,女人也在镜子里。
梳妆台是真,女人是假。
镜子的右上角,刻着两个篆书——“窥心”。
世上有叫“窥心”的宝镜,李雁在话本里读过。
传说这镜子,能够窥视人心中,最深处的欲,望。
李雁哼了一声,心道,这镜子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现在满心只有日小三,哪有心思管死了十年的人?
这次小爷搬不走你,下次一定要把你带走!就算你只是个胡说八道的镜子,以小爷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给你卖个好价钱。李雁恨恨说,这镜子敢嘲笑他,必定得报复回来。
“你休要动摇我!”李雁指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说,转身去翻梳妆台,顿时愕然。
梳妆台上真有东西——
一张五层浣花笺,斜斜地搁在台面上,纸面柔软,墨迹半干,透着松香墨特有的松针味,就像是来不及收的信,一会儿主人家回来,还要将它拿走的。
“记得金銮同唱第春风上国繁华如今薄宦老天涯”
字写得刚直,颇有筋骨。
不是她的字体,或者说,不太像是闺阁字体。
李雁的母亲只是略略读过一些书,字写得没有这么好看。小时候他娘教他写字的时候,他还回怼过,差点讨了一顿打。
李雁拿着那三行字,歪着头看了看:“酸死了。”
这一副不得志的样子。
都登过金銮殿啦,还有啥不满的。
一抬头,镜子里的女人依旧在写东西,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上去。
镜子翻都没翻,稳稳立着,李雁的脚被踢得生疼,抱着脚泪眼汪汪。
早知道是个铜镜子,打死他也不用血肉之躯和一堆破铜烂铁硬碰硬。
纸张轻轻然,飘落在地上,化为一地春泥,那些过往的诗句,连同那些难以言说的波澜,全都淹没在了尘埃里。
与后来者无关。
李雁坐到梳妆台前,抱着腿。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儿是个墓,现在看来,这儿应该不是。先不说风水,单就是这随意摆放的纸张——哪个墓里的东西不是规规矩矩摆好的,这么随意,怕不是想陪葬?
大概是真有人住着。
——哪个脑子有病的人在这鬼地方?!
李雁想,红莲教可真是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他顺手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里面一个宝匣,纯金的匣子,一看就值不少钱,踹起来带走也是极好的!
他端起那个匣子,耳朵动了动,没有任何声音。
他又放下了匣子。
又拿起来。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不应该啊。
这么贵重的东西,又不是两张纸,怎么没个机关什么的,这么整个匣子让人抱走,多不好。
他抱着匣子,半蹲着,随时准备钻梳妆台底下。
半天也没等来箭雨。
镜子里的女人,似乎在捂嘴笑。
想必是投鼠忌器。李雁想,那就有可能在这匣子上下毒。
他仔细端详了匣子,颜色鲜艳,仔细嗅嗅,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手指甲刮了两下,刮下点金子粉末,心疼得他直哆嗦。
管他有没有毒,先抱回去再说。
“既然大人如此大方,那在下我就从命了。”李雁向空中鞠了一躬,耳边传来轻笑声。
他看向镜子,里面的背对着他的女人似乎又笑了,肩膀不断耸动。
“我多谢姐姐高抬贵手。”李雁说。
那女人不动了,似乎有些懊恼,这孩子在乱说什么话。
他不以为意,郑重端起匣子,上面的锁只是挂着好看,并没有锁上,他打开匣子,第一层都是些金银首饰,满满铺了一层,上面的珠花吊坠纠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李雁试了试,都是些普通东西,没什么灵力——或许曾经有,全都跑光了。他叹了口气,这珠子,要是当年光亮如新的时候,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现在一颗颗都黄了,真是浪费了好东西。
里面都是胭脂一类的东西,看起来早就烂掉了——只剩下硬邦邦的一层,浅浅结了层壳,糊在了小瓷罐子底下。
李雁对这些已经卖不出钱的东西没有半毛钱的兴趣,将这些东西全都倒腾出来,放在一边。
下一层,看到了一颗珠子。
如同冰晶一般的珠子。
珠子下的衬布李雁认识,是天蚕丝,下面还用不知什么东西的皮毛,垫得软软的。
看到天蚕丝,李雁的脸色就黑了一点——
莫不是又是个只能看的东西?
