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每次在他停下想要喝水时，都会用一双闪动水波的兔子眼看他，迫不及待地催促：“然后呢？还有呢？接着讲啊！”
林奕然说得嗓子都快冒烟儿，但每次对上陈夕期待的眼神，都会继续说更多。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人吐露心声，清理生锈腐坏的内里。他更没想到与人分享会让自己变得轻松，掀开藏污纳垢的表皮，释放心底的压抑。
年长的将军征战客户无数，古林是他这十年未曾攻略的城池。今日为了助力年轻的士兵征战沙场，林奕然主动揭开陈年旧疴，将与古林的每一场谈判事无巨细地讲述给陈夕。
晨曦的光照到灵魂深处，暗淡的岁月重新焕发生机。
第36章 只一眼便记得
林奕然像天桥说书的碎嘴子，声情并茂地与陈夕讲了一路“古林签约史”，每章都是坎，每回都是劫，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特色，每到惊心动魄之处，陈夕不觉呼吸加快，替他捏把冷汗，俩人这三年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这一小时多。
陈夕之前只听过这“名嘴”谈判时的言辞犀利，此刻又领略到这“碎嘴子”讲故事时的废话连篇。
平日西装革履的男人换上运动装后褪去端庄，讲故事不时配上夸张的面部表情，成熟稳重的人顿时变得生动，陈夕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奕然。
林奕然很注重细节，服色多以黑白二色为主，比例、面料却很有讲究。棉质白T长度恰好盖住亚麻运动裤，裤筒笔笔直，说不清是裤子衬得腿还是腿衬得裤子。T恤松垮的恰到好处，盖住大臂肌肉，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林奕然是典型的倒三角衣服架，常年健身肌肉紧实，体态看上去偏瘦，背脊较比陈夕厚出一块，与瘦弱完全不搭边。他说话时喉结震颤，带动胸腔起伏。
陈夕见过衬衫下勃发的肌肉，深度了解过肌肉冲撞时的爆发力，他想撕开林奕然的伪装，与他赤裸相对，听他光着膀子讲故事。他想捏揉他的胸肌，趴在上面听他说话时的胸口震荡。
能不能不要总勾引我？
好想睡你。
说书先生正讲到“三顾徐东旭，九取招标函”，见陈夕没什么反应，觉着自己讲的不够引人入胜，伸出五根手指头在陈夕眼前晃。
陈夕一把抓住他的手，林奕然五指不自觉弯曲，陈夕鬼使神差地将弯曲的手指头移向自己，林奕然噤声心跳快了半拍。
在唇即将贴合手指之际，陈夕回神，狠狠捏了下比他手掌略大些的手，甩开。
林奕然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捉甩开他的手，陈夕将手背到身后，林奕然一把抓空，半秒回神，笑着说：“你在玩什么？”
陈夕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他想问林奕然在做什么，但林奕然比他先开口，抢了他的话，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TM烦你。”不能睡你，还抢我话说。
“你说什么？”林奕然凑过来追问。
“没什么。”陈夕甩着膀子走远。
一行人行至冰川沟沟底，湖水澄澈，游鱼在湖中嬉戏，四面群山环绕，远处的高山山顶飘着白烟，似冰川浮动，冰川沟因此得名。
这里是冰川沟的著名打卡地，许多游客在此拍照发圈。
做销售的要有“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的心理素质，要能自动过滤客户说的垃圾话，无视客户做的操蛋事儿，摆正自己位置。
二人心照不宣地将刚才“不恰当”的事儿翻篇儿，就像他们都默契地不提那混乱的夜。
林奕然对着湖面啪啪拍照，时不时切换音乐，显然是在拍摄软件里找合适的套剪模版。
陈夕很少拍照，手机里照片大多是客户资质和游戏攻略，基本不拍视频，更别提制作了。陈夕认为只有无聊透顶的大学生才会拍短视频，没想到35岁的老男人也好这口。陈夕想看看老男人能不能用明白视频剪辑软件，下意识地看向林奕然手机——防窥屏。
陈夕：……还真是够商务的。
“你往湖边站站。”林奕然调出段音乐，指挥陈夕。
陈夕啪嗒啪嗒跑到湖边，问：“这位置可以不？”
林奕然摆摆手：“不行，你回来，我让你走你再走，不许跑，要走，听懂没？”
陈夕：……你求人办事儿还真是够强硬的。行吧，看在你给我讲故事的份儿上，你说啥是啥。
林奕然蹲在地上，匍匐移动，像是在找角度。陈夕站在距离林奕然2米的空地，等待指令。
