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广明辉乖乖巧巧地说,虽然已经饱了,但他还是把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谢谢小神仙!”
“等等……!”
听到这个称呼,祝却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了,羞耻度在一瞬间到达顶峰,脸颊的温度迅速上升,几乎不敢去看坐在对面叶慈念的表情,小声又急促地说:“我叫祝却……你可以喊我哥哥啊。”
为什么……为什么这小孩一定要用这个称呼喊他啊……
祝却快崩溃了。特别是在听到叶慈念的笑声之后。
只是很简短的一声笑,听不出什么意味,但祝却还是羞耻得不敢看他。
在广明辉放下筷子的那一刹,祝却立刻蹦跶起来,飞快地跟叶慈念告别:“总之我先把这孩子送到他亲人那边去,如果想找我就去明凤城,总之就这样,下次见!”
他急吼吼地丢下几块银子,一个用力把广明辉抱起来,路也不看地直往前冲,等到一口气跑到了小镇门口,才把孩子放下,用力喘了几口气,再放出灵兽牌里的小白马。
凡人都很脆弱,仙舟用不了,法术也不行,干脆和他一起骑马过去。
“我们打个商量。”祝却把广明辉抱到马上,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脸,每根头发丝都开始羞耻,“就是,在别人面前,不要用那个称呼喊我,可以吗?”
“咦,为什么?”广明辉探出头,目光纯澈。
“就是很奇怪。”祝却忍不住叹气,他能理解小孩子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私底下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广明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能对外人说,但是可以对家人说。
第十五章
叶慈念未必不知道祝却是在故意躲他。他心思玲珑,能将白衣盟这个诞生不足百年的组织培养到不输于大宗门的境地,自然也能看出祝却的窘迫。
祝却是因为那孩子无意中的称呼而羞耻。
但是叶慈念却觉得很对,祝却是无数人心中的“小神仙”,在凡间尤甚。
他甚至觉得,凡间是目前祝却最为安全的去处。
——
明凤山距离这里很远,骑了几天马之后,祝却就累了,如果只他自己,大可纵马飞奔过去,但他还带了个小孩子。
在见到下一个小城的时候,祝却买了一辆马车,请人专门安到小白马上。
街上的人很少,祝却也是左右打听了一圈,才找到车行老板。
“今天是不做生意吗?”
老板的神色忧愁,好半天才从后院拖来一辆马车,系到小白马身上,听到祝却的问话,只是摇摇头:“以后都不做了,大家都挺害怕的。”
能让一城的人都陷入莫名的惶恐,不用说,一定是“屠城”。
“这些年发生过许多例吗?”祝却忍不住追问。
百年前应当是没有这种事的,至少他的印象中没有。当时最多也就是修仙者斗法,法力波及到了某些村庄、镇子,如果打斗中毁了某个城,一定会被人皇追责。而邪魔修也已经在修真界中绝迹。
人皇虽然无法匹敌修真者,但千万年下来,积累的底牌众多,若是诚心要寻仇,普通的修真者的确招架不住,大宗门又和人皇之间有着良好交往。
凡人界和修真界就是保持着如此的平衡。
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实属前所未见。
“大约是几十年前。”车行老板报出的数字比祝却想象得更早一些,“那时我还小,只知道是先帝逝去的那段时间,街上全是白布。第一起发生在如今的天子上位后,大约在年底,那时隐隐约约听说了屠城的传闻。”
“只是我们都没当回事,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有皇帝保护,那些宗亲不会坐视不理。”说着说着,老板叹了一口气,“但是每隔几年,都会冒出一个类似的传闻,我有个亲戚在镖局,有次特意去了那座城,回来脸色就不对了。”
“后来,我们想可能确有其事,但又心存侥幸,这么多城,总不会轮到我们。”
凡人界共七百三十二城,每个城附近有二三小镇,小镇附近又有若干个村,凡人共八万万人。
这么一算,轮到某个人头上的概率还是挺低的。
“但是近些年,传闻越来越频繁了,一开始是十年一次,随后减少到七年、五年、三年、一年,最近更是锐减到数月甚至是数天,离这越来越近。”
车行老板给祝却弄好,也没要钱,只是摆摆手:“你赶紧走吧,离开这鬼地方,我过两日也要搬家了。”
“搬家?”
