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嗓门高亮,“心哲,喊童童上来噻,切了西瓜!”
楼上楼下的邻居做了十几年,裴奶奶对尤童跟裴心哲这个亲孙子没两样,又因他嘴甜会说话,看着甚至比对裴心哲都和蔼。
不等裴心哲应,尤童先一步冲上楼,“来了来了!奶奶我来了!”
入了秋的北方,白日里高温不下,太阳一落山便有些凉意。进门,客厅的茶几上,早摆上了一排冰过又放温了些的西瓜。
尤童将书包挂在门口,跑到茶几前,拉出他专属的矮凳坐下,捧上西瓜,刚想下嘴又停住,先挤眉弄眼地告状,“奶奶,今天裴心哲说我烦,也不知道哪儿惹到他了,说了好几次!”
听尤童这样说,奶奶瞟裴心哲一眼,“你就不要管他,他今天说这个烦,明天说那个烦,就看以后,哪个愿意跟他耍朋友!”
奶奶年近七十,但精神矍铄,有川蜀人的泼辣和爽利,邻居有了大小麻烦,从来都尽力帮忙。像尤童小时候,秦淑言实在忙,也会把他寄放在四楼。
奶奶本姓陈,说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不曾提起。十几年前,她领着裴心哲来到这座北方小城,独自将他养育成人,什么都一手操办,从未叹过一声苦。
有人撑腰,尤童更来劲,想着法儿的给裴心哲找麻烦,“那倒也不一定,他在学校还是蛮受欢迎的,说不定已经偷偷和哪个小姑娘谈恋爱了!”
奶奶笑着看他,“那你可要帮我留意,有苗头就马上和我说,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吃了块西瓜,奶奶先去了厨房。
面对一桌西瓜,尤童专心啃起来,啃完一块,将瓜皮放下,低头看奶奶把西瓜啃得干净,又拿起还泛红的瓜皮补啃两口。
尤童习惯两手捧着东西吃,显得对食物很尊重。裴心哲坐在他对面,扫了扫他,冷不丁道,“不爱啃就别啃,她又看不到,装乖给谁看。”
开始,尤童还没反应过来,觉味后忍不住眉头一皱,“你干吗呀。”
其实不光今天,而是最近,裴心哲说话都夹枪带棍的,不同于他一贯的冷言冷语,充满攻击性。
很多时候,尤童会在话头上让着裴心哲,这来自他打小儿对这人的怜悯,毕竟他还有妈妈,而裴心哲的至亲,就只有奶奶。
作为大了五个多月,多吃四百多顿饭,多睡一千多个小时的哥哥,他自觉该做出一些大肚的让步。
但最近在裴心哲这儿受的气,属实快要撑破他的宰相肚。
裴心哲无知无觉,且很轻巧,“我干吗了?”
尤童嘴一歪,西瓜也不吃了,扔下瓜皮,跑去厨房门跟奶奶道别。
客厅里,裴心哲听见切菜的声响停下,“回去做什么,你妈今天是夜班,吃了晚饭再回去,不急的,奶奶新炸的辣椒,给你做水煮肉吃!”
接着,他又听到尤童的回答,“不用啦,冰箱里有剩的饭菜,我得吃掉。”
在裴心哲不明的视线里,尤童拿上书包跑了。
第3章 你是猪吗
当晚快十点,尤童听见有人敲门。他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去开门,不出意料,门外站着,知道他家密码的裴心哲。
他没说话,鼻孔朝天,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裴心哲跟着他,进到房间,第一眼看到桌边的泡面桶。他扫尤童一眼,“剩下的饭菜?”
尤童不接茬儿,口气挺拽,“找我有事儿?”
裴心哲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卷子,我看看。”
此话一出,尤童脸上佯装的高傲即刻烟消云散,他挠了挠脖子,能屈能伸地站到一旁,嘴抿成一条线,放空般的,摊开了自己的数学卷子。
裴心哲烦人归烦人,但他也不想明天批下来的分数太难看。
裴心哲检查着卷子,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看完后,一言不发的,侧头看向尤童。
尤童被他盯得心虚,手指摸着桌边,“怎么了……”
裴心哲眉尾微挑,“没怎么,只是在看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他食指弹了下卷子,“这道题,做三次,错三次,你是猪吗。”
尤童这个年纪,受不了一点儿“你是猪吗”攻击,他当即跳脚,伸手就去抢自己的卷子,“就你有脑子行了吧!我还不给你看……”
不等他说完,只听嘶啦一声,引起纷争的卷子当场一分为二,在他们手中一人一半,分得异常均匀。
尤童刚倒吸一口气,又听裴心哲看着半截儿卷子,似哼似笑地嘲讽。
“所以,你是猪吗。”
尤童的火气蹭一下顶到了头,完全忘了手中的是作业,三两下揉成团,当是裴心哲的脑袋似得愤愤扔出了门,滚进灯光照不亮的客厅。
随即他又皱着脸赶人,“行!我是猪!全世界就你聪明!不给你看了!你快走吧!上去吧!我要睡觉!”
