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童抓着书包带底部,双肘内收一下又放松,“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什么话?”
错过先行开口的时机,裴心哲没由来一阵紧张。他面上不显露,顿了片刻,直接道,“尤童,我口是心非。”
尤童脑袋一歪,“啊?”
整个下午,裴心哲将要说的话打了许多遍腹稿,临了,却一个字也记不起来,面对着尤童,只得一条一条的,从头解释,“首先,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烦,只是做了最讨厌的那种人,没理由地贬低别人。”
“还有,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你笨,说你是猪是我没素质,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
听了两条,尤童的眉头已经皱起来,对当下的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
“再来,不出去吃午饭,不是因为我想午睡,是你,不睡足半个小时,下午就会打瞌睡。要你别装乖,是想让你多吃甜的部分。给你买巧克力,也不是要你少说话,是知道你喜欢。等你和陪你都不麻烦,我没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裴心哲仔细罗列,只怕漏掉什么,“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没有顾忌你的感受,往后我会改正。”
听完的他话,尤童先松了口气,他见裴心哲一本正经地说要和自己谈谈,还以为是绝交要提上日程了,忐忑哀伤了整整一下午。
等放松下来,再琢磨裴心哲的话,尤童后又知后觉惊诧,因他意识到,裴心哲这是在跟他道歉。他张了张嘴,先旁若无人地发起呆来。
不见人反应,裴心哲又道,“你最近有些讨厌我,是不是?”
尤童回过神儿来,快速反驳,“没有!”他想了想,又从嘴缝儿里出声,“……气是有一些气,但没有讨厌你,我不会讨厌你,我是以为你带着某种发小儿责任,勉强跟我在一起,所以才……”
裴心哲抿了抿唇,但并不见开心。
尤童灵动的眼睛打量着他,“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儿,不是碍于邻居情面,也没有真的烦我,只是没素质?”
“……对。”
尤童抿唇,憋着笑,情绪明显好起来,“那你改啊,要好好改。”
裴心哲点头,“会改。”
尤童笑出一口小白牙,伸手就拎过裴心哲的书包,“哥哥给你拿书包!”说完他就往楼上跑,跑了几个台阶,又停下转过身来,问出以往总会问的那个问题,“你阿姨今晚在家,晚上吃鸡翅,你今晚要不要住我家?”
裴心哲又点头,“好。”
跟在尤童身后,他慢慢上着楼梯,心想这人倒是真不记仇。他的话尤童听进了多少,他不确定,但这一番话,却让他将自己剖析得明了。
他也是这才恍然。
原来,他喜欢尤童。
他随即坦然。
因为,喜欢也就只是喜欢了。
在这之前,裴心哲从未发觉自己的性向异样,而他也不觉得尤童对自己,有朋友之外的情愫。
像喜欢某种食物,喜欢一本书,喜欢云后的落日,喜欢并非一定能得到回应,所以喜欢可以不动声色,可以在时间长河中沉淀掩埋。
因此,裴心哲不想改变或要求更多,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起码,尤童看起来是开心了的,也不会再尝试把自己从他的生活中剔除。
最终,尤童还是没有去上晚自习。
因为裴心哲为他列出了弊端。尤童习惯了自由自在的自习环境,在学校上自习绝对会忍不住说话,而说一句话,就有可能被记名,继而名字在通告屏上滚动一整天。次数多了,还有被联络家长的风险。
听起来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第6章 舒服一些
自裴心哲给尤童道歉后,便表现出了卓绝的执行能力,认真改掉了之前的恶劣行为,变得很有素质。
尤童说话他倾听,尤童胡闹他逢迎,修正了错误,进一步升级为三好朋友。
但尤童觉得,这些只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裴心哲还有其它地方也变得不太一样,具体是什么,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不管裴心哲是因为什么幡然醒悟,他们又变得像小时候一样合拍,他很开心。
虽放弃了留校自习,但尤童的日常多出了放学打球这项活动。裴心哲有时会陪他一起,为了不打击他的情绪,多数是留在教室做题,待到时间差不多,再下楼找人,一起回家。
九月末尾,天黑得更早,不等回家,天色就已暗下来。
走进回家必经的小巷,几经损坏又修理,巷子里的路灯光色不统一,照着逼仄的窄路,将人影拉长。
不管何时,尤童总有话说,裴心哲只需当个听众,偶尔给出简单回应,就能完成友好交流。
讲到自己今天在球场上的表现,尤童一时兴奋,跳到裴心哲前,面对面倒退着走。他讲得认真,并未留意经过岔路口时,突然冲出来的黑影。
那黑影也是个没头苍蝇,只顾拼了命往前冲,却不看路,等发觉身前有人时,已来不及刹车,眼看着就要撞上尤童。
学龄前,裴心哲已在学散打,反应格外敏捷,当下还没看清走向,已下意识伸手,将尤童扯到了一旁,躲开了那撞击。
要是裴心哲没拉开尤童,有个缓冲,那黑影顶多栽一下,但裴心哲够快,没了缓冲,黑影反而自己扑了出去,狼狈摔在地上,发出闷哼。
尤童下意识就去扶人,认出人后疑惑出声,“……付冬冬?”
