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希望听到阿娘的承诺,她知道阿娘一言九鼎,一旦答应了,决不食言。
“阿娘!你会的,是不是?”
花楚这辈子很少哭,奈何遇上小九九,她心软的地方是越来越多,长叹一声后,敷衍一样的答了句:“嗯,等我办完事,我来看你。”
花九追问:“什么事?我能帮上阿娘么?”
这事起于一桩意外,花楚也不想招惹大魏皇族,偏生就惹上了一个小郡主,所以大魏肯定是不能待了。肆意阁反正有花大娘看着,也不会有事,她倒也乐得清闲,大燕走走,大陵逛逛,甚至还去了一趟大车王庭,欣赏了一番大漠风光。
这事啊,是越帮越忙,也说不清楚。
花楚摆手道:“我自会处置,反正你跟小媳妇在大陵好好过日子,别再四处找我了。”说着,她话锋一转,点了点花九,“你们两个行走江湖太嫩,乖乖的过日子,别让我忙着正事还得分心你们两个又着了谁的道!”
花九知道,今晚肯定是问不出来了,万幸这茫茫大海,阿娘肯定也跑不了,她还有好些日子详问阿娘,也不急在今日。
霍桐儿趁势圆场道:“好了,再不吃,菜可都凉透了。”
“嗯。”
“来来,我尝尝,小九九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花楚是个上道的,很快就附和霍桐儿,开始美滋滋地吃起酒菜来。甲板之上,终于有了重逢的喜悦氛围,一家人吃吃笑笑,不再说那些江湖旧事,而是说说那些沿途遇上的趣事,仿佛一切回到了最初的美好时光。
唯一不同的是,哪怕喝醉了,花九也紧紧揪着花楚的衣角,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花楚无奈地看了一眼醉语的花九,抬眼看向霍桐儿,涩声道:“她的眉眼长开以后,很像她。”
“所以,阿娘才非走不可。”霍桐儿点明了她懂的。
花楚安慰地笑笑:“有你陪她,我是真的安心。”
霍桐儿恳切地望着花楚,“别今晚就走,她会很难过的。”她知道,花楚能来这里,自然也能离开这里,船只后面有救生的小舟,以花楚的本事,一叶小舟也可以安然回到大燕。
花楚难得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舍:“多留一日,便多一日伤心。”
霍桐儿轻叹。
花楚摸了摸花九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帮我告诉她,她的阿娘虽是邪道,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她应当以她为荣。”
霍桐儿也揪住了她的衣角:“阿娘,若是江湖走倦了,大陵那个家,永远等着你回来。”
花楚只是笑了笑,轻轻地点了下头,便抽剑割破了自己的衣袖,站了起来。
“阿娘,保重。”
“好好照顾小九九,下回我来,要瞧见一个白白胖胖的!”花楚洒脱地将剑回鞘,拿出三锭金子交给了霍桐儿,两锭是那对母女的,这最后一锭,是她给霍桐儿的,“照理说,应当给你下聘的,但是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你拿去,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霍桐儿含泪轻笑:“谢谢阿娘。”
“帮我好好哄哄她。”花楚摆手,一脸嫌弃,“哭起来,可麻烦了!”说完,她转身离开,足尖一踏船板,就飘絮一般掠向了船尾,稳稳地跳上了小舟。
霍桐儿本该去送送她,可身子一动,花九已揪住了她的衣袍,她讶异地看向膝上的花九——花九并没有睁眼,眼角还残着眼泪,只是紧紧地揪着她。
她也是懂阿娘的,既然留不住,那便不让阿娘难过。
霍桐儿心疼地覆上她的额头,安慰道:“阿娘说,她会回来的。”
“嗯……”花九翻身埋首在霍桐儿怀中,呜咽低泣,即便是舍不得,她也必须舍得。强留是让阿娘难受,倒不如成全阿娘,逍遥人间,有缘再会。
一别江湖,各自安好。她跟妙娘会守好那个家,等着阿娘哪天累了回来,一起岁月静好。
第五十四章 大陵
清晨, 海浪轻拍着船舷,不时有飞鸟掠过海面,划出一道银光, 转瞬即逝。
霍桐儿睁开眼时, 身边的花九已不见踪影。她连忙爬了起来,只来得及穿好衣裳, 便披散青丝走出舱来,寻觅花九。
“慕言!慕言!”
“何事?”