找好角度后，林奕然向陈夕比了个手势“OK”，手机音乐响，陈夕缓缓向湖边走。
视频中，阳光下的湖面静谧澄澈，湖边山峰耸立，陈夕随着湖水的微波荡至湖边，倒影在湖面与四周绿意盎然共同描绘美丽的画卷。
心跳不觉加快，林奕然拍完视频又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
身后不发话陈夕不敢动，差不多过了半分钟，林奕然说：“好了！”
陈夕跑回来，想看他拍的什么玩意儿，林奕然不给他机会，比了个噤声，拨通电话。
“吕总啊，我是林奕然。今儿个来你们这儿玩，现在在沟底呢。这儿夏天可比冬天漂亮多了啊，啊，对对，那亭子修的真不错啊，我还拍照了。我同事也拍了好多，还有视频，杂七杂八的，我一会儿发您啊，您看看哪些视频、照片好，等会去我安排人给您剪辑个片子。”
名嘴林奕然惯用招式：舔、编、捧。
“哈哈，不辛苦不辛苦，剪点儿视频不费事儿。啊，行啊，我们一会儿坐摆渡车回山谷，我去办公室找您。”
林奕然挂断电话非常自然地吩咐陈夕：“多拍点儿照片，一会儿发我。”
陈夕翻了个大白眼，不满道：“你揽的活儿，为什么让我做？”
“你们年轻人不是擅长拍照修图么，我哪比得过。”
“呵呵，林哥爬山速度一等一，我这光走路就累懵圈了，拿手机都哆嗦，这活儿还得你做。”让人干活儿说得心安理得，真不要脸。
林奕然“啧”了声，眸色微闪，少顷抬头对陈夕露出他的招牌笑。
陈夕心脏“咯噔”下，心想：他又想出来什么歪点子了。
果不其然，林奕然喝了口水，舔湿嘴唇不紧不慢道：“这徐东旭……”
陈夕闪着两只兔子眼凑过来，半点儿没刚才的硬气：“林哥，我拍，我能拍，我会拍，我拍照可好看了！”
林奕然嘴角微微上扬，心里乐开了花，慢悠悠地继续讲“智取徐东旭”。
姓徐的当初害我好苦，他那些烂事儿讲一天都讲不完，现在那些烂事儿成了钓兔子的饵，小兔崽子听得耳朵都要竖起来。
湖边传来吆喝，王爽极具穿透力的嗓音振聋发聩：“我们在这儿集合拍张照呀！”
二人一同走向湖边儿，正好碰上看热闹大王张元吉。
张元吉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脸色由黑转绿，心想：小陈昨天不还叫他“林总”么？这么快就跟林哥重归于好了？那我刚说林哥的坏话，小陈不会说给他听吧？他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呃，这怎么有点儿“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赶脚……
王爽请路人给KA拍照，林奕然在快门按下的刹那，手臂一伸绕过陈夕肩膀，在他头上比了个“耶”。照片中的陈夕像头上长耳朵的兔子，皱眉瞪林奕然，奶凶奶凶的。
拍完照林奕然卸下背包，在湖边儿的角落找个长椅坐下喝水。见陈夕还在湖边像个拍照机器似的主动给同事拍照，雪白的人儿顶着日光晒得满头大汗，小模样儿看上去挺凄惨，林奕然莫名想笑。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听起来挺缺德，但老畜生完全没有德。
道德沦丧的斯文败类在树荫下憋笑处理邮件。
陈夕在日光下拍照拍了半晌，还周道地录了几段视频，见林奕然还在鼓捣手机，以为他又在忙客户，想把视频剪辑完再一起发给他。陈夕翻找应用，发现自己没下载剪辑软件，刚才拍照也忘记用美图相机。
怪不得我拍的东西跟女同事们朋友圈发的不一样……算了，不弄了，都发他处理吧。
陈夕不像张元吉登山装备那么全，也不像林奕然要背“催债工具”，今儿个陈夕没背包，自然就没带水。刚拍照热得不行，走过来捡起座椅上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喝，喝完反应过来，问林奕然：“这水你的？”
林奕然在陈夕喝水时一直盯着他的唇，在陈夕转头看向他前移开目光，淡淡道：“我没喝。”
陈夕没多想，坐他旁边儿，把一堆照片视频发给林奕然，说：“接着讲讲徐东旭啊。”
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是管我讨信息来了。成，这回不讲故事，跟你说点儿要紧的。
“徐东旭的前女友，你认识。”
“什，什么？”我怎么能认识甲方总裁前女友呢？我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人该不会是小芳吧？
林奕然说：“她之前在古林干过两年，坐你对桌儿。”
是姜茗花！
徐东旭的前女友是“小花姐”姜茗花！
所以，林奕然之前请她喝咖啡，送她回家，是为了与徐东旭套近乎，而不是想那啥……
看来又错怪他了。