李雁摸摸自己的下巴,不管怎样,能用天蚕丝给它做配,肯定很值钱。带回去,好歹能换点银子——多少能存点私房钱,再也不用看小金那个小屁孩的脸色!
李雁拿起那颗珠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就是一个透明的球,中心好像有个魂,是活的?
他眨眨眼,珠子里面的魂魄,也学着他的样子,闪了一下。他老毛病登时又犯了,闻了闻,一股冰魄的味道。
还想伸舌头舔,又瞥见镜子里的女人直摇头,急忙咳嗽两声,拍拍衣袖:“姐姐的东西,我不该亵渎,这就好好收起来,以后换了大价钱,我再给姐姐舔些新的胭脂。”
他耳边仿佛听到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你啊你,能记得我才有鬼。”
李雁摇摇头,这声音,和他娘真像!
李雁啧了两声,把珠子揣在自己怀里,又看了看梳妆台,余下几个抽屉里都是些笔墨纸砚,都是些好东西,只可惜这东西都不经放,这会儿就算再好的东西,也该朽了。
他夹着那金匣子,起身,看看这屋子还有没有别的。
梳妆台后面有一扇门。刚才幻境中,那女人的背影,就是朝着这对外的门走去。
李雁朝那扇门走去,推了推,推不动。
他眯着眼睛研究了一番,把门向内拉。
门那边是山壁。一整面凸凹不平的石头,将整个门堵死了。
李雁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检查了半天,确实是堵死了。
他关上门,仔细想了想。
这屋子,大概真实存在过。原本那个在地上的房间,有扇对外的门,门那边大概是花园一类的。
有人依着原样,将它搬到了底下这个见不得光之处。
谁,什么时候,为了什么,造了这个屋子。
李雁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可没忘,日小三还等着他的解药呢!
【作者有话说】
李雁:我可不要死,我要加紧修炼,我死了肯定得有人伤心。
蒋子文:死了算了。
第31章 半份解药
看着一地狼藉,李雁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猴。
小时候常看耍猴人带着猴卖艺,那猴就这么翻东西,碗啊盆啊,翻了一地,到处都是。
现在这房里,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子上,就连梳妆台,也被李雁挪了个方位。
镜子里的女人垮着肩,仿佛微微蹙眉,很是不赞同,李雁看着难受,把那镜子调了个方向,面对着朝着岩壁的那扇门。
主要就是眼不见为净。
确定没好东西了,李雁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
按照一般屋子的格局,卧房对面应该是个书房,穿过门厅就是。
门厅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待客之所,向来不会放贵重的东西,这人来人往,万一被人顺走,可就不妙了。
目之所及,最贵重的大概是影壁前台案上的两个半人高瓶子,像是前朝皇家御用的秘色瓷,釉面纵然无水,也似有波,变幻莫测,像是供佛的。
里面各插了两根金孔雀毛。这鸟毛色金绿,泛着瑞光,极为难养,一般只在御园里有,前朝皇帝喜欢拿这鸟的毛,赏给臣下点缀佩带,有时候也会用在鱼袋上。最有名的是前朝有个绝色公主,用白鸟毛缝了一件衣裳,其中绶带便是这金孔雀的毛。
李雁只觉得这东西好看,却也没多觉得值钱,毕竟说破天,在他眼中,不过两根鸟毛而已。
李雁看上的,是另一样东西——
影壁上挂着的画,普通的纸,画工也不甚公正,只是内容,触目惊心。
那是一副堪舆,上下九重天,全都尽收囊中。
啧啧啧,这屋子主人的心真大。
历朝历代,堪舆都是绝顶机密的东西,一般人绝不能轻易得到。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式的狼子野心,敢把这禁物堂而皇之地挂在此处。
李雁够画的手犹豫了好几下。
确实是个好东西,也确实会带来麻烦。
他眼珠子转了三转,决定这东西还是装到脑子里比较好。
脑子里的东西,别人看不去,最安全不过了。
李雁揣着手,在这画前绕了几圈,终于把这每一条河流奔腾、每一脉山川走势、每一处关隘险要,都暗诵下来。
行走江湖,多一条路,便多一分生机,这图在跑路的时候,用得上。
眼见那太师椅上连颗宝珠都没镶,李雁撇撇嘴,心道这主人家够小气,这么费力的房子,只放了那么个值钱的金匣子。
暴殄天物。