温润的声音一如既往, 仿佛昨夜不曾经历告别, 花九还是当初的花九。她蹲在珍珠身边,轻笑着拍了拍珍珠的脑袋, 缓缓站了起来, 看着霍桐儿微乱的青丝, 笑道:“妙娘这般急的找我,莫不是以为我跳海找阿娘去了?”
霍桐儿被她说中, 耳根微烫:“你没事便好。”
“我自然没事。”花九张臂, 让霍桐儿看个清楚, “我不是小孩子啦。”难过, 解决不了任何事,况且,阿娘活着这是天大的好事, 而且昨夜说好的,阿娘会来看她。既然还有再见,便不该囿于哀伤,闷闷过日子。这不是阿娘教她的, 也不是她的本性。
霍桐儿轻舒一口气,走上前来, 转了话题:“珍珠它们还在吐么?”
“吃了药,好些了。”花九说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饿了吧?我已经烧好早饭,走,进去吃。”
“你何时起来的?”霍桐儿记得,自己也只敢小憩片刻,就怕花九需要她的时候,她没能及时回应。
花九眼底满是笑意:“你刚睡着,我便起来了。”
“怎的不喊我?”
“昨晚累你一夜,心疼。”
花九说得直白,霍桐儿却颇是受用。谁能抗拒心上人的窝心话呢?霍桐儿垂首紧了紧花九的手:“要一直这样。”
花九认真回答:“嗯!不只这样,还要活得更好。”她往前一步,气息近在咫尺之间,“我们在大陵安家,快快活活地过完这辈子!”
霍桐儿抬眼看她,眸光明亮:“嗯!”
海风悠悠,海浪如雪。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地回了内舱,喊了那妇人与女儿来,一起用膳。
从大燕远渡重洋,直至大陵的西海港口,老天还算好心眼,日日晴好,未起什么大风大浪。两人下了船,重新装好马车,便将花楚留下的金子给了妇人。
是置办食水,回大燕重新过活,还是变卖了这艘船,在大陵官府入籍,另谋生路,都给她们自己选择。
至于这两人,将玳瑁与珍珠一家唤上马车后,一起牵起缰绳,赶着枣红马,先去了官府入籍。
“有意思。”
从码头到官府,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这一路所见,霍桐儿颇是惊喜——大陵不只有女君,码头上有女子工头,巷陌之间有女书生邀约踏青,入了城后,女商贾与女衙役极目可见,人人都神采飞扬,不见半分羞怯。
原以为市井男女同檐,会有男女之嫌,没想到茶楼酒坊,男男女女皆是落落大方,有侃侃而谈世间奇闻的,也有得意提笔大书诗文的。
同是“人”,本就该如此光明磊落,世人不以肮脏之念臆想他人,大陵远比霍桐儿想象的还要美好。
不由自主地,霍桐儿的血脉似乎升了温,心跳也激动了一拍。她喜欢这里,想在这里大展宏图,真正做一个“霍老板”。
她的眸光是如此明亮,浑然不觉身边的花九呆呆看了她许久。花九记得,在大燕舞阳城的时候,她也曾见过这样相似的眸光,只是从未有现下这般明亮与滚烫。
在她心中,妙娘就是一只久困笼中多时的金丝雀,如今回到了她恣意飞舞的天地。妙娘高兴,她也因为妙娘高兴。
一串热闹的炮竹声响起,热闹的喜乐便响了起来。
霍桐儿下意识勒马,好让岔路口的花轿先行。这不看还好,看了更是大惊,这一路吹吹打打的送亲队竟是送的两顶花轿,却不见新郎骑马走在前面。
“怎的不见新郎?”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围观的大婶听见了她的嘀咕,提着篮子凑近道:“咱们女帝下了新诏令,大陵上下,只要两情相悦,不涉近亲,不违良心,便可成婚。婚约旦成,不可悔改。至于子嗣,可过继,可收养,官府盖印作数,不可弃养,亦不可残害。”
花九看看那两顶花轿,又看向大婶:“女子与女子也可?”
“怎的不可?咱们女帝都有皇后了呢!”大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大陵从最初的女帝殷容开始,至今三朝,每一朝女帝都有新的诏令颁布。对百姓来说,只要衣食无忧,有才之人皆能得用,偶有女子相约成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花九看看霍桐儿,眸底多了一丝别样的憧憬。
大婶是个会看眼色的,赶紧把篮子递到两人面前:“我瞧二位多半也是相悦之人,不如买个同心结吧!别的我不敢说,就今日成婚那两姑娘,当年可是买我的同心结成的缘!庙里的月老,可没大娘我这里的同心结灵验,若是不信,可以去乡亲那边问一问!”