祝却更想问的是,如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明凤城,那里总不会出事。”老板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叹了口气。
明凤城是国都,如果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确有可能是那里。但明凤城不太适合凡人居住,里面鱼龙混杂,虽然在天子脚下,但是并不安定。
可是就算想劝阻,祝却也说不出话来。一是那已经是他百年前的记忆了,说不定现在新皇上位后,改了处事风格;二则,如果车行老板不去明凤城,还能去哪呢?
祝却想了想,从行囊中拿出一些血红色的巫符,塞到车行老板手里:“老板,你们搬家的时候,最好几个人走一起,一道符可以保佑十来个人。”
老板愣了一下,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小娃娃,你心地善良,比那些天上老爷好得多。”
凡人将修真者统称为“天上人”。
等祝却走后,他拿着符咒走进房间,看见供台上拜访的眉眼模糊的木头小人。
“小神仙,今天……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天上人。”老板边说,边在小人面前上了一炷香。
烟气袅袅,木头小人低眉,目光慈悲。
——
祝却道别后,将广明辉抱到马车里,心情却不是太好。
“哥哥?”
纠正了几次之后,广明辉总算是学会喊哥哥了,此时从车厢里探出一个脑袋瓜,眼神疑惑,有些不解祝却的心情怎么一下子低落了。
“刚刚是我所有的符……”
巫族的符针对魔族以及邪魔修有奇效,可以抵御它们的攻击,但制作起来很是不易。就拿刚才的血符来说,其所用木材是巫族领地内特有的树木,需在血水中浸泡八十一天,才可用于制作。
祝却随身背的行囊不大,各种东西都放了一些,而且血符是给还未修习巫术的孩童准备的,因此带得不多。
出城后,小白马就认识路了,担心广明辉一个人在车里害怕,祝却就一同上了车。
见他眉心微蹙,广明辉摸了摸祝却的眉心,想把那块褶皱抚平:“哥哥,不要难过呀。”
“我没事。”祝却将小孩抱在怀里,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呢?在想如果他多带些血符吗?可是再多的血符也不够一城人的使用。
在想要如何布设阵法,保护那座城吗?一共七百多座城,村镇不计其数,他要布置多久呢?
在想要如何将邪魔斩于剑下吗?如果这只邪魔没了,出现了下只邪魔呢?他能庇护这些凡人多久呢?
“哥哥?”广明辉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祝却回过神,将刚才纷乱的思绪掩藏,他需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好好想想他到底想要什么。
“睡一会吧,这些天跟着我赶路,你也没睡好。”
车厢内空间不算大,但一个孩子和一个少年,还是能睡好的。
广明辉这些日子极依赖他,祝却一开始以为是紧张,但某天夜晚,他发现这孩子夜惊了。
这是在害怕。
被家人藏入蓄水缸、在充斥着血气与腥味的空城里躲了好几日,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广明辉嗯了一声,拽着祝却的衣袖乖乖躺下,不过一会便睡着了。
外面一片荒芜,十日转瞬即逝。
祝却看着外面暗暗咋舌。
他们在路上时很少遇到人,本来以为明凤城人多,这里会热闹些,但明凤山周围居然更安静了,方圆百里居然连一户人家都没看到。
“你、你表哥住在哪啊。”祝却放慢了小白马的速度,他在周围绕了好久,眼看快要接近明凤山了,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住在山里呀。”广明辉可爱吧唧地说。
山里?
祝却眺望远处,郁郁葱葱的山脉中,似乎真的露出了屋檐的一角。
他抱着广明辉下车,又将马车和小白马收起来,牵着小孩的手一步步往深山走去。
明凤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不绝的一道山脉,也是明凤城的第一道“防线”,最高的那座山被称为山峰,山峰脚下有专门供人行走的路。
路并不好走,旁边长了不少杂草,祝却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广明辉走过去,遇到沟沟坎坎还把小孩半抱起来。
这条路好像很久都没人走过了,两侧的树极为茂盛,才中午,就已经看不见天上的太阳了。
走到一半,前面的路彻底被草丛淹没,祝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有些傻眼,于是将目光转向广明辉:“你知道怎么去吗……?”
