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鲜少有这种感觉,新奇又能牵动情绪变化。
赤金的光好像有部分被盛进了青年的双眼中,那原本黯淡下去的色泽重新恢复鲜亮,甚至比之先前更胜。
黎孟夜笑开。
“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说与我听,次数多了我总会明白的。”
.
张开的指缝间有光罩下,什么样的形状拉扯出什么样的影子。
那是客观存在。
时雁一努力平复着搏动过快的心跳。
和黎孟夜说起有关于目前小镇的情况。
“这里类似于寻常时间在外漂泊的岛,与凡尘相隔。”
黎孟夜了然,他们来此耽搁了有些时候,再怎么算,先不说他们一度暴露了行踪,被半珏的化身发现。
即使没有这一茬,百源派这样的江湖大门派,怎么着都该赶上他们的脚程。
但无论哪种都没出现,只可能是他们彼此间出现了断层。
对方大概率发现了行踪,却碍于隔断,见不到他们。
“相应的,”黎孟夜接上时雁一的话,“我们目前也出不去吧?”
这看起来是一个死局。
如果帮助念芷找到薛娘是破局的关键,从他们进入小镇的那个时刻,已然注定了这是一盘无法胜出的棋。
因为薛娘死于这个时间点之前。
存在悖论点。
他们无法跳出这一时间,回到已故之人还存活于世的点。
除非,让念芷放弃寻找薛娘的念头。
两人行为一致地看向在那边墙角怯生生扒着墙偷听的念芷。
“如果按正常的时间算,她绝对不止这个年纪了吧。”
没有意识到执念,便不能跳出循坏。
她已经在这个不复存在的小镇,以幼年的姿态生活了很多年。
想让这么一个人放弃心中执念,怕是难办。
可他们必须尝试着去试错,不然只能跟着被囿于此地。
毕竟知道真相的人,在一成不变的循环往复里,会比一无所知的人更快陷入癫狂。
“大哥哥是改变主意了吗?”
念芷仰头看着重新回到面前的人。
这两个人是小镇的生面孔,对几乎不怎么有人来的小镇,他们是特殊的存在。
念芷觉得拜托他们必然能够寻回娘亲。
“不,但有些事确实要找你了解。”
时雁一敛着双眼,光影落在他的周身,眼中的冷意被修饰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念芷呆望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想了解……什么?”
要劝人放弃执念,还得先了解这人别的喜好。
*
“我平时都做些什么?”
念芷重复着时雁一的话。
他们边说边走,小镇的街巷通达,每一次景致都有细微差别,不至于在镇上迷路。
“平日都是娘亲带着念念的。”
“既如此,这些天是谁在照顾你衣食起居?”
“是隔壁的婆婆。”
“你没想过要走出这个镇子。”时雁一话锋一转,笃定地说着。
念芷没有半分犹豫地道出了疑惑,“念芷出生在这里,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
“狭隘了么,这不是。”
黎孟夜自后方探头,阴恻恻地笑看着人。
果不其然地收获了念芷害怕的反应。
黎孟夜就着势头介入了两人的对话,“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到底是个小孩子,心理防线低,注意力被人一带就跑偏。
念芷按捺住心底对上黎孟夜时的不自在,细声细气地问他是什么故事。
三人不知觉间又走到了念芷住处附近,但没踏上那条路。
黎孟夜有意拐了个弯,带着人在路边一处制伞的商铺旁停下了。
时雁一在边上安静地听他忽悠人,黎孟夜和对方讲的是经典的坐井观天。
小姑娘听得一愣愣,被乘胜追击地灌输了更多。
“生来在镇上就注定一辈子都得在此地?没这个道理吧。”
黎孟夜忽悠人时总爱手中放点东西。
这会捡了路边的小石子,以台阶前的空地为纸,撵着手中的石粒在地上勾着线。
“镇上的人可以帮扶你,亲疏远近且不论,邻里大部分可以算是瞧着你长大,自然生出恻隐之心,在此时照拂一二。”
石子在他手中也成了作画的笔,小镇的缩影被几笔拓在地上,分外栩栩如生。
黎孟夜用石子跺着身侧台阶,“你与我们非亲非故,凭什么认为我们就该帮你?”
