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来说,疼痛是新奇的,因为侍女们会竭力避免小公子受伤;而哭泣也是为数不多的,星名今见恍然间想起自己有相似的心情,还是在一年之前。
那时候他感受到了母亲想要杀死他的意愿。
“不许哭。”星名夫人将戒尺放在一旁,然而,这样简单粗暴的命令根本不可能让小孩子止住哭泣。
大颗大颗的泪珠沾在他的睫毛上,顺着脸颊下落,最后又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砸出一块块的湿痕。
星名夫人叹了口气,终于露出松动的表情。她走上前将孩子揽在怀里,同样落下了泪来。
她轻声说道:“作为母亲,我当然很心疼你,也舍不得伤害你。但是,我给你这么好的成长环境,全都是为你好……”
“为了你,家主大人都很少来看我。所以,你理应要比别人都要优秀,知道了吗?”
直到怀中的小孩微微点了下头,星名夫人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自己的孩子。
“我之后会给你请最好的老师,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的期望。”她又继续说道,恢复了严厉的模样。
这场训话过后,星名今见离开了夫人的房间。
他闭着眼,半仰着头感受着阳光的热度落在自己的皮肤上。小小的肩膀上被母亲戒尺抽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
成为人类,就是要这样深切地体验属于这个世界加诸于自己身上一切的喜怒哀乐。
世界之外,成为玩家之前,祂偶然遇见的前辈曾说,成为人类是幸福的。
只是,天见神理觉得,此刻作为星名今见的他,此刻拥有的东西或许并不是幸福。
前辈说,
——那是,只要垂下眼,就会忍不住微笑起来的情感。
第5章 兄弟相残
对于星名今见来说,了解人类是比破开世界壁垒还要复杂的问题。
他昂起头,将余下的眼泪全都憋回去,躲开侍女的视线,跌跌撞撞出了门。
顺从自己的心意,星名今见一溜烟就离开了母亲的院落。
并不是毫无方向感地闷头向前走,他的目的地非常明确。
——系统小地图详细地对他开放,标着两面宿傩的锚点无比鲜明。
星名今见最初还在时刻注意着它的位置,之后却忍不住开始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芬芳的花香,或近或远的蝉鸣,以及新地图的探险!
母亲院落外的一切都是有趣的,星名今见不知不觉间欢欣雀跃,他循着砖石的路径,闭着眼睛摸索着冰凉的墙壁,沿着墙根越走越远。
自从星名夫妇大吵一架之后,星名夫人就屏退了大半仆人。路边即使偶有洒扫的侍从,也都没有注意到角落之中小小的一团。
路越走越偏,连带掌下墙壁的纹路也愈发粗糙不平。
星名今见一个趔趄,险些被一块石头绊倒。他放缓了脚步,摸索着爬过木质的门槛。
这样的门槛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一步就能跨过的障碍,对幼儿来说却达到了半人高。
不过星名今见并没有觉得艰难,反而兴致勃勃地来回尝试翻越了三次。他循规蹈矩太久了,以至于有了这样一点自由之后,完全抑制不住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
直到心满意足,星名今见才放过了这两块平平无奇的木板,想要沿着系统之前的指引方向一直走。
只是还没有等他走两步,就骤然撞上了一堵墙。
过于突然的反作用力让原本就走路并不稳当的星名今见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倒并不是疼痛,小团子的身体哪怕墩在地上也丝毫没有什么疼痛。
星名今见下意识地捂着自己刚刚被撞到的额头,茫然地发出困惑的尾音:“诶?”
