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仙君实力不俗,又十分喜欢赵祺,直夸他天赋异禀,乃是修炼的超世之才,送了他一大堆灵丹法器,还说要他带回去做自己的关门弟子,把门中所有的好资源都给他。
说到这里,老黄叹了口气,“这两口子信以为真,一听说那仙君来自一个很有名气的仙门,远比附近这些小门小派好,当即动了心,想着远是远了点,还是儿子的前途更重要,就把小祺交给了那人。”
现代人姜朝眠听到这种说法,立刻警觉要坏事。
那个什么“仙君”,多半是人拐子。
然而,事实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赵祺被那名仙君带走后,果然再没有回来过。
时日久了,萧兰实在想念儿子,就撺掇着丈夫一起前往那仙君所说的仙门探望。
哪晓得到了地方,萧兰拿着那人给的信物一问,人家根本不认。那仙门的人说,他们没收过这么个徒弟,门派上下也压根没有这么个仙君,最后将他们撵出了门去。
萧兰这才反应过来,儿子是被人骗走了。
她带着丈夫就从那仙门出发,沿途一座城一座城地走,足足找了七年。
姜朝眠听得唏嘘:“那他们最后在哪里找到赵祺的?”
“不是他们找到的,”老黄摆手。
就在前不久,他们找儿子的最后一年,夫妇二人在一座深山中遇到了蛇妖,萧兰的丈夫不幸命丧蛇口。
萧兰接连遭受重创,差点精神失常,但好在她那时候已经离家乡很近了。
就在她浑浑噩噩往城中走的时候,在路边乞食的赵祺拉住了她的手。
虽然赵祺已经离家多年,抽条成了半大小子,萧兰还是凭着强大的母亲本能认出了他。
“这本该是件喜事,可惜,兰妹子把小祺带回家,才发现他竟然变得又疯又傻。”老黄叹息道,“而且他灵脉俱毁,再也不能修炼了。”
小的时候,赵祺分明是个聪颖灵慧的娃娃。
被那拐子带走后,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萧兰不能想、不敢想,她是如何亲手把儿子送进火坑,葬送了他,也葬送了这个家。
“大妹子现今脑子也有点那个,”老黄做了个手势,“你别怪她。她从那之后,就到处跟人说修仙不是什么好事……总觉得要是她儿子没这狗屁倒灶的天赋,他们一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所以,老黄才会说她就是倒霉。
无论是想把儿子送去修炼,还是让那“仙君”带走儿子,都不是萧兰犯的错误,因为几乎每个家庭都是这样做的。
把孩子送入仙门也好,拜云游仙君为师也好,是大家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但从没听说有人落得这样下场。
萧兰的故事,听得姜朝眠直犯恶心。
比起现代社会把孩子当作财物的人贩子,这个带走赵祺的人,更像是把孩子当成某种物件用了。然后因为用坏了,没法修了,就像垃圾一样扔出来,任其自生自灭。
他想起赵祺顶着那半边红肿的脸傻笑,心里堵得慌。
“那人就再没出现过了?”他轻声问道。
“是啊,身份是假的,目的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说不定连那张脸都是假的,我们这种普通人,上哪儿知道到底是谁呢?”老黄说着兀自进了店,最后只留下一句叫人毛骨悚然的话。
“就算眼下那人站在萧兰面前,她肯定也认不出来的,只能认栽。”
……
一刻钟后,伏商站在姜朝眠身边,蹙着眉尖看他。
“你不高兴了。”
伏商的语气中有九分自信,进而变成了十分困惑,“为什么?谁惹你?”
姜朝眠说:“我没有不高兴……好吧,也不是不高兴,是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还有那个杀人犯,很令人作呕。
可怜?
伏商回想起刚才他抓在手中那个小傻子。
灵脉支离破碎,魂魄不全,应当是在同一时间遭受过巨大冲击,所以变成了傻子。
这有什么好可怜的?只能怪他自己不够强大,没能承受住这种冲击。
但奇异地,他想到了他那同样孱弱的人类。
假如是姜朝眠被人变成了这样……
伏商眼底骤然翻涌起戾气,还有狂妄的杀意。
不可能。
无论是谁想要动他的东西,他一定会先一步捏碎那人全身的骨头经脉,根本不会让他有这种机会。
嗯,所以还是怪那小傻子不够强大,并且又没能找到一位像本尊这样强大的主子。
少年这神奇的脑回路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姜朝眠一无所觉,一边走,一边好像在寻找什么。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傻笑,他才眼睛一亮,“还好,找到了!”