都怪张元吉这猪队友，就会造谣看热闹！
可就算姜茗花给徐东旭吹了两年枕边风，徐东旭都没合作……签约古林，可比想象中更难办啊。
“徐东旭这人，在广告圈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他这些年见的媒介销售或许比你见得客户还要多。”林奕然似笑非笑道，“你刚与我鸡皮酸脸掰扯古林招募权限，占用我时间讲古林架构关系……这些我都不计较，你现在退还来得及。”
“开什么玩笑，我……”陈夕话说半截突然顿住。
林奕然如果真想拒绝刚就不会答应。
他现在是在激我！
他为什么要激我？
因为他想让我坚定信念，他成功签约过古林，有办法对付徐东旭！
陈夕发现林奕然吃软不吃硬，硬刚管他要客户开发权限每次说的都是拒绝，稍微服软他就像碎嘴子似往外抖落客户情况，所以求他得软点儿。
陈夕闪着亮晶晶的兔子眼贴过来，声音软乎乎的：“林哥，你当年是用什么方法，让徐东旭认可的？”
林奕然受不了他这么看自己，用手盖住他的眼睛，不着调道：“人格魅力。”
陈夕给了他一拳，拳头被抓住。
林奕然左手捉着陈夕的手，右手挡着他的眼睛，声音低了些许：“获得认可的方式有很多，但先要他记住你。”
“徐东旭有两个微信，因为他接触的人太多，一个微信加不下好友。”林奕然说，“你能记清你微信好友里的所有人吗？”
陈夕摇头，他连突然蹦出来的小强是谁都不记得。
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转头时扫过林奕然手心，痒痒的。林奕然仗着陈夕看不见，在长椅上缓缓靠近，几乎是贴着陈夕的耳朵：“你要先创造些有记忆点的内容，让他一下子就能记住你。”
陈夕心思都在客户身上，完全没意识到林奕然的靠近，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我专业度不及雪莹姐，没有张哥的人脉也没有马哥的圈层，谈判没有气场，很可能在面对徐东旭时话都说不利索，我……”
“怎么这么没有自信？”林奕然的呼吸打在陈夕脸颊，“俞城澜海员工400多，我一眼便记住你了。”
我在人群中，只一眼就看到你。
你说，你一眼便记得我？
陈夕的心脏像只疯狂的野兔在胸腔乱窜，每次跳动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呼吸变得急促，眼眶红了。
第37章 “不会让你再哭了。”
2021年圣诞节，陈夕客户折了。
甲方是全国连锁门窗厂俞城分公司，负责人昨天与陈夕签的合同，今天突然说不合作，原因是：推广费用总部没批。
这情况就像电影中的，甲乙双方交易时，甲方突然说自己没带钱一样离谱。
甲方可以像电影里一样不要脸，陈夕却不能像电影里一样撕票，憋气又窝火。
季度末冲业绩，陈夕被逼无奈，找王爽打回访电话，王爽不待见他，夹包离开工位，说：“我去开会了。”
没过10分钟，下楼抽烟的同事回来告诉陈夕：“王爽在楼下超市买吃的呢”。
陈夕气不打一处来，但考核还得干，求人不如求自己。
现在没时间纠结，这客户折了就换下一个，距离月底仅剩不到一周时间，现在联系新客户来不及。于是，陈夕打开通讯录，找之前签约的老客户解燃眉之急。
陈夕干销售一年多，从未对客户过度承诺，即便甲方与澜海不合作，也是对广告产品效果不满意，而不是对他不认可。老客户所处行业较多适配投放广告，身边的朋友多，陈夕与老客户客情好，想让老客户转介绍身边朋友做广告。
打了30多个电话，有个持续与澜海合作的老客户说“问问朋友，可能想做”，陈夕哪能坐以待毙，火速下楼坐地铁直奔老客户公司。
老客户的朋友不是很懂广告，陈夕苦口婆心讲了仨小时，熬到晚上七点多终于收单。
丽华大厦在地铁口，是陈夕回家的必经之路，出地铁时已经八点多，老小区周边没什么可吃的，陈夕想在公司门口吃口饭再回家，但看着街边的招牌又觉着没什么胃口。
每次季度末都会耗光陈夕所有力气，今天真的累惨了。
天空飘起细雪，纯白的雪花落到头顶，陈夕伸手接了几只冰花，寒风刺骨，不过片刻手就要冻僵。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的头戴鹿角，有的手里拿着气球，还有的小年轻穿着圣诞套装，陈夕后知后觉——今天是圣诞节。
陈夕在路边摊买了只平安果，红彤彤的包装寓意万事平安顺遂，他喜欢这颜色。
迎面走来一对情侣，女生左手拎着包包右手挎着男生，没戴手套。刚自己接了不到1分钟雪花，都冻得不行，那女生的手一定很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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