狠摔一跤,付冬冬也顾不上疼,站起身先回头往身后看,因听见熟悉的声音,才诧异转回,面上的惊恐都未收敛,声线发抖,“尤、尤童,是你……天太黑了,我没注意看路,不好意思啊。”
察觉人脸色不对,尤童也朝他身后瞧了一眼,“你怎么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儿了吗?”
他们身后,路灯变得更稀疏,十米开外都隐入黑暗。岔路往里,尤童走过几次,是某个旧居民楼的入口,道路年久失修,电缆管道外翻,窄路两边开了几家汽修和招牌暧昧的理发店,不管天气阴晴,地上总淌着浑浊积水。
付冬冬捡起掉落一旁的书包,靠这个间隙和缓了情绪,勉强恢复了往日模样,牵了牵嘴角,“没什么,经过,就去前面买了几支笔。”
付冬冬爱笑不假,但笑时眼中也始终清明,眼角似总压着浓重情绪。他说自己是去买东西,可他方才的神情,分明更像有狗在后面追他。
尤童话是多,但不多嘴,付冬冬不愿说,他也不再问,同时察觉到,付冬冬急切地想离开这里。
几分钟后,三人走出小巷,走到了大路上。
尤童和裴心哲要左拐,在路灯下和付冬冬道别。只是没走两步,又被付冬冬出声叫住。
他稍显局促,缓慢问,“……方便的话,我能去你家呆一会儿吗。”
尤童一口答应,将付冬冬带回了家,裴心哲也跟着。
进了门,付冬冬更拘谨,坐在沙发边,喝尤童拿给他的可乐。裴心哲直接进了尤童房间,没有和他们闲聊的意向。
拒绝了尤童的游戏邀请后,付冬冬先小幅度指了指玄关处摆着的相片,“……你妈妈吗,真漂亮。”
尤童弯身在茶几下找零食,闻言看了一眼,“对,就是脾气大了点儿,动不动就骂人,你下次当她面儿说,她能开心好几天。”
付冬冬微微勾起嘴角,又指旁边的,“那是,你小时候?”
尤童将一包蚕豆塞给他,乐,“帅吧!”
付冬冬点头,“不过跟你现在不太一样。”
尤童唔一声,“我小时候像个发面馒头,还有别的呢,要看吗。”
说着他就去翻壁橱,秦淑言有整理相片的习惯,即使信息数字化了,也会定时将照片洗出来,装进相册留念。
抱着几本厚重的相册,尤童坐回付冬冬身边,挑了本年份最早的给他。
翻过几页,付冬冬指了一个面庞清秀的青年,“这是你爸爸?”
尤童凑过去,目光停在照片上,“这是我小舅舅,和我妈是龙凤胎,嗯……但我没见过。”
付冬冬点头,“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像。”
裴心哲坐在房间,听到他们的谈话。
关于尤童的小舅舅,秦淑言曾在和他奶奶聊天时无意提起,寥寥几句,饱含惋怨和痛惜,裴心哲那时便记住了。
两人此时看的照片,正是小舅舅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模样。因没等尤童出生,学业有成的青年就去世了,原因不明。
付冬冬没呆多久就要告辞,尤童想留他一起吃饭,几次挽留也没留住,便送人出门,一路送出小区,才回来。
回来时,裴心哲已经把他的晚饭热好了。
尤童坐下拿起碗筷,咬咬筷子,不出裴心哲所料的,先说,“你觉得……付冬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那时候看起来很紧张,而且好像不太想回家。”
裴心哲如实回答不知道。
撇撇嘴,尤童塞了口米饭进嘴里,没等咽下去,裤兜儿里的手机先接连响了几声,他放下筷子,摸出手机来。
裴心哲扫他一眼,淡淡问,“谁。”
“今笑,拉了个群,为了以后组织外出活动方便吧。”尤童划着手机,看完抬头看裴心哲,“应该也拉了你,你手机跳消息了吗?”