伏商:“?”那不是刚才的小傻子?
姜朝眠走过去,停在那名叫做萧兰的妇人面前。
萧兰疲惫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警惕,她把儿子护在身后,死死瞪着他:“你还来干什么?!”
她身后的赵祺居然认出了姜朝眠,却一点也无法与母亲共情,指着他笑得口水直流:“糖……糖、糖!”
“兰姐,我没有恶意,”姜朝眠举起双手,“我是清风门的少掌门,叫姜朝眠。我刚才听掌柜的说了小祺的事,我……我这里可能有些东西,能帮到他。”
这座小城离太清山不算远,正处于受清风门庇护的范围。是以萧兰不仅知道清风门,甚至当年若不是那“仙君”横插一脚,拜入清风门还曾是她的首要考虑目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姜朝眠搬出的这个名头,已经不足以完全消除萧兰的戒心。
她的态度好了一点,稍稍放松了少许,依旧冷冷地说:“不需要,你帮不了他。”
姜朝眠也不多言,拿出数十枚灵石和两瓶丹药放在萧兰脚边。
他指着那些药道:“这些药都是强韧灵脉充盈灵力的,我平时也会吃。虽然它们不能帮小祺恢复到和从前一模一样,但多多少少总能替他修补一些,减轻痛苦。”
“如果你不信,可以拿去请别的人帮你看一看,确定没问题了再吃。这药吃完了,若是你觉得还有用,可以再去买。前面不远处的临漳城就有卖,或者,你也可以来清风门找我。”
听说能治儿子,萧兰动摇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给儿子治病,只是家中一贫如洗,她又一刻也离不开祺祺,压根挣不到什么钱去求药。
但是,这人能信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不安地问,“我没什么可给你的,也不可能让你带走祺祺!”
姜朝眠挠挠头,有点害羞道:“毕竟我是清风门的少门主嘛,帮助你们应该的。”
萧兰一愣。
“我爹作为门主,没有保护好你们,让你们遇到这种事,是他无能,我代他向你们道歉。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把那人揪出来,将他绳之以法。”
姜朝眠堂而皇之地拉踩姜万信,毫不心虚。
萧兰长大嘴巴——
“你说谁无能?”
“我说我……”姜朝眠蓦地一噎。
这中气十足又令人讨厌的声音,不是姜万信那个老贼还有谁?
他转过头,姜万信站在他跟前看着他,金刚怒目,盛气凌人。
他绽开一个讨好的笑容,嘴里说道:“爹,你来得正好。要不,你亲自跟兰姐道个歉?”
第036章
姜万信的目光越过萧兰, 落到她身后吸着手指头吃吃傻笑的赵祺脸上,停留片刻,便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
“你在胡说什么?”他疾言厉色地呵斥姜朝眠。
姜朝眠三言两语拣重要的情况说了, 然后一脸正气凛然道:“爹,您不是常说, 我们既入了修仙一道,享了天地灵气, 就理该承担起身为修炼者替天行道的责任吗?”
“我一想, 您身为清风门掌门, 一向恪尽职守仁民爱物,要是知道了兰姐的遭遇,肯定会非常痛心自责。我作为少门主,有义务想您之所想,替您排忧解难, 把我们清风门的乐善好义发扬光大啊!”
姜万信:“…………”
姜万信被儿子一通吹嘘溢美之辞砸得晕头转向,死活没听出来,这事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小兔崽子声情并茂演说了半日,嗓门之大, 吸引了周遭不少城民。
包括苦主在内,这些人统统都用一种崇敬钦佩的目光看着他, 显然很为姜朝眠那番话所折服。
如若他现在一一驳斥计较, 岂不等于当场打自己的脸,拆清风门的台?
