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惊奇地看着少年,他嘴角罕见的弧度昙花一现。
他好像还没见伏商笑过。
“没有,”伏商立刻否认道。
姜朝眠:“哦……那我看错了。”
伏商:“你跟你师兄说什么了?”
姜朝眠:“没说什么,师兄夸你学习刻苦,说只要你坚持,一定会进步。快走,今天想要什么奖励?”
伏商:“……哦。”
姜朝眠在前面御剑,看不见身后的伏商又扬起了嘴角。
这一回维持的时间更长了。
人类说谎安慰他的样子,还真可爱啊。
第040章
带伏商回来时, 姜朝眠满心以为他是个天才。毕竟就连他那个便宜爹都那么垂涎,想必有过人之处,还想着要好好培养一番, 别耽误了孩子。
结果……
伏商的修炼之路,可以说比他这条摆烂的咸鱼还要艰难困苦——
当然, 苦的主要是林汀,伏商自己可没什么感觉。
姜朝眠这位大师兄是那种做事一丝不苟的人, 第一回带徒弟, 也抱着认真负责、一定要做出点成绩的心态。
谁知偏偏遇上个伏商, 学得比他们清风门中最笨的弟子还要慢好几倍。
一开始,林汀怀疑是自己教学能力不行,每日绞尽脑汁提升教学质量。
后来又开始怀疑伏商是不是故意装傻,因为这少年看上去明明非常聪明,说什么都不像笨蛋。
但伏商平日一本正经, 比他还严肃,甚至还会主动提问,要求去藏书阁借书自学,林汀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皮这么一出。
总之郁闷得要命, 感觉人都老了几岁。
好在姜朝眠看人很准,林汀这样正气无私的性格, 是为人师表的好苗子。
伏商学成这样, 他从来不会像别的仙君一样,因为气急就对弟子动辄打骂, 尽管他对徒弟要求也很严格,却从不会刻意刁难。
姜朝眠觉得, 如果林汀生在现代,怎么说也得给他颁上一个师德标兵奖。
因为孩子的学习压力全都转嫁给了可怜的大师兄, 姜朝眠这个菜鸟不用再操心伏商的修炼。
不过,他虽然每天都被迫参加姜万信的地狱式修炼课程,仍旧会在晚上挤出一点时间,尽量去千岩峰接伏商“放学”。
姜朝眠能感觉到,伏商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平常看起来冷冷的,其实黏人得很,有点患得患失……那个叫什么来着?分离焦虑?
突然被带到陌生的地方,又被推给陌生人,他心里一定有很多不安。
姜朝眠觉得自己有义务多陪陪伏商,直到他能适应为止。
“今天结束了?”
姜朝眠见林汀和伏商两人收手,赶紧跑过去,笑眯眯地递上两瓶装了清酿花露的玉瓶,“你俩都辛苦了。”
伏商额头不见一滴汗,接过瓶子一饮而尽,同时不满地盯着林汀手中,好像很想伸手把那瓶子夺过来。
“为什么他也有?”
姜朝眠忍住呼他头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师兄累死累活教你修炼,要尊师重道知道不?”
林汀不好口腹之欲,闻言心平气和把玉瓶让出来:“他要喝就给他罢。”
不等姜朝眠推辞,伏商一把抓过瓶子,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姜朝眠:“……”
他怀疑伏商的实际年龄,只有小学生那么大。
和林汀道别后,姜朝眠并没有马上御剑,而是先领着伏商在山中小径上慢慢走上一阵,跟他随便聊聊天,问问今天都学了什么。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姜朝眠在说,伏商话少,只会嗯、哦地简单回答几句,但姜朝眠还是觉得,每一天中的这一刻,是他穿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安宁、最美好的时光。
在现世时,姜朝眠曾无数次见过学校的同学被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接走,他们说说笑笑往回家的路上走去,而他却永远一个人留在原地,好像被全世界的热闹抛弃了一般。
就算后来姜朝眠已经习惯了,不会再为此多添几分伤感,但他一直都记得那种羡慕的感觉。
现在,他虽然没有机会去做那个被接走的小朋友,但他有了一个可以接走的小朋友嘛。
姜朝眠侧过身看伏商,月光透过树荫照在那张举世无双的脸上,伏商的一头白发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伏商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浮起一个小小的问号。
姜朝眠会心一笑:“没什么。快走吧,我今天请人帮忙带了两只羊腿回来,我们回去吃烤羊腿当夜宵?”