念芷咬住嘴唇,垂首看着地上的图案不接话。
“因你年纪小?外面的世界多的是比你年幼但失妣的人。”
“……那我应该出去吗?”念芷反问黎孟夜,“可是念念没有叔叔婶婶们谋生的手艺,见到生人就害怕,万一遇见了坏人,也没有反抗的能力。这样一想,念念不如待在小镇里,起码吃住不愁。”
意外的是黎孟夜肯定了她,并且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这么看来,你也不是非要你娘亲不可,吃好喝好睡好,此生一大快事,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不是的,念念想在镇上,也想和娘亲一起住在这里。”
“幼子总会长大,而后离家,”沉默许久的时雁一在恰当的时机开口,“你既清楚现在的自己没本事,就该想着怎么变得有用。你不可能一直寄希望于他人,尤其是有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他像是在劝人,又像是在将曾经的自己说与旁人听。
“退一步讲,你口口声声想要寻你娘,却固执地待在镇上。”
念芷听出了他未说尽的话。
镇子统共这么些地方,都没有娘亲的身影,只可能去了镇外。
镇上的大家都很好,念芷不想因此麻烦他们。
原本想借助这两个陌生面孔帮忙,可对方不愿,她手中也没有说得动他们的筹码。
甚至连她自己都反过来被隐隐说动。
念芷忍不住想,娘亲不会丢下她独自一人,但或许这是娘亲给她的一种考验呢?
如果念念自己丢了,娘亲一定茶饭不思地来找自己。那换作自己,也该克服对未知的恐惧,跑出去寻找娘亲。
兴许娘亲就在外边等着她,只要跨出第一步。
黎孟夜趁着念芷陷入沉思的空档,和时雁一对视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没想到合二者之力忽悠别人,会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翻车。
对方也确实听进去了,但明显又陷入了另一种不乐见的执着。
仍是没有绕开寻找,不过态度起码有所松动。
而今唯有跟着她,才能离开这个由她潜意识界定的范围。
只要念芷出自本心地想踏出这个镇子,不管出去后做什么,届时都与他们无关。
“大哥哥,我一个人出去怕有危险,想要你们短暂地护送我一段,可以吗?”
念芷用手指卷过耳边的一缕发丝,仰头看背对着阳光的时雁一。
“有需要收拾的东西吗?”
时雁一朝她略微颔首,眺望向不远处的府邸,拐角处坐着见过一面的盲眼婆婆。
对方似有所觉地将头转向他们这边。
哒哒的脚步声掠过,念芷的喊话从前面传来,“等我和婆婆告别后,我们就直接走。”
石子摩擦过地面的粗砺声自旁侧响起。
时雁一循声望去。
那幅拓在地上的镇子缩影图被黎孟夜三两下毁去。
或许不久后,这处地方也会因为念芷的离开而消失,但人不可耽溺于过往,纵使揭开伤口会鲜血淋漓,唯有向前,不断向前。
两人一坐一站,默契地谁都没有开口,只等着念芷道完别后带他们离开。
离开在大多数时候都悄无声息。
念芷站在踏向主路的岔口,最后回头看了眼她出生时至今生活的地方。
在心里默默地与之道别。
“我们走吧。”
念芷率先转身,她计划是去娘亲曾经同她提起过的,属于她的故乡。
从思绪扭转的那一刻起,时间像是被收进匣中的沙粒。
可触碰、亦可察看。
每走一步,她的身形抽高拔长些许,直到后来,她的容貌已与幼童搭不上边。
镇子、周边地形,及至念芷自身,都被时间匣盒回收。
与此同时,被卷入时间夹缝的两人得以重回正轨。
不等两人有停下休整的功夫。
黎孟夜藏在储物袋里的东西有所感应似的跳出。
是一块相当眼熟的木牌。
黎孟夜将其翻转。
暗红色的一个称谓短暂浮现——主人。
第四十九章 生就一副好皮囊
时雁一记起那人,能管黎孟夜叫主人的,还是卫镇那会遇见的卫家女。
木牌传讯没头没尾,只此一个代称,并无后续。
再观黎孟夜神色自若,不似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异变发生。
“卫卿卿此前去了玉宴阁,是你的手笔。刻意为之……是想让她成为你在玉宴阁的眼线?”
