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坚持了起码十秒,已经很好了。”秦展沉一边温柔地安慰,一边轻轻牵住那只抽动的手,帮姐姐把手缓缓放搭回到腿上。
“五年了,也就这么一点点进步。”杨媛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展沉没有说话,自顾自拉开抽屉,把玻璃珠小心放好。
“我只是想让手指更稳一些,这样我就能给你打电话了。”杨媛多说了一句。
因为脊柱的永久性不可修复损伤,杨媛的手指只要轻轻抬起就会进入不自觉抽动的状态。
手指放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向手机边缘,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儿;可对杨媛来说,这是无数次的失败和打击。
第07章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
至今为止杨媛没有自行成功接起过任何一通电话,她不停使唤的指头通常会把手机碰掉,屏幕都跟着摔了个粉碎。
秦展沉听到这样心酸的话,立马动作一顿,抿了抿嘴唇:“让姚阿姨给我打电话也行,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起来。”
他说罢转回头,蹲在杨媛膝前,温和而真挚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个挨在窗边的,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杨媛忽然问。
秦展沉的手微微一怔,赶紧转过头看向病房外,他隐约看到一个一晃而过的人影,蓝色的制服扎眼的很。
杨媛脖子以下不能正常活动,在日复一日的不便中,她的感官被迫变得比常人敏锐,以弥补无法逆转的缺陷。
【没想到跟到这里来了,真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认出那人的身份后,秦展沉表情没有变化,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了杨媛身上。
“嗯……对。”他只是点了点头,绝不能让姐姐发现端倪,平白无故为此担心。
“真奇怪,你很少会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朋友。”杨媛轻笑了一声。
职业使然,秦展沉接触的朋友都是打扮体面的弦乐团乐手,他们上台演奏时西装革履,下场时一副文艺而气宇不凡的模样。
“偶尔认识一些不拘小节,但才华横溢的爱因斯坦型朋友也不错。”秦展沉很快就成功打了圆场。
“我先去看看他。”说罢他直接起身,往病房外走去。
谎说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秦展沉必须尽快离开杨媛,把外头的傅铭赶紧打发走。
“好。”杨媛没多想什么,便让秦展沉去了。
此刻傅铭挨在门边的墙壁上,刚想要探身继续查看秦展沉的情况,谁知刚微微侧身,病房门“唰”一下就打开了。
年轻人面色清冷,一抬眼眉就对上傅铭错愕的眼神,接着顺手带上房门,往旁边走几步,双手环抱着挨在了傅铭斜对面的白墙上。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他对着傅铭开口。
“因为你身上真的有太多我好奇的秘密。”傅铭径直走到了秦展沉面前,一摊手开诚布公地回答。
“在你的思维定式里,能了解凶案细节的除了警察就是罪犯。很明显我不是个警察,你所有的精力就都转移到了【如何证明我是个罪犯】的问题上,你的专业水准真是令人堪忧。”展沉直接提高了语气。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憋住一口气转过头,回避了傅铭那充满猜忌的眼神。
“小朋友,你既然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儿,就要承担被调查的风险。”傅铭轻笑了一声。
秦展沉无言了几秒,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失控的情绪。
“里头的人是我姐姐。”等秦展沉再次转头,傅铭看到他眉头紧锁,虽语气平静,但眼神中似乎多了种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厌恶。
秦展沉一反平常的情绪波动告诉傅铭,病房里头的残疾女人,是他此生最大的痛点和软肋。
傅铭猛然有些心虚——这样大言不惭地偷窥秦沉生活里不堪的一面,还追到了他家人做康复训练的地方,确实有些冒犯。
“我没想叨扰你的家人。”傅铭赶紧轻咳了一声,气氛一下变得尤为尴尬。
“请你坦诚地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关注断喉连环杀人事件。”他话锋接着一转。
解除嫌疑需要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这是傅铭坚持的原则。