没有人回应他。
微风徐徐,在星名今见的耳中,他捕捉不到任何属于另一个人存在的声响。
他鼓起脸颊,往前伸出手试探。而那明显不是一堵墙,而是属于人类的腿。他抬起胳膊才摸到了对方的膝盖。
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小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突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两双血红的双眼正在注视着他。
原来,在星名今见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不知何时,系统小地图上他自己所在的位置与锚点所在的位置已然重合。
两面宿傩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跌跌撞撞闯进自己庭院之中的幼崽,他的手臂抱肘,垂下的眼睛里不包含任何额外的感情。
就在刚刚,他把幼崽自顾自玩了半天门槛木板的整个过程看了个遍。
小孩子的发育和成长很快。上次见面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此刻已经能够走很远到达这里。
原本两面宿傩早就将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抛到了脑后,现在却又被唤起了记忆。
不怕死的小东西。傻乎乎的模样倒是与以前没有任何变化。两面宿傩冷酷地评估着。
幼崽显然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到达了这里。
他的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脸上沾着灰尘,身上的衣服也被蹭脏了许多块,尤其是两只圆乎乎的小手,完全成为了黑乎乎的小爪子。
星名今见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漂亮的碧色眼睛空落落地往上看,分明是没有焦距的样子,却像是装了星星一样地骤然闪闪发亮。
“啊……”他张口试图说话,糯糯的奶音含含糊糊的,带着点黏连的尾音。
他还没有完全学会清楚地说话,但行动却比慢悠悠的嗓音要快许多。直接向前一步,伸手拽住了面前少年的衣摆。
黑乎乎的小手顿时在白色的和服下摆留下了道黑印。
两面宿傩:“……”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可怕。
然而,令普通人噤若寒蝉的杀气,对于幼儿来说却完全并不适用。星名今见不仅没有撒手,反而伸出了另一条胳膊,直接抱住了面前少年的小腿。
这下,整个白色和服的下摆都被这只灰扑扑的小花猫沾上了灰。
两面宿傩的脸顿时黑了。
他动了动自己的腿,要将幼崽从自己身上甩下来。
然而幼崽像是料想到了可能被拒绝的情况,干脆双手双脚并用地缠住了他的左腿。
两面宿傩瞪着他,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做出这样的行为。或者说,从未有人类试图接近过他。
即使是星名家主派过来的家仆,也只敢远远地服侍——如果他们不想失去自己的性命的话。毕竟,在传闻之中,两面宿傩是真正杀死过负责服侍他的仆人的。
只是,分明已经有了被冒犯的怒火,此刻的两面宿傩却并没有立刻动作杀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家伙。
难道他真的还会在乎那点可怜的血缘亲情吗?想想都很可笑。
两面宿傩并不是会纠结任何自身情绪的人。他向来随性妄为,看到任何不顺眼的东西,要么杀掉,要么让它们再也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冷酷无情的少年,现在却罕见地因为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鬼,令自己的步伐举棋不定起来。
两面宿傩垂眸看着这个扒拉在自己小腿上的孩子,沉思着。如果现在就弄死的话,本来就脏了的和服,被血溅了估计会更脏吧……
负责浣洗的仆从前两天刚刚被他吓破胆,已经两天没敢出现在这附近。
如果杀了星名今见,这里就不适合留下了。
“啧。”
赶也赶不走,杀也不好杀。人类幼崽,全部都是麻烦。
星名今见并不知道面前的锚点、此世他最为亲近的人类心中转动着怎样血腥的想法。他只是生怕对方又远离自己,才怎样都不肯撒手。
只是,幼小孩子的力量怎么也抵不过两面宿傩这个超前发育的怪物。他只感觉到了一阵腾空感,就被两面宿傩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
“你,怎么找到这的?”两面宿傩将小孩拎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角度,审视地问道。
星名今见试图回答他,然而咿咿呀呀出来的婴语根本没有办法令人听懂。
两面宿傩的目光在小孩的脸上逡巡。
他忽而抬起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慢慢划过小孩眼下的一圈。
凑近了看才发现,幼崽的两只眼睛明显都带了点红肿,包括鼻尖也红红的,发出声音试图说话的时候也带着无法令人忽视的鼻音。
“哦。”两面宿傩嘲讽道,“弱成这样,被人欺负应该回去找母亲哭鼻子,来我这里,是要找死吗?”
幼崽明显没有听懂他这一长串话,回给了他一个茫然的灿烂笑容,还挥动了一下自己脏乎乎的小手,险些落在两面宿傩的脸上。
……最终,还是两面宿傩率先放弃了任何问话。
他自己的幼年时代绝对不是这样糯叽叽、软乎乎、愚蠢又天真,话都听不懂。两面宿傩甚至有些不想承认这个小团子是与自己大半血脉都相似的亲人。
在这个偏僻的院落之中,还是有一两个被派发来伺候两面宿傩起居的仆人。他们全都谨小慎微,除了分内的事,平时几乎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在仆人房的门被踹开的时候,两个男仆都是立刻从原本的位置上蹦了起来。
这个宅院大公子血红的眼睛慢慢扫过正趴在地上土下座的两个人,最终挑了较为顺眼的那个,道:“你。跟我过来。”
被挑中的幸运儿哭丧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手臂之中就被塞了一个暖乎乎的团子。
仆人看着怀中的小孩,震惊地瞪大眼。这从哪里来的孩子?