裴心哲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手机鲜少能收到即时消息,着急找他,只能打电话。
裴心哲随口应,“没有吧。”
“好吧。”尤童一边打字一边复述内容,“我跟他说找你有事儿就找我,我是传声筒。”
……
转天中午,两人又外出吃午饭。因学校这方面管理不算严格,中午外出吃饭的学生不少,稍微晚几分钟,好吃的店就会大排长龙。
裴心哲未能幸免地排了几次队后,下课撤得比尤童还快,甚至一度将排队列入浪费人生第一事。
两人今天很顺利,吃过饭,时间还富裕,赶得及回去午休。
这个时间,地下美食街还挤着众多学生,哄闹异常,无法并排行走。裴心哲隔着一步跟在尤童身后,穿梭在拥挤人流中。眼看着要走出大门,尤童却一个回身,停了下来。
裴心哲不设防,险些踩到他,支开身体,问,“怎么了?”
尤童眨巴着眼,指了指左手边的彩票亭,“要不要来两张,我从没刮过这个。”
裴心哲短暂一思考,估摸他们今天又回不去午休了,点头,“去吧。”
尤童乐起来,转身趴到台子上,看了看五颜六彩的刮刮乐们,冲老板笑道,“老板,哪种规则最简单?先来两张,我试试手气。”
彩票亭的老板是个中年胖男人,笑眯眯抽了两张推给尤童,“这种最简单,涂层都刮开,照着左上角的数字,有几个算几个,把数字下面的金额加起来,就是你的奖金。”
这个时间,大家都忙着吃饭,彩票亭只有他光顾。尤童找了个刮板,肘了肘一旁的裴心哲,递给他一张,“来嘛,如果我手气不好,还有你兜底。”
闻言老板失笑,“小同学,这个东西啊,中大奖的几率可没那么高,最重要的是心态。”
尤童郑重其事地点头,和裴心哲一起趴在台子上。台子一米见宽,两人凑在一起,胳膊抵着胳膊,头挨着头,无声刮动。
裴心哲做什么效率都高些,率先刮完后,对了对金额,除去成本,竟还赚了二十。
他将彩票推到尤童手边,问,“要不要再换两张给你刮着玩儿?”
尤童刮得认真,眼都快贴到那张卡纸上去了,一时没搭理裴心哲。待他全部刮开,才面色严肃地抬起身,下唇包进嘴中,牙齿来回地磨着唇肉,皱眉盯着彩票不言语。
片刻后,他眉头舒展,愣愣转头,将彩票贴到裴心哲面前,气息都有些不稳了,“你、你看看,我没看错也没算错吧?是五千吧?”
此话一出,倒是胖老板先反应,他快速接过彩票一看,随即惊喜出声,“行啊!小同学好手气啊!我这里小半年都没出过这种大奖了,我现在就给你兑换,你把票根留给我,我得贴起来做宣传!”
五千块从天而降,尤童又惊又喜,当即蹿倒裴心哲身上,忍不住抱着他晃,“是真的!我们中奖啦!裴心哲!我们中奖了!!”
周遭人来人往,尤童得意忘形,早忘了顾忌,裴心哲怕别人碰到尤童,也怕尤童碰到别人,抱稳人转身,让尤童朝向里面,拍着背夸奖,“好好,厉害厉害。”
因对彩票等并不感兴趣,后续很多时候,尤童再回忆起这个瞬间,都觉得那时仿佛有一根无形细线拉了他一下,像被神明轻触,有了一瞬间的感应,让他没有任何理由的,于彩票亭前停下脚步。
更能证明这一点的,是他此生,没有买过第三张彩票。
拿到五千块转账,尤童如脱缰野马,高兴地跑出美食城,不停感叹,“老天爷一定是看我攒钱攒得辛苦,免除了我两个月攒一张游戏卡的艰辛,这下好了!一次性购入!”他沉浸在美好的设想中,说着去看裴心哲,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买来送你。”
裴心哲,“没有。”
尤童摇头晃脑的,“好好想想嘛,机会难得哦,钱花光了可就没有了。”
看着他,裴心哲轻笑,“买你喜欢的东西就行。”
刮了两张彩票的功夫,他们就错过了午休铃,只能在外面耗时间。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能找到桌子趴一趴,多数时候是到处溜达着,直到午休结束。
来到地上,两人走到商场拐角,碰到了一张空着的单人椅,裴心哲停了停,问尤童,“要不要坐下睡一会儿?”
尤童摆手,“就一个位置,我睡觉你站一边儿看吗?”
裴心哲很平常地给出建议,“可以我坐着,你坐我腿上趴着睡,这样你也舒服一些。”
尤童花了两秒,才构想出那是怎样的姿势,不知怎么,他耳尖儿忽的一热,随后嘟囔着回绝,“那,怎么可能舒服,再说这么多人呢,被看见多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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