霍桐儿莞尔,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同心结起来:“大娘说的话,我信。”
“好事成双,我也要一个。”花九也拿了一个同心结,“一共多少文钱?”
“二十二文!成双成对!”大婶有个好口才。
花九付了钱,大婶继续道:“二位若是觉得灵验,就跟姐妹们说说,大娘我这里的同心结,保证灵验!”
“呈大娘吉言!”花九笑出声来,等送亲队走远后,再次赶车前行。
霍桐儿忽然靠在了花九肩头:“慕言,我有个心愿。”
“我也有个心愿。”花九与她想到了一处,“但是,可不可以等等我。”
“还想考?”霍桐儿猜到她要她等什么:“其实,就算不是状元夫人,我也高兴的。”
花九说了心里话,“我若是官,妙娘往后开酒楼也多个官府的人照应,所以,从今往后我要更努力温书才是。”
霍桐儿挽住了她的手臂,笑道:“那……你温书,我算账。”
“等跟大娘会合,选好酒楼地址,我帮你布置。”
“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战场。”
霍桐儿婉拒:“我可以。”已经很久很久,她没有像今日这样的胸有成竹,更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期待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霍老板”那个称谓上。
花九微微侧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也可以。”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一个人走。但是,何其有幸,有那么一个人默默陪同。
后来,两人在官府落了籍,有了大陵的户籍,然后去了海龙集与花大娘会合。再后来,两人一起挑了宅子,选了酒楼地址,准备在海龙集安家。
只是,大陵科考可不像大燕,不认他国的乡试成绩,想要参加秋闱,必须从乡试考起。于是,花九只得先报考乡试,以乡试第一的成绩通过。
同年,【逍遥居】在海龙集开业。
霍桐儿不愧是多年行商,颇有手段,短短半年,逍遥居便在海龙集一带小有名气起来。自然,美艳霍老板少不得招人倾慕。
说媒的也渐渐多了起来,对花九而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当着那些媒婆牵起霍桐儿的手,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妻。”
媒婆们无奈离开,花九还残着些许酸涩,叹息道:“妙娘,你说好的,等我。”这让她怎么放心上京赶考。
霍桐儿笑着看她,这醋,偶尔掺一点点,那可是妙不可言。
“我等你。”
“我一定快去快回!”
“平安第一。”
“嗯!”
看着两人这么打情骂俏的,花大娘把柜台上的玳瑁抱了起来,摸了摸玳瑁的脑袋:“胖了,又胖了,玳瑁呀,你成日吃那么多,可得动一动。”
花九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大娘,你说的是玳瑁么?”
“哦,还算知道我说的谁啊?”花大娘含笑打趣,斜眼瞥见霍桐儿忍笑不语,清了清嗓子道:“小九九你放心赶考,有老娘在呢,什么狂蜂浪蝶,来一只灭一只!”
霍桐儿忍俊不禁:“大娘,我又不是招蜂引蝶的……”
“你人又好看,又会赚钱,别说男人喜欢了,我瞧好几个路过赶考的女秀才也喜欢!”花大娘说的是实话,“小九九,好好考!别输了啊!”
花九拍了拍胸:“我哪能输!说好的,状元夫人!我一定给妙娘挣一个回来!”
“好好好,慕言一定高中。”霍桐儿赶紧附和。
话虽如此,可真到了花九骑马赴京那一日,霍桐儿又舍不得了。
城外的小花开了一路,霍桐儿便送了一路,叮嘱了一路。她从不觉自己是个唠叨的人,可临到分别时,她总觉得有讲不完的话。
“妙娘。”花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只剩下轮廓的远城,“快回去吧,已经出城很远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话音刚落,霍桐儿便张臂抱住了她。
语气里多了一丝沙哑,霍桐儿最后叮嘱:“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不管高不高中,她只想要她早日归家。
“今年第一场雪落的时候,我便回来。”花九轻拍她的肩膀,“我听人说,京师平安城有种很妙的糕点,我想法子带来给你尝尝。”
霍桐儿松了双臂:“傻不傻,此地离京师有些距离,点心到这里肯定坏了。”
“我有法子!”花九笃定。
霍桐儿眼眶微红:“好,我等着吃。”这次是她话音刚落,便被花九一口吻上,将那些说不完的叮嘱,诉不完的依依不舍,全部碾碎在了唇瓣的辗转之间。
“我走了。”花九松了口,翻身上马。她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再看一眼,她是真的不想去赶考了。
驾!
枣红马四蹄飞驰,很快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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