“把他洗干净。”两面宿傩不屑于做任何解释,只撂下了这句话。
大公子该不会是要把孩子洗干净了以后拿去吃掉吧?男仆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想。
在这个村子之中,大人们吓唬不肯睡觉的小孩的时候,就都会用“再不睡两面宿傩就会把你抓走吃了”这种话术,来让小孩子们乖乖听话按时休息。
现在看着这个白白嫩嫩又长相可爱的幼崽,男仆的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了这种传言。
然而,他却是不敢违背两面宿傩的命令,只能任劳任怨地带着这个小孩为他擦洗双手和脸颊。
另一个男仆产生了与自己同事同样的联想。不过,他倒是很机灵,看清了小孩像蒙了层雾一样的碧色双目之后,结合现在的年龄,很快就猜出了面前男孩的身份。
这……
男仆当然想不到这是星名今见自己摸索到了这里,毕竟一个瞎眼的孩子怎么可能一个人走这么远。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两面宿傩将小孩从主院里掳掠了出来!
想到这点,男仆迅速溜出了院落,冲到了星名夫人所在的主屋前,想也没想地大喊道:“夫人,不好了!两面宿傩要吃了小公子填肚子!!”
他的声音分外响亮,周围两三个院落的星名家人全部都听到了。
一听说主家兄弟相残,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往两面宿傩的住处蜂拥而去。
第6章 二选一
偏僻的小院里。
星名今见擦洗完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往两面宿傩所在的方向冲。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完全不担心任何的磕磕绊绊,只一门心思往另一边跑。
他像是一枚小小的炮弹一路往前冲——然后精准无误地被院落中间一棵树的树根绊倒了。
而两面宿傩正躺在这颗桃树上,垂眼看着正下方的小孩。
“笨。”他向后枕着手臂,懒洋洋地评价道。
星名今见在树下团团转,他够不到躺在上面的两面宿傩,急得脸都红了。
两面宿傩半躺在树枝上,随手折了段树枝,像逗猫一样捉弄着下方的小孩,看着他跟着枝叶的末端来回奔跑。
夕阳西下,如果不是他拥有着异于常人的面目,此刻倒也称得上是兄友弟恭的温馨场面。
只是安静的时光却被一群不速之客打断了。
从院落之中原本就敞开的门扉处涌进来了一大批仆从,临到了门槛之处又拥挤着不肯踏入,仿佛这间小院是什么龙潭虎穴。
他们挤挤挨挨地堆在那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极了一群赶不走的苍蝇。
不过,很快,星名夫人就赶来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在她的命令之下,便有数名身强力壮的家仆上前开路。
星名夫人同样撩起裙摆跨过了门槛,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只走了两三步,她便停住了。
这间院落的构造很简单,除了屋前的长廊和水井,便只有坐落在院落碎石路正中央的巨大桃树。
众人匆匆赶来这里要找的小公子正站在桃树下,而在他的上方,正躺着方才令所有人都犹豫而不敢踏入的罪魁祸首。
仅仅只是慵懒的躺在枝干上的少年姿态,就让身为人类的奴仆们颇为忌惮。
两面宿傩半睁开眼睛,脸上原本随意的表情消失了,他的视线扫过进入这里的一个个仆从,最终定格在最远处,珠钗满头衣衫华贵的星名夫人身上。
“真是稀客。”他没有什么感情地棒读道,因为可以拉长了声音而带有了嘲讽的意味,“母亲已经多年没有来探望过了。”
两面宿傩态度散漫,甚至没有调整自己头枕靠着胳膊的姿势。
“之所以没有过来,只是因为星名家大大小小的事务繁忙。”星名夫人脸色发白。她压下自己心中的厌恶和恐惧,开口解释道。
这种理由分外敷衍,而星名夫人甚至不乐意去构思更符合情理的理由。
“所以,今天母亲大驾光临,是为了什么事呢?”两面宿傩慢慢坐起身来。他对于星名夫人扯什么理由毫不关心。
院落中的仆人顿时压力骤增,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自然是为了今见这孩子。”星名夫人道,“你悄无声息地就把他带走了,也没有通告一声,作为母亲的我自然会很担心。”
虽然仆人向她报告的时候,说是两面宿傩要吃掉自己的兄弟。但星名家的主人全部都把脸面看得分外重要,当然不可能把这种话在这里摊开。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要将今见带走。”星名夫人渐渐镇定下来,冷然地说道,“之后今见会有许多课程要学习,应该就没有时间与你在一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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