秦展沉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往康复训练病房里暼,无言斟酌一番后,低下了眉眼。
“五年前,安阳街道 3 号发生大火,我姐姐当时就住在着火点隔壁。”秦展沉缓缓开口。
傅铭猛地一愣,敏感的时间和地点让他条件反射般地背脊发凉。
“因为被大火困在房间慌不择路,她从六楼坠到了三楼户主加装的防盗网顶,又因为惯性滚落到一楼的仓库遮雨棚上,最后才重重摔在了地面。”秦展沉轻舒了一口气,用最平静的情绪,讲述起杨媛身上发生的惊恐惨剧。
“因为有这两层遮挡物缓冲了一下,我姐姐捡回了一条命,但她脊椎严重受损,被永远钉在了轮椅上。”他接着说。
“我姐姐原本是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学生,大火发生的前一个星期,她刚拿到剧院芭蕾舞团的录用通知。”
傅铭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忍不住转过头,目光穿过病房门的玻璃小窗,看到里头被禁锢在轮椅上的女人。
她身上确实有白天鹅高贵优雅的气质,即使身体被折磨成一摊毫无生气的死肉,她的典雅也能透过眼睛透过简单的一颦一笑,由内至外地体现出来。
女人前途美好的一生就这么被毁了,实在是让人心疼。
“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在了解断喉连环杀人事件的原因。”秦展沉所有让傅铭觉得古怪可疑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甚至在这一刻,强烈的共鸣感席卷上来。
那场大火害死了傅铭生死之交的伙伴们,也让多少个家庭陷入灾难。
“这么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傅铭听罢,轻轻叹了一声。
“我和你可不一样。”秦展沉直接呛声道。
“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真凶,而你早在五年前就向凶手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傅铭转头对上秦展沉五味杂陈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埋怨与不屑交织混杂着投射过来,仿佛狠狠在傅铭心上扎了一刀。
秦展沉知道傅铭身上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他五年来,一直都在窥探着傅铭的人生。
“展沉?”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倒也打破了走廊上的尴尬。
傅铭闻身转头,目光穿过医院走廊来来往往的行人,聚焦到那个带着笑意迎面走来的身影之上。
男人穿着西装裤白衬衫,黑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一副金丝细框眼镜衬得他文质彬彬,大背头也打理得有模有样。
他的腰背看起来比常人挺拔,大步走向前时的仪态犹如清风扑面。
秦展沉站直了身体,稍微转头迎着男人,点点头致意:“斌哥。”
“你在和朋友聊天啊?那我先去看看小媛。”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留的意思,他只是稍微放慢速度从秦展沉面前经过,转身开门走进了病房。
“他是……”傅铭给了个眼神。
“我的准姐夫。”秦展沉说。
“我怎么觉得他挺眼熟的?”傅铭歪了歪头,在脑海里飞速思索起来。
有段模糊的记忆呼之欲出,但总是卡在景象即将在脑海成形的地方。
“他叫吴文斌,是 T 城很有名的芭蕾舞演员,你可能是路过剧院的时候,见过舞团打出来海报。”秦展沉看傅铭眉头紧锁,便开口揭晓了谜底。
傅铭缓缓点了点头,那男人看起来确实气宇不凡,浑身上下很有艺术家的气息。
“你还想知道什么?赶紧一并问了,我都可以回答你,不要再像现在一样,得要鬼鬼祟祟地跟着我。”秦展沉双手环抱,稍稍侧身换了个姿势,面对着傅铭,一副下最后通牒的ᴶˢᴳ样子。
傅铭微微挺了挺腰,刚想要开口说什么。
“哎呀哎呀!秦展沉来了啊!”这时一个略有些沙哑,却不失活泼喜庆的声音从走廊不远处传来。
秦展沉立刻回过身去,还情不自禁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迎上几步。
很显然,这个声音他是无比熟悉的。
从某种程度上看,杨媛又是个很幸运的人,傅铭呆在医院不过半小时,她的家人就一个接着一个过来看她,而另一些埋葬在火场里的人,都快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了。
这让傅铭心里忍不住思绪万千。
“姚阿姨好。”秦展沉像变脸一样,立刻收起了刚刚的严肃,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充满朝气的笑容切换了出来。
护工姚阿姨接着左右打量秦展沉,嘴上冒出几句开玩笑似的埋怨:“学校的饭菜是不是不够好吃啊?看看你都瘦了……”
“没事儿,挺好的。就是最近演出比较多,练起琴来就顾不上吃了。”
“哎哟孩子!我天天听你姐姐念叨着要督促你练琴,怎么能为了练琴不吃饭呢?”姚阿姨听到这个,立刻做出一副责备的表情。