连他这个进来顺东西的人都看不上。
李雁摸摸鼻子,去了书房。
迎门便是百宝架,拦在门口,上面放了些简单的小瓷器,不是金银,李雁就算想带走,也怕磕着,到时候一个破的带出去,也不怎么值钱了。
看着这堆宝贝,李雁直叹气:“下次一定,我多叫几个人,把你们统统打包带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整个柜子抖了抖,有个小罐子抖得格外厉害,直接翻了,差点就从这柜子上掉下去,李雁眼疾手快,一把捞了起来。
上面塞着褪色的红布,像是个药瓶,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丹药。
李雁拔开了罐子上的塞子,闻了闻,一股草药的苦味扑面而来,李雁闻着直吐舌头,没闻出来到底是什么。
他对着眼睛看了看,里面的药丸熟褐色,感觉都快腐作一团了——不管了,先揣着再说。
他又仔细翻了翻书房的其他东西,名副其实,就是书房,除了书,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连值钱的镇纸一类都没有。
李雁看了看书,有些上面写着年份,已经很远了。有不少纸已经脆了,翻起来哗啦啦地响。
李雁觉得自己不适合看这些东西,干脆没有翻,抱着他的金匣子,退了出去。
刚一推门,就看着外面三三俩俩聚在门边的青铜卫士,目光灼灼,全盯在他的怀里。
李雁嘿嘿一笑——
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这东西到手太顺利了果然很容易让人得意忘形!
刚才那些人肯放他进去,不代表他顺了东西,人家还愿意放他出来!
眼见四周的青铜金人围了过来。
李雁撒腿就跑。
身后一阵轰鸣声,咚咚咚,青铜兵士就算是空心的,重量也大的惊人,一步步砸在金砖上,也是地动山摇,再跑两步,估计整个洞都能给他们摇塌了!
“我说大兄弟们,不就是拿了你们一个盒子,至于吗?”李雁抱着金盒子,死都不撒手,“刚才还是你们放我进去的,现在脸是不是翻得有点快啊?”
回答他的是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
带着金属气味的风就在他脑袋后面刮过,李雁不敢回头,生怕和那些青铜金人来个贴脸。
前面的地砖断了,想必刚才就是从这钻进来了。
李雁脚下一顿,勾了个半个砖块,往后一扫,直接送到一个青铜人脚下。
那青铜金人踩上去,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其他几个青铜人也猝不及防,相互挤着摔作一团。
李雁还来不及嘲笑,也脚下一滑,一脚摔倒,那金匣子重重砸在地上,瞬间一分为二。
他还来不及心疼得跳脚,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他一骨碌爬起来,丢下那金匣子,闪身钻到那个缝里。
身后的声音停了。
李雁趴在缝隙往回望,瞬间对上一只巨大的青铜眼!
一个青铜人趴在缝里,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端着半个破碎的匣子。他身后还有好几个人,层层叠叠。
悄无声息吓人是不是?!
李雁看着那青铜人喜烛粗细的手指,生怕他一个用力,扒开这道缝,整个钻过来。
见他回望,那青铜人的手开始扒着缝隙,金匣子卡在缝中,不得出入。
李雁登时后退了好几步。
几个青铜金人拍的更响了。
李雁转身,身后立刻没了动静。
他来不及细想,往回跑,跑到之前的耳室。
没有别人来过,他破了阵法,邓通躺在一件大氅之下,李雁一把掀开了盖着他脑袋的大氅,对上他愤怒的目光。
“日小三,我找到瓶药,可不知道是不是。”李雁可没心思笑了,他从瓶子里倒出一粒丸子,“你药理向来学的比我好,你要是点头,我就塞你嘴里,你要是摇头,我就放回去另想办法。”
邓通卡着自己眼前的丸子,莫名有一股特别的吸引力,他点点头,总比现在强了。
李雁给他塞进去,噎得他差点断了气:“我就知道阿嫣你从来不安好心!”
“可以说话了。”李雁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你看你能不能活动?”
邓通不骂了,试了试,勉强抻着坐了起来,却还是没办法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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