“好。”
梁渠本就是兽,遵从兽的本能,从不管什么辟不辟谷,正是姜朝眠最好的饭搭子。
姜朝眠御起剑,载着伏商腾空而起。
在云间往下望去,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峰间隐隐有一缕缕炊烟飘散在空中,是姜朝眠临走前生的火。两只羊腿裹满了油和蘸料,正自动自发地在火上匀速转动。
看起来像是家的样子。
……
两天之后的千岩峰剑坛。
“所以,将灵力聚于你的三阳经……还记得三阳经在哪里吗?我们昨天讲过,然后……”林汀终于忍无可忍,放下剑问:“伏商,你在看哪里?为什么不听讲?”
“我在听。”
白发少年面无表情,随口答道,眼睛却紧紧盯着往日姜朝眠等他的地方。
今天人类没有来,为什么?
他如今为了修炼和运功方便,白天会把猫……兽形身上的那一缕神魂也收回来,只留个会动的壳子。考虑到姜朝眠白昼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也不容易被发现。
结果就是,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姜朝眠去了哪里。
伏商感受了一下,大概能分辨出姜朝眠就在望星峰,那他为什么不来?
林汀一看伏商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想了想,索性道:“既然你都听进去了,那我们现在就来检验一下吧。”
说完,没有一点提示,林汀猝然拔剑,向站在自己对面的伏商挥出一道剑光。
那道剑光看上去来势汹汹,但实际上是林汀刻意控制过力量的,就算伏商站着不动硬挨一下,也顶多就是吃一点皮肉苦,连轻伤都不会有。
当然,如果他能突然开窍,挡下这一剑是最好的。
林汀挥剑前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可唯独没有想到的是——
伏商只是随手将那柄最普通的练习灵剑一挥,一道更耀眼的光芒猛地撞上林汀的攻击,霎时爆炸开来,反将他击退出数丈远!
林汀甚至花了点力气才让自己停下,站稳。
他震惊地张大嘴巴看向伏商:难道师弟说的……天赋,突然闪现了?
少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这一手有多么惊人,他眉宇间拢着一股不耐烦,问林汀:“现在可以了吧?”
林汀收起面上的愕然,拍了两下手掌,一板一眼夸道:“学得很好,这一招不必再学了。师弟说的果然不错,你的确很有天赋。”
伏商:“……”
他把剑一收,“今天不想学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他这个没名分的师父同不同意,迫不及待转身就走。
“等等!”林汀追上他,“这是你托我帮你找的那本书,我从藏书阁里借出来了。只是这书距今极其久远,里面的东西艰深晦涩,你一时可能……”
伏商接过来:“没事,我要是不懂会问哥哥。”
林汀:“……”只怕小师弟翻两页就要睡着。
但他也来不及说“如果不懂可以问我”,因为人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林汀叹了口气,当人师父好难啊,以后都不想再收徒了。
另一边,伏商一脱离林汀的视线,就立刻施展瞬移回了望星峰。
他压着心里莫名其妙的火气,打定主意等会儿进门一看到人类,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与本尊的约定……不对,他们好像也没有约定。
但人类此前几乎每天都来,这在他看来就是约定!
姜朝眠不在院落中,院子前后也没有他往常搞出来的那些香味。
于是伏商冷着脸,径直上了二楼,把姜朝眠的房门一推。
屏风后面,床上的帷帐是落下来的,里面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躺在上面。
伏商才不讲究什么礼节,他难以置信,满脑子都是“他睡觉也不来接我”,走过去把帷帐一掀,语气忿忿然地说:“哥哥,你……”
伏商的话猛然刹住,面色一变。
姜朝眠面向床外的方向蜷缩着,脸上白得可怕,没有一点血色。耳边的发鬓被汗水浸湿过,还没有彻底干,又有细碎的汗珠不断沁出来。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中间隆起一个“川”字,嘴唇也死死抿着,显然正处于痛苦之中。
伏商觉得自己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抽了一下,他无暇思考那是什么,身体先自行俯下去,探出一手摸上他的脸颊。
“哥哥?醒醒,你怎么了?”