广明辉也懵懂地摇摇头,他以前也没来过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
“……表哥说,只要我到山脚,就会有人来接的。”
想了半天,广明辉才从记忆里扒拉出这句话。
祝却继续:……
周围只能听见鸟鸣和虫叫,看附近荒芜的样子,他都怀疑这地方十年没人来了,真的有人会住在山上?
刚才看到的屋檐会不会是错觉?
“……我们先出去吧。”
明明是大白天,祝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阴森,想着干脆带着广明辉先离开,找周围住民打听打听。
回路还没走到一半,旁边的草丛里忽然闪出来一个漆黑的影子,直直地矗立在他们面前,声音沙哑:“若想从此过,留下卖命财——”
是山匪?!
祝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群体,身后的雪里剑应声飞出,挡在他们面前。
祝却语气急促:“广明辉,一会你先跑出去!”
一向乖巧应声的小孩此时却没发出声音。
祝却一手握着剑,分心去看身后的小孩出了什么事,只是这一晃神,就被迎面而来的木棍砸了一下头,瞬间往后一摔。
背后有草丛垫着,倒不是很痛。
“三哥!你发疯了!”广明辉终于想起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一看不对,立刻急吼吼地去扶祝却,一边大叫,“这是救我的小神仙!你看是不是和白玉像一模一样!”
祝却脑袋嗡嗡的,痛的要命,要不是雪里剑为他挡了一下,现在就不止这点伤了。他一时间没听清广明辉在说什么,只觉得瞬间涌出了一圈人,各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声音传过来像是隔了一层膜,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总觉得头更痛了,祝却茫然地看了一眼,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十六章
祝却醒来的时候,头还晕着。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东西好像隔着一层轻纱,看不真切,用力眨了几次眼后,这种情况才好了些。
头顶是紫檀木制的床顶,身上的锦被是上好的蚕丝,鼻尖还能闻到房间里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就算祝却对凡间的东西不太了解,光凭五感,也能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这是怎么回事……
祝却用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只依稀记得出去的路上有人出来打劫,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广明辉,就被飞来的武器击中了。
所以,广明辉呢?!
祝却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最外层的袍子和外衣都被脱去了,只留下一层柔软的白色里衣,接触到外面的寒冷空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他起床的动作太迅速,刚刚坐稳,眼前又是一晕,摇摇晃晃地往身后倒下。
只是这次他没有倒入柔软的床铺,而是另一个人的怀抱中。
熟悉的触感让祝却一下子想到了师兄。
层层叠叠的床纱遮挡住他的视线,祝却几乎欣喜又期待地拨开床幔:“师兄!”
可是拨开后,接住他的不是师兄,而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眉目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煞气,皮肤颜色偏深,头发紧紧地扎起来,在脑后束成一个光滑的小辫。
他看起来很凶,个子又高又壮,一个人简直有两个祝却那么宽,祝却怀疑,这人一拳就能把自己打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不、不好意思……” 祝却简直不敢去看面前陌生男人的神色,谁家好人会莫名其妙喊人师兄啊!他脸颊迅速升温,恨不得立刻时光倒流。
祝却想使点力坐起身,但是越用力身体越不听使唤,最后差点扭到床底下去。
“别动。” 陌生男人低声喝止,祝却立刻不动了。
他其实挺害怕这类人,感觉一个不顺心就能把他按地里去,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连声音也像。
“就是,想问一下,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孩呢?”祝却努力忽略被人揽着的异常,试图向陌生男人打听广明辉的下落。
见男人没反应,祝却还试图比划:“大概五六岁,看起来有这么高,脸圆圆的……”
“你睡了两天,先喝口水。”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不容拒绝地递过来一杯水,看样子,他从进门开始手上就拿着这个杯子,水杯和这个房间很格格不入,用得是粗瓷,上面画了两朵形状歪曲的……花?
祝却有心想再问,但杯子已经递到了唇边,直接灌下去一口,他吞咽不及,有细细的水流从唇边流下,一直隐没到衣服的领口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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