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里,一处人声鼎沸,一处人迹罕至。
喧嚣的是还热闹的舞台周围,寂静是的偏远的树林花圃。
被韩嘉榆背在后背上的时冬暖,进入了树影绰约的林圃。
眼前是和平的安宁,远处是狂热的余韵,让他产生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一手将韩嘉榆的肩勾得更紧,另一手拽了拽肩头对方披给他的上衣。
累了一天的时冬暖还要在舞台上载歌载舞,直到下台要跑路,才发现自己腿软。
连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场边等候的韩嘉榆二话不说,脱了外套披在他肩上,蹲下身背起他就走。
他们就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中“逃”离的。
一路上,难免遇到迎面而来的路人,因为这对显眼的组合频频投来视线。
这种时候的韩嘉榆,似乎怕背上的人被认出来,要么匆匆加速而过,要么避让选择偏路。
韩嘉榆不知道,时冬暖一直在他背后偷笑。
对陌生人嚣张跋扈的男人,居然也会有这么鬼鬼祟祟的时刻?
时冬暖先觉得好笑,可在路人的注视里,又迟钝地感到害羞:
逆着人群离场的他和他,好像在私奔。
密林里的风钻进少年的袖口,将宽松的运动服吹气球一样鼓起来,凉风被兜在他的皮肤上。
好在,他并不觉得冷,因为肩上披着厚实的礼装外套,且背他男人的体温较高,哪怕隔着笔挺的马甲衬衣,依旧温暖着他的身体。
直到走进小树林的至深处,一柄长椅寂寥地坐在无边黑暗中,月光恰好落在它身上,像是舞台上独白的高光。
“要坐在那儿吗?”韩嘉榆问。
“好啊。”时冬暖点头。
男人把他放下,他坐在长椅上。
月光柔柔落在他身上,将他肤表细小的绒毛都镀得通透。
下台时换装匆忙,细小的零件还来不及拆卸。
时冬暖坐好后揭了礼服,勾着运动服上衣的拉链,就要解开来。
直到身前本凝视着他的男人默默背过身去,时冬暖才察觉好像不对劲。
啊?男人在男人面前换衣服,是要回避的吗?
时冬暖小脸一红。
他在丁灵笙面前换衣服从来不躲,对方也是。两人常常一起脱到只剩裤衩,然后再各自套上丁当当老师刚设计的小裙子。
在社团里,他在男生堆里换衣服也不会回避,比他豪放的大有人在。倒是程彰从不在他们面前换衣服,看到他们脱衣,也会借口离开。
毕竟程彰喜欢男生嘛……
时冬暖解下拉链,偷瞥眼前男人挺直的背影,心想:
难不成韩嘉榆也一样?
时冬暖里头穿了小背心,并非裸着。只不过臂环和手套要从上头解扣,他才需要拉开上衣拉链。
等上身的零件拆完,他把拉链拉上,听到动静的韩嘉榆问:“好了?”
“嗯。”时冬暖应。
韩嘉榆刚转回来,就看到时冬暖把宽松的运动裤管提到顶上,露出了两条套着白丝的腿,和上面勒着肉的腿环。
韩嘉榆:“……”
时冬暖挤出一个尬笑。
干嘛?我衣服拉链都拉严实了,你就说我好没好吧?
裤子我也没脱,撩上来拆腿环还不行吗?
结果,又遇到了和系腿环时相似的问题。
运动裤堆到顶上太厚,固定不住,一松手就往下滑。
没有第三只手的时冬暖只能抬眸求救。
尚未转身的韩嘉榆:“……”
时冬暖眨眼装无辜。
韩嘉榆无奈,叹一口气,认输般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膝盖。
这回,时冬暖驾轻就熟,打开膝盖,让男人贴近,给足了发挥空间。
盯着那双为他解扣的骨节分明的手,时冬暖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打马而过。
比如,现在韩嘉榆不用他叫“小舅”,只要一个眼神,就会让着他了。
比如,小树林果然是校内顶级暧昧的地方,幸好他是和韩嘉榆在一起,换作是别人,那可就危险了。
还比如,韩嘉榆专注着帮他解开腿环,手指捻着丝袜头,往下揭时的表情,好性感。
再比如,白丝褪下时,他的腿肉从布料里溢出来,皮肤被月光映得好白好软。
韩嘉榆的手只勾着白丝停到膝盖处,就松开了。
似乎受不了,男人起身,背过身去,不耐道:“你自己来吧。”
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时冬暖认得出来,广播剧里攻役配涩涩时,就会压出那样的有力且强势的声线。
“哦。”
腿环只有单边,只要解好扣,脱丝袜还是很简单的。
时冬暖决定自食其力。
然而,意外的是,他的手指就像借来的,跟他本人不熟。
指尖几度勾进丝袜里,都没力气抓紧,丝袜啪啪在他指尖打出响声,都没能顺利脱下去。
时冬暖记起来,广播剧里受役被涩涩时,好像都会无力得任人予取予求。
同为男人的不同反应,很神奇吧?