说完他不再理裴心哲,摔门进了卫生间去刷牙。
再出来时,裴心哲果然不在了,桌上,却铺着他的数学卷子,已经被仔细抚平粘好。
卷子旁边,多了两张便签纸,其中一张写得很满,是那道错题带注解的解题步骤。
看了一眼后,尤童再次能屈能伸,照着便签,把自己的错题给改了。
改过题,他才正眼瞧另一张便签,和便签上压着的一块巧克力,他挪开巧克力,看到便签上面三个隽秀的字。这周的。
尤童喜欢甜食,最喜欢巧克力。他每月的零花钱分得很清楚,三份,用在零食、书和游戏。
他的零花钱不多,裴心哲比他的更少。
在日常生活上,奶奶对裴心哲格外严苛,像他的穿衣用度,几年都不会换一次新的,又像他的手机,还是初一就在用的二手机。经常今天发的消息,明天才蹦出来。
当然,生活上,奶奶自己也是节约之至,尤童记得她说过,是想在自己离开前,给裴心哲置办一套房子。
这在老一辈人眼里,是最稳妥的生活。
对于零花钱被削减,裴心哲似乎也没有异议,甚至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零花钱是被削减过的。尤童想,也许奶奶把他本就少到可怜的零花钱取消,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在尤童认识的所有人中,裴心哲无疑是物欲最低的那一个,那些可以满足少年虚荣心和好奇心的东西,在他眼里好像没有半点吸引力。他们朝夕相处,尤童却从未见过他为任何兴趣买单。
因此,尤童不得不揣测,裴心哲是零花钱花不掉,就买东西来堵自己的嘴,让他少说话。裴心哲的兴趣,就是让他闭嘴。
不过就算如此,每周都能得到巧克力,尤童还是很欢喜。
也不知是因掌心的巧克力,还是因为那张详尽解题的便签,尤童的气又消得没了影子。
第二天一早,夜班归来的秦淑言再次踹开了尤童的房门,嚎叫着想把人叫起来。
几番威胁未奏效,秦淑言鼻子哼气,奔到窗边开了窗,朝楼下大声道,“心哲你先走吧,别等这个懒虫了!省的害你也迟到!”转回身,她瞪了眼迷迷糊糊坐起身的尤童,“每天都要人家等你,你都好意思!也不知道心哲怎么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闻言尤童张了张嘴,没分辩出什么,乖乖下床穿衣洗漱。
经过几次分班和调整后,尤童班里的人,选择的学科科目大多相同,要走班的只几个人,其中包括林今笑。每天都有一到两节课,要到别的班去上化学。
因此,尤童不光获得了两个同桌,还认识了新的同学,付冬冬。
付冬冬很爱笑,但话不多,个头和尤童相近,更瘦,九月初的光景,也从不脱下长袖校服。
这天,走完班回来,林今笑明显挺高兴,坐下后,在桌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尤童。
尤童接过来一看,图上是辆露营用房车,他眼睛一亮,看林今笑,“你哥同意啦?”
林今笑一扬眉,“同意啦,前提条件是得带着我那俩刚掉牙的双胞胎妹妹,到时候你也得陪着她们玩儿,不能就扔给我一人。”
借车去河边露营这事儿,他们商讨了整个暑假未果,不知林今笑他哥怎么在这时候突然松口。
说话间,林今笑不经意扫了眼自己的桌面,拿起一根笔,“你的?”
尤童摇头,“付冬冬的吧,应该是忘拿走了,你放那儿,反正明天还来。”
林今笑将笔放回原处,扯回话题,“那就这周末?装备什么的都不用管,帐篷烤炉一应俱全,位置足够,你看看有没有别的朋友想叫上。”
尤童听得两眼发光,期待值一下登顶,不等林今笑说完,已转头跑到后面去找裴心哲。
坐上他同桌的位置,尤童满心期待地看裴心哲,笑容压都压不住,“今笑借到车啦,咱们能去露营了!就这个周末,到时候我们先去超市买食材……”
不等他说完,裴心哲已打断,“不去。”
尤童怔了一下,不经意缩了缩肩,“我们,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去河边很有趣啊,说不定能抓到鱼呢,我们之前买的那个露营灯也能用上了,要是……”
裴心哲再次打断他,“你不是说,周末要一起看存了很久的电影。”
“没有,”眨眨眼,尤童急忙道,“露营只要一天,回来后我们还可以看……的。”
裴心哲漠然垂头,手上的笔转了转,“你们去吧,我没兴趣。”
适时,上课铃响起,尤童又看了裴心哲一眼,低头跑回自己座位了。
林今笑一看尤童的表情,就猜了个大概,在书后小声问他,“他不想去啊?”