为了维护自己掌门人的形象, 姜万信只得顺着姜朝眠的话,故作姿态道:“如此, 吾儿说得不错,不枉为父平日对你的教导。”
说罢当真上前, 对萧兰拱手道:“这位夫人,抱歉。此事是我们清风门失察,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本来惊诧莫名的萧兰很快红了眼眶,积压数年的悲愤和委屈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她不是没想过要求助清风门。但一来这并非什么恶性盗抢事件,主要还是怨自己瞎了眼;二来,她听说这些仙门中人每回出动必是为了民生攸关的大乱,岂会管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今乍然听到这一番话,好像在外漂荡多年,终于找到了靠山。
她伸出一双饱经风霜状如枯树的手,抖抖索索抓住姜万信,颤声道:“仙长……多谢仙长体恤……”
姜万信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掩去眼中嫌弃不耐的眼神。
他刚想寻个借口脱身,姜朝眠又在后面伸长脖子朗声道:“兰姐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先前那是我爹不知道这事,现在他既然知道了,就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像我爹这样的仁义君子啊,根本见不得有人受苦。别说是小祺往后的看病疗伤,就算你要让我爹替你找出凶手,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反正我们清风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是吧,爹?”
姜万信额角青筋一跳,刚想怒斥他莫要信口雌黄,只见那蓬头垢面的妇人拉着傻儿子,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萧兰咚咚磕了两个头,悲声道:“还请掌门为我们娘儿俩做主!”
周围人见状,议论纷纷。
“兰嫂这回遇到清风门两位掌门,也算是苦日子走到头,要有福了。”
“是啊,我以前可不敢随便去找这些仙门的人……没想清风门这么好!往后要遇上事,我也不怕了!”
“对对对,会有清风门替我们撑腰!”
姜万信:“……”
姜万信恨不得现在就把姜朝眠那张叭叭叭的嘴给缝上。
但他只能顺应民心,将妇人扶起,递给她一块清风门的令牌,“你拿着这块令牌,可到我太清山上来,届时会有人带你去给孩子治病。清风门也会……安排人手,替你查一查当年之事。只是事情过去太久,查起来很难,你别抱太大希望。”
这已经很好了,萧兰痛哭失声,连连朝姜万信道谢。
姜朝眠看着他爹火冒三丈却无法发作的背影,使尽浑身解数才憋住了笑。
果然,要面子的姜万信一旦被当众绑上道德的十字架,想下来可谓是痴人说梦。
他正得意,忽然感觉脸颊被人捏了一下。
姜朝眠一个激灵,转头看去,白发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手,好像无事发生。
“……你在干嘛?”他困惑地发问。
伏商平静如一潭死水:“你脸上有只虫子,我替你捉走了。”
姜朝眠摸了摸脸,哦了一声,对少年说了句“谢谢”。
对嘛,就伏商那个闷罐儿似的性子,恶作剧是不可能恶作剧的,默默替人捉虫倒是他体贴的风格。
伏商则盯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搓了搓,回味着刚才的触感。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看完人类的表现,他就很想这么做。
而现在做完之后,还有点欲罢不能。
啊,他似乎开始体会到,豢养一只人类的快乐。
……
姜万信跟着姜朝眠回到客栈。
其间他一言不发,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儿子和他身后的陌生少年。
直到进了房间,他才怒气冲冲地摔上房门,沉着脸质问姜朝眠:“你出来多少时日了?为什么还不回家?看不到我传给你的讯息吗?!”
姜朝眠闻言拿出传讯石,装模作样地对着上面快满溢出来的光芒吃惊:“啊,我都没看到呢。主要是在沽海太忙了,书院那边的事又刚处理完,我急着赶路,就没留意这个。”
他一直和端木华保持着联系,知道他们在沽海收尾的进度,所以特意提前一点出发,打了个时间差。
若是蓬莱的人结束得早,他大不了临时赶一点路,若是没有,他就带着伏商慢慢玩。
就算姜万信去问蓬莱书院的人,也只会得到一样的答案,算起来,他们刚刚忙完。
姜万信却冷笑一声,敲着桌子道:“赶路?你都走到这里了,为什么还要找客栈住下?”
从这座小城到太清山,御剑只消两个时辰。马不停蹄的话,不用等到入夜,姜朝眠就能回到清风门。
根本没必要在这里停留。
姜朝眠没想到这老东西挑刺时脑子这么灵活,一时有点语塞。
见姜万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灵机一动,半真半假地装出为难状:“我……受了点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想在这儿稍作休息。”
听说姜朝眠受伤,姜万信的怒意丝毫不减,皱着眉头问:“不是说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吗?为什么这也能受伤?是独独只有你受了伤,还是别人也这样?”
姜朝眠听得直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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