跟白丝斗智斗勇纠缠了好几回合,时冬暖才成功把腿环和丝袜脱下来,叠好放在手边,把裤管放好,提醒:“可以啦。”
韩嘉榆别着手臂仍背身,似乎没听见。
时冬暖放声:“这回真好啦!手臂腿上的都拆完啦!”
韩嘉榆还是没转回来。
好吧。
时冬暖手撑着椅子,晃悠着腿。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对方好像生气了。
晚风吹得长椅边的草叶共同摇摆,草尖掠过时冬暖的脚踝和腿肚子,像是亲吻。
沉寂的氛围被远方的喧闹衬托得更加冷清,时间流逝,入夜的气温带走了他和他身上的热意。
时冬暖的手指模拟着小人,在椅面上来回走。
手指小人步履轻快,被月色投射出长长的剪影,落在他视线里。
若是韩嘉榆不在这里,他大概可以盯着小人的影子,走神一整晚。
风动,吹得人思绪晃动。
时冬暖突然想起他初穿婚纱在教室里的那一幕。
向来克制疏离的韩嘉榆,因为他穿着婚纱,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侵略性。
婚纱对女生很重要,对男生是不是也有象征意义啊?
时冬暖闷闷地想。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至少婚纱,很戳韩嘉榆?
时冬暖对自己还是有客观认知的,他知道自己五官偏中性,一旦穿了女装就毫无违和。
他猜想:会不会,韩嘉榆的理想型,是我这种类型的婚纱少女?
“韩嘉榆。”时冬暖尝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
或许是吹够了风,男人“消了气”,这才转回身来。
表情冷冷淡淡的,和时冬暖印象里并无分别。
时冬暖继续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那部动画里的女主啊?”
“嗯?”韩嘉榆挑眉,表情不解。
“不是吗?”时冬暖改口, “那你是只喜欢花嫁版女主?”
韩嘉榆眉头蹙得更深。
“也不是?”时冬暖推敲不出来, “那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你看到我穿婚纱,反应那么大……”
“……”
“我本来以为你是喜欢女装版的我呢。”
韩嘉榆别着手臂,手指藏在肘弯里。
因为少年嘟囔的最后一句话,他的指尖深深陷进衣料里,发泄般施着蛮力。
眼前的男生低着头,还在垂眸看自己乱晃的脚尖。
他没有穿婚纱,只着一套简单得有些丑的运动服,单薄地勾勒着他扁平的身体。
领口兜着那清晰的喉结和锁骨,很明显的男性特征。
他摘了假发,真实的碎发凌乱地飞敲,毛毛躁躁的,却很可爱。
他去了美瞳和假睫毛,脸上的妆容被随意清过一遍,皮肤色块乱糟糟的,却很可爱。
他的口红被马虎地卸了一遍,唇上还沾着残余的红色,涂出边界般抹到嘴角,却很可爱。
白丝,腿环,臂环,手套。
所有婚纱配件都被拆卸,规规矩矩放在他手边。
他身上没有任何一点女性的符号。
他是个彻头彻尾无法被误认为女孩的男生。
但是他可爱得要命。
“现在你穿着男装。”韩嘉榆终于开口。
听见声音,少年抬起头来,目光纯真地望过来。
那样的神情令韩嘉榆心动,同时又心碎。
不含非分之想的眼神,纯净美好,唯独不含对他的爱意。
韩嘉榆放下手臂,食指反复摩挲着拇指,直到那两片皮肤发红刺痛。
少年的声音传过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我想说……
“时冬暖,我想追你。”
第35章
“时冬暖,我想追你。”
直到走进上宿舍的电梯,时冬暖脑内还在回放这句话。
洗漱时,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时冬暖自己的脸。
而是男人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与教室中一样浓烈的侵略性,被户外的月光稍稍削了些锐气,分毫不减是的呼之欲出的爱意。
让时冬暖根本没有误解的余地。
与舍友们互道晚安时,他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声音。
而是男人说出这句话时的低语。
闭上眼睛,眼皮内飘浮的红细胞构成一句话:
时冬暖,我想追你。
睁开眼睛,黑漆漆的天花板被窗外的光线切割,拼出一句话:
时冬暖,我想追你。
时冬暖拿被子蒙住头,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化成小精灵:
“好闻不?时冬暖,这是他想追你的气息。”
神金!