好在姜朝眠并没有不省人事,他只是睡得昏昏沉沉,听到熟悉的声音唤他,努力睁开眼睛。
“小伏……你回来了?”他说得小声,气息断断续续,“对不起啊,我今天实在有点……爬不起来,就没去接你。”
这一回,伏商记着手上不敢用力,轻轻把他的汗水擦掉,语气中沥出森冷的杀意:“谁伤的你?”
早上走的时候,人类明明还好好的,不可能突然就变成这样。
只是他不明白,这不是人类的地盘么?谁敢在这里伤他?
姜朝眠不舒服地动了下身子,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他浑身发冷,伏商的手掌却像块暖玉,哪怕只是用脸贴一贴,也会觉得好受一点。
“没有谁……”姜朝眠吸了一口气,“今天医仙……来给我扎过针,用了药,这是正常反应。你别怕,过两天就好了。”
伏商这才想起他刚被姜朝眠带回来的时候,好像也有过这么一回。
狗屁正常!竟然还敢欺负他的人类!
少年噌地站起来,杀气腾腾。
“他住哪?我去找他。”
第041章
“……回来!”
姜朝眠费了老大力气, 将将抓住伏商一片衣角,气喘吁吁地拉着不放。
“你,你找他干什么?打他一顿……也不会有用的。说不定下次为了报复我, 他扎得更狠呢……除非把他一刀两……”姜朝眠观他神色,悚然道, “等等,你不会……真想去杀了他吧?”
虽然伏商这样回护他, 让他很感动, 但就是……这手段会不会稍微激进了点?
最关键的是, 你也打不过啊!
见人类激动地表示不赞同,伏商暂时敛去浑身杀气,漠然道:“没有,我只是想叫他来替你看一看。”
姜朝眠松了口气,卸了力跌回枕头上, 有点尴尬地说:“哦,那、那就不用了,看了也没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伏商重新坐到床沿边, 看着青年煞白的脸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不能杀吗?”
姜朝眠:“……不能。”
房间里陷入安静, 伏商垂着头, 好像被不能动手这件事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姜朝眠把脸贴在枕头柔软的缎面上,蜷着腰歇了一会儿, 忍过身体中如浪涌般连绵不断的隐痛和虚弱感,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就算你真能杀掉他, 也没用。”
因为在这件事上,宁以礼并没有决定权, 他顶多是个工具罢了。
毁掉这个工具,还会有更多的工具。
今天宁以礼来施针时,姜朝眠对他转述了郑瞿风在沽海朝他说的话。
虽然连姜朝眠自己都觉得那老爷子有点夸大其词,并不怎么相信,但他想试探一下,宁以礼到底知道些什么。
从原身很小的时候起,这人就着手替姜万信执行对他儿子的一系列“人体改造”,如果原身的灵脉有问题,他应当比谁都清楚。
然而宁以礼愣了一下,问他是哪个赤脚郎中在危言耸听,脸上的愕然不似作伪。
“少门主,你的身体一向是由我调理,我最清楚。”宁以礼说,“你天生灵脉羸弱,承担不起过多灵力,所以我们的确想了一些……办法,好让你的灵脉能与灵力相配。可这些办法再辛苦,说到底也和平日大家的修功炼体没什么本质区别。风险是有,但不至于到你说的那种程度。”
“你爹只是望子成龙,并不是打算要你的命。再者说,你若真死了,岂不是叫他多年来的培养和心血付诸东流?掌门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宁以礼言之凿凿,姜朝眠倒不怀疑他撒谎。
实际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太担心郑瞿风的话成真的原因。
姜万信爱不爱这个儿子先另说,他在原身身上倾注太多,正指望着这支“潜力股”替他大赚特赚,如何能接受亏本生意?
他合该比谁都更怕姜朝眠夭折。
“可惜……”姜朝眠喃喃道,“我爹既舍不得让我死掉,自然也不会放我走。”
他有好几次觉得实在忍不了,其实也考虑过是不是可以离家出走。
然而只要稍加思索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成功的。
且不说离山之后姜朝眠能不能靠自己成活,姜万信如果发现他失踪,必定有一千种方法能把他抓回来,到时候要想再跑就更难了。
姜朝眠倦极了,精神又开始萎靡不振,缩成一团小声咕哝道:“除非有一天……他确信我真的是个……废物,再也没有利用价值,而且还找到了……比我更好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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