时雁一迅速理清个中利害关系。
卫镇那会试探他只是一小部分,在卫卿卿这事上,黎孟夜必定有别的打算。
但是玉宴阁进出严控,想要安插眼线不容易,何况是将消息传递出来。
时雁一此时的好奇过于明显,叫人想忽视都难。
“当时确有赌的成分,明着往里塞人,玉宴阁自然会严加以待。”
黎孟夜略微调整身体的重心所向,稳步走在陡峭竹山的下坡路段。
“不过卫卿卿她本身情况特殊,即便是半珏也无从下手。”黎孟夜语气平淡,完全是陈述事实的口吻。
“你指半珏无法控制她,连策反都不行?”
时雁一跟着黎孟夜踩出的印子走,手中的长条树枝拨动落叶,将走过的痕迹一点点划去。
他们目前刚离开时间夹缝,与现世的联系还不是很强,但也得尽快远离百源派的探寻范围,不宜和人在此发生冲突。
“毕竟是禁术里的咒类反噬,当初我不过是走运,恰好在其最脆弱的时机捡到了人。”
“这听着像雏鸟情节。”时雁一直言。
“你要这么说……也在理,”黎孟夜欣然接受了对方的调侃,“总之卫卿卿是非常好用的一把利刃,能助我斩开严丝合缝包裹着的玉宴阁。”
他略微眯眼瞧着面前的山线,对将来的计划按下不表。目前形势尚不明朗,不太好向时雁一透露太多。
时雁一不说话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于黎孟夜而言亦是刀,两者区别在于卫卿卿在暗,他在明。
再加有生死契横亘其间,让他和黎孟夜的关系看着更显亲密些。
……但是黎孟夜好像也说过不全是因为生死契。
时雁一没纠结太久,他看着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开口问,“你之前的伤怎么样了?”
那会瞧着可怖的印痕差不多爬了身体的大半部分,怎么想也不可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黎孟夜没表现出来,甚至绝口不提此事,在山寨浅用能力时自称与他的血液相融有奇效,能够使用炼气。
时雁一当时没有细究,现在想来,他的行事存在问题。
任何在紧要关头出现的巧合都需要究其本质。
黎孟夜是被誉为年轻一辈佼佼者的存在,江湖人观他一步步地成长,又一点点地走歪,不可能放任其发展。
他在众人明枪暗箭的算计中活到如今,本就遭人忌惮。
偏偏公然和绝杀令在榜人士搅和在一起,针对黎孟夜的势力只多不少,对方说让他修为尽失的人,排在首位的便是路霜寒。
以这二人的敌对程度,留下的痕迹不会轻易就叫他解了去。
黎孟夜过度夸大了生死契的妙用,若真能依靠血液融合达到恢复修为的效果,黎孟夜在一切结束后,完全可以继续使用。
由此可见,他当日事急从权,压根没有说实话。
“伤无大碍。”黎孟夜张口就来,压根不大腹稿。
山间的树枝丫杈挠人得紧,一不留心就会被挂着。
黎孟夜避着这些,一边又好似背后长眼,“我一个利己高于一切的,要是真有大碍,会这么淡定地同你扯闲么,早回第一居找黎与疗伤了。”
时雁一哦了声,听着是没信,但不欲和人多周旋的意思。
“那少主随我去一趟月仙楼吧。”
两人沿着山脊的一侧一路向下,很快便到了山脚,虽不见车马行驶的大道,好歹称得上平地。
黎孟夜笑称,“说起这我就来劲了。”
他和月仙楼虽没有明面上的牵扯,多少也听闻过前楼主的名声,此人当年在江湖也是名号响亮的一个人物。
手段么,虽不入流倒也自成一套。
如今的月仙楼为左严掌控,与前楼主管理下的月仙楼不可同日而语,左严能坐上护法的位置,真本事自然有,但要说起治下,只能用一团糟形容。
单看当日他在时雁一去留一事上的抉择可见一斑。
月仙楼现今一直是江湖人想要去扭一扭胳膊的尴尬处境。
时雁一选择在这时回月仙楼,无疑是直接与左严撕破了脸面。
不过楼内诸位素来以拳头说话,信奉的是能者居高位。
只要时雁一能让他们服帖,区区一个左严不在话下。
“你现在有随身携带碎银吗?”时雁一问人。
他们此时所在地点位于海东附近,虽也多山,但整体趋于平缓,在往前几里便是水路。
月仙楼的位置与之相反,深居腹地,近山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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