时冬暖暗骂自己,裹着被子辗转反侧。
隔壁床的老三迷迷糊糊问:“小弟累一天了,居然睡不着吗?”
老二:“春天嘛,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老大:“草原上,一匹公狮子追着母狮子,说……”
时冬暖,我想追你。
掀开被子的时冬暖垂死惊坐起。
老二和老大道歉:“对不起,我们开玩笑的。”
时冬暖捂脸, “不怪你们。我对‘追’这个字有点过敏。”
不能打扰舍友们休息,时冬暖强迫自己老实躺回床上,打滚一圈用被子缠住自己的身体,锁定四肢的活动。
身体动不了,注意力无从发泄,大脑就肆意妄为。
这一晚,时冬暖脑中被施咒似的,反反复复就是那句话——
想追你。想追你。想追你。
这一觉睡眠质量奇差,幸好校方次日早上放了半天假,给全校师生养精蓄锐的缓冲期,才没要了时冬暖的命。
舍友们起床后就前呼后拥去了食堂抢早饭,问时冬暖要不要带一份,他没开机似的给不出反应。
“老三你慢点,我追不上你!”
追。
触发关键词。
时冬暖如棺中僵尸弹坐而起。
他心神不宁地看一眼手机,发现韩嘉榆发了两条消息。
他忐忑地点开,发送时间分别是昨晚和今早,内容赫然是——
时冬暖,我想追……
哦不是。
只是平平无奇的“晚安”和“早上好”而已。
时冬暖把手机丢开,揉着脸逼迫自己清醒:
杯弓蛇影。
草木皆兵。
又不回应。
真没出息。
就像昨晚他大脑宕机,僵着身子借口回宿舍就逃跑了一样。
今天韩嘉榆照常给他发消息,他还是化身逃兵,不敢回复。
时冬暖还能怎么办?他从没想过韩嘉榆会对自己说“想追你”这样的话。
而“想追你”这句话背后,除了喜欢,还能蕴含怎样的心思?
韩嘉榆喜欢时冬暖。
每每得出这样的结论,时冬暖的脑子就会针扎的气球般瞬间爆炸。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一时逃避一时爽,一直逃避一直爽。
时冬暖锁了手机屏假装没看见对方的消息。
但报应就是,韩嘉榆最后那句话,依旧在时冬暖耳边无限重复,搅得他心神不宁。
下午,大学照常上课。
时冬暖找到当节课的大教室,结果刚进门,就被“嘭嘭”的礼花声吓了一跳。
他定睛,才发现是班级同学提前在门边“埋伏”,拉礼炮给他庆祝——
“感谢我们万能的班长!”
“开学渡劫期已过,我们准备给班长放一个月的假啦!”
文学院学生多为女生,盛传“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畜生用”。难得摊上时冬暖这么靠谱的男班长,无论师生都榨油般使唤他。
但大家也都把开学期时冬暖的辛苦看在眼里,繁重的大任务结束,眼下剩余的杂活她们能胜任,便自发为时冬暖分忧解难。
课后,时冬暖先去社团报到,结果刚进门,就被抹了一鼻头奶油。
他定睛,只见众社员举着蛋糕奶茶围着他,欢呼道——
“为我们火遍全网的‘花嫁小妈’庆功!”
“大功臣辛苦啦!接下来您在咱家只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
“火遍全网?”时冬暖一怔。
江枝也怔, “你是当事人居然不知道?你们村还没通网?”
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时间可以很短,短到时冬暖脑子循环播放韩嘉榆追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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