翻出夹在书中的卷子,尤童点了点头。
整节课,林今笑看了尤童不下十次,越看越觉得这人情绪不对。该说裴心哲拒绝他们的娱乐邀请,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而尤童在裴心哲那儿,更是个越挫越勇的战士,只不过邀请被拒,不该这么个模样。
于是下课,他又问起尤童,“裴心哲是不是又说什么了?”
“没有啊。”尤童嘴上回得轻巧,却划拉了几本书到身前,侧头枕了上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林今笑轻轻笑,“你这样可真不像没有,他那人就是说话难听了点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今笑话是这样说,心里倒也有些别的看法。在他看来,裴心哲明里暗里,总是在针对尤童,虽是性格使然,对别人却远没有这样过分。想到这里他一顿,发觉也不准确,因为裴心哲压根儿不理别人。
“真的没有,”尤童有些出神儿,“我就只是在想……”
“嗯,想什么。”林今笑等着听。
尤童眼睛向后瞟了一眼,确定裴心哲没在看他们这里,才凑近林今笑,小声说,“你也知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每天呆在一起,小时候是玩儿得挺好的,但长大了……我是在想,可能只有我习惯老呆在一起,他其实不喜欢,我不该老这样粘着他了,他应该真的挺烦我的……”
有一点,尤童没好意思和林今笑提。
他讨厌裴心哲总回绝自己,因为那种时候,那人多是冷漠的。尤童自诩会让着裴心哲,其实暗自,有些怕他拒人千里的气息。只要那人脸色冷下来,就想把自己缩起来,或忍不住让步。
至于裴心哲什么时候开始嫌弃他的,尤童隐约记得是高二下半学期,在一个课后,他随机但友好的,咬了一个同学。
裴心哲看了他好一阵,然后骂他是狗。
从此就经常性对他挑三拣四,态度恶劣。
不过这个推测很快被尤童自己否认,他牙痒就要咬东西这一怪癖,裴心哲不是在高二才知道的,并不会在目睹他咬人后忽然转性。
尤童试着用嘴唇去碰鼻底,片刻后又闷声说,“其实以他的性格来讲,应该会想要更多的独处时间,或者交其他朋友,更嗯……一些的?”
林今笑笑一声,“嗯是什么啊?”
尤童摸摸鼻尖儿,“更优秀的吧。”
“嗯?我们哟哟可是语言小天才,这还不够优秀呢?你那语言天赋,有几个人能比啊。”林今笑想了下,宽慰道,“你俩的事儿我可能不够了解,只站在你朋友的立场,不管在什么关系里,如果对方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及时止损不是坏事儿。”
尤童一下坐直,“啊?和他绝交吗?”
林今笑又笑出来,“你俩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绝什么交啊,我的意思是,你的朋友又不止他一个,和谁玩儿不是玩儿,你可以转移重心,既可以给他留出空间,你自己也轻松。”
听着他的话,尤童再次下意识回头,看了裴心哲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尤童这人,表面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情绪很敏感。像裴心哲说他烦,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挺在意的,又像裴心哲说自己没得选,尤童就会想,裴心哲可能早就不想和他玩儿了,不过迫于邻居情面。
他心里有些难受,但不觉得是裴心哲做错什么,只是会多出些思考,也觉得有些无可奈何。潜移默化的,时间和成长的催化下,他和裴心哲就不那么契合了。
想着林今笑的话,尤童默默认同,或许这样,大家都会乐得轻松。
人嘛,总是要长大的。善解人意的他,就是成长了。
但他想,裴心哲永远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第4章 会少吵你的
转眼,到了周末,林今笑一大早来接尤童。
按尤童的性格,该在跨进车门前都再问一遍,裴心哲要不要去,可反常的,他甚至没问过第二次。
第二天快要中午,尤童才回来。
老旧小区的隔音差,四楼,隔着窗户,裴心哲都听到楼下林今笑玩笑的声音。他在他们的道别声中盖回笔帽,掐算着时间,下了楼,在三楼准确无误碰上了尤童。
尤童见了他,一顿,“你要出门啊?”
裴心哲不回答,只平声问,“玩儿的开心吗。”
“啊,哦,还不错。”说话间,尤童开了门。
秦淑言今天休假,但和朋友有约,桌上给尤童扣了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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