“今晚上家里吃饭去吧,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容易家里人齐,你也好多陪陪姐姐。”她满脸堆着和蔼的笑意,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
“刚刚我在楼下就看见小吴了,年轻人的大长腿就是利索,三下两下就跑前头去了,我这不灵活的老骨头也撵不上。”她性格也开朗,便与秦展沉多聊几句。
“我姐夫也真是,也不知道多注意注意你,光顾着往前走了。”秦展沉顺着姚阿姨的话聊天,与长辈相处得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这和傅铭第一次接触秦展沉时,所见的那副冰冷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种在交际圈中来回切换的圆滑,让傅铭不免觉得鄙夷。
这人怎么假惺惺的。
“欸——就是要往前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媛媛身边。小吴的眼睛里只有你姐姐,那才叫好呢。”看样子秦展沉是深得姚阿姨的心,他们的对话始终没有停下。
第08章 乌龙
傅铭斜视着面前和蔼和亲的姚阿姨,她只顾着和秦展沉不停说话,好像自动忽略了旁边的其他人。
“咳——”待不住的傅铭终于重咳了一声。
姚阿姨这才闻声探头,目光落到了傅铭身上。
“这是你朋友吧?”她瞄一眼秦展沉,语气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热情。
“嗯,对。”
“你这朋友怎么穿着警服哦?”姚阿姨的注意力超乎了傅铭的想像,只是看一眼这皱皱巴巴的蓝色制服,胸前的徽章甚至被遮了大半,她还是一下就反应过来傅铭是何身份。
阿姨话音刚落,秦展沉立马甩过来一个眼神,让人胆寒的犀利与真诚的请求并存其中,傅铭仅仅思考一秒,就会了秦展沉的意——
他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卷入了案子里,引起不必要的担心。
“今天我整好在路口执勤,看到展沉匆匆忙忙往医院赶,还不小心把手机落路上了,我就赶紧追过来了……幸好我认识他,不然这手机丢了可就麻烦了。”傅铭脑子一转,赶紧找了个借口搪塞过来。
“你平时都很细心的,今天怎么那么粗心。”姚阿姨审视秦展沉道。
秦展沉笑而不语,这错漏百出的离谱回答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把姚阿姨送进病房,秦展沉也不想在走廊里和傅铭多耗下去。比起面对这个多疑的男人,他还是更想和家人轻轻松松地呆在一块。
“我得回去照顾我姐姐了。”他把自己从墙壁上撑起,终于结束了这场对话。
傅铭不再跟着秦展沉,等年轻人关上病房门彻底消失在实现之中,他边转身扬长而去。
刚走到医院大门口,掏出手机就看到陶小余发来的信息:“师父,资料我都给您放桌上了,您注意安全。”
陶小余的动作倒是利索,这才刚过了两小时不到,她就把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
傅铭草草地挂掉电话,着急忙慌打了个车回警局去了。
好不容易回到阳光街道,傅铭也疲惫了一天了,他揣着保温杯在饮水机前倒了杯一半热水兑一半凉水的枸杞,然后把杯子捧在嘴边,一边做作地往杯子里头吹气,一边利索地走回工位上去。
最后他小酌一口枸杞茶,像是老大爷看报纸似的,一挨软椅把手上的资料翻开来。
就算资料上的免冠照片只被打印成了黑白色的,傅铭还是能看出秦展沉那张长相优越的面容。
傅铭一手端着茶,翘起个二郎腿,继续顺着白纸黑字读下去。
秦展沉,男,24 岁,无不良记录……
“父亲:杨榭,t 城著名大提琴演奏家;母亲:秦……”傅铭的眼睛刚刚暼完这一行,喝到一半的茶水一下给呛了出来。
喷出来的茶水直接沾湿了纸张上的两个字——秦幺。
“我靠,他是我师父的儿子!”傅铭一边猛咳,一边慌慌张张地起身,揣上车钥匙就小跑出了办公室。
途中遇上陶小余,他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跳上车子飞驰而去。
秦幺,T 城一位已经退休的功勋刑警,也是傅铭的入门师父。
在她手下,傅铭渡过了最艰苦,也最有收获的实习阶段。
虽然家庭条件优越,但退休以后的秦警官闲不下来,找了个市图书管理员的轻松工作,每天与读书人打打交道。
师父的儿子卷入自己手上的危险悬案,这乌龙闹得可如何是好?
不出二十分钟,傅铭火急火燎地跑进图书馆大厅,仰头巡视了半圈,快速跑向了正对面的前台。
“您好,我想找秦幺秦老师。”傅铭深吸一口气,小声地询问图书馆大厅前台道。
“哦,秦老师在三楼整理书籍呢。我刚刚还在哲学区里看到她了。”前台立刻回答。
“好的,谢谢!”傅铭简单答谢后,立马匆匆忙忙地离开,留下前台愣在原地深感疑惑。
事实证明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就算是换了个平淡如水的职业,秦幺还是能成为同事们心目中尊重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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