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 玳瑁与几只狗子伸出脑袋往外瞧了瞧。珍珠与花好月圆从未见过霍苏年与曲知澜,是以警惕地呜咽了两声。
花九回头温声道:“都是家人, 乖。”
狗子们听懂了主人的话, 目光都变得和顺了起来。
霍桐儿当先跳下马车, 笑道:“苏年, 知澜,许久不见。”
“堂姐。”
霍苏年与曲知澜不约而同地唤了一声,瞧见花九只是与霍桐儿并肩而立, 没有一起入城的意思,两人不禁向她们投来狐疑的目光。
霍桐儿柔声道:“今日,我们就不进城了。”一来,是担心被相熟的人认出花九, 二来,是不想在辰州多做耽搁, 免得赶不及大陵那边的秋闱。
霍苏年神情微暗:“不回家么?”
“我已打定主意,与慕言去大陵安家。”霍桐儿侧脸深望了一眼花九,眸底是浓浓的深情,“此次是专程来跟你们道别的。”
霍苏年张了张口,她不放心堂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曲知澜先开口道:“堂姐可以在舞阳城稍待几日,等我与苏年给堂姐准备准备。”
霍桐儿上前握住曲知澜的手:“你们经营不易,不用破费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我先去那边试试手,倘若做得有起色了,你与苏年都过来。她一辈子乔装,免不得战战兢兢,兴许,有一日我们可以在大陵堂堂正正的用女儿身立身处世。”
曲知澜心疼地看看霍苏年,如若可以,她也希望霍苏年可以不必背负这么多。
霍苏年心间微酸,堂姐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她实在是不敢贸然行动。她与天子燕玉枫毕竟是旧识,她若举家迁往大陵,还带着霍家的所有产业变卖的金银,万一天子有别的想法,她们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别怕,我们一步一步走。”花九这会儿还多了一个念想,如若她能再入仕途,兴许可以想个法子,让霍苏年名正言顺地带着全家来大陵。
霍桐儿知道花九是什么意思,话中有话的道:“这下,可必须要争气了。”
“自当争气!”花九朗声大笑。
霍苏年与曲知澜不解其中深意,只道这两人是真的与当初不一样了。看着两人脸上洒脱的笑意,两人说不羡慕,都是假话。
“天色也不早了。”霍桐儿看了一眼天色。
霍苏年哽咽道:“堂姐,保重。”
“你跟知澜也保重。”霍桐儿说这话的时候,再也没有半分旁的念想,现下她是真真正正的放下了。眼前的这两人,只是她这辈子最挂念的亲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保重。”花九拱手行礼。
霍苏年与曲知澜还了礼后,目送两人坐上马车,调转马车,渐行渐远。
忽觉手心一阵温热,原是曲知澜握住了她的手,霍苏年哑声道:“我没事。”
“只准一次。”曲知澜没有戳破她,故意不看她红润的眼眶,“我家苏年笑起来的时候最俊。”
霍苏年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知澜,她们有她们的另一番天地,你我也当有才是。”
曲知澜搂紧她的腰杆:“你做什么,我都依你,只有一件,你得依我。”
“你说。”
“给我好好的!”
曲知澜抬眼看她,眼底隐有泪花:“从拜堂那日我便想好了,要跟你好好过一辈子,所以,你得给我好好的!”
霍苏年凑上前去,轻轻摩挲她的鼻尖:“好,娘子大人。”
相视一笑。
随着岁月流逝,她们失去的是青春,可陈酿的是日复一日积累的深情。若说最初的悸动是因为心动,那么现下两人的感情便如酒坊中最醇烈的女儿红,足以让她们醉一世,幸福一世。
只要好好活着,必有家人重聚之时,那时候,也当是她们所有人的另一番天地。
比如,花九与母亲花楚,比如,苏年与堂姐桐儿。
霍桐儿向来是想好了、就做到底的性子,她将之前存在钱庄的银子都取了出来,除却这一路的开销外,手头还剩下两百两。最开始的铺面不宜太大,应当先摸摸大陵人的口味,然后再因地制宜地调整方案,继续发展酒楼。所以,霍桐儿准备入市的银两只有五十两,安家费用也当用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两得省着点用,毕竟从大燕到大陵,还有不少花销。
入夜后,霍桐儿就着车檐下的灯火,将手头的银两最后盘算了一回,刚合上账本,花九便向她递来了一个钱袋子。
霍桐儿愕然看她,这一路上两人鲜少分开,这一包银子也不知花九是从何处变出来的。
“没有偷,也没有抢。”花九把钱袋子打开,里面足足是白银一百两,“先前在梧州的时候,我们不是在海边住了一晚么?”
“嗯。”
“半夜我睡不着,便悄悄起来走了走,正好捡到一个大海蚌,撬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两颗大珍珠。”
花九说得煞有介事,霍桐儿却听出了玄机:“正好?”
“就知道瞒不过你。”花九坐到她的身边,肩膀靠着她的肩膀,“我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日子不短,才开始到大燕的时候,就指着这些珍珠卖钱养活。”花九一边说,一边把霍桐儿的手牵在手心,温柔合握,“这一路上,你总是精打细算,我瞧你眉心一蹙,就心疼得紧。所以,那晚便下了海,摸了好几个大海蚌上来,撬得两颗大珍珠,后来在市集上悄悄卖了。”
“两颗大珍珠就卖了一百两?”霍桐儿挑了挑眉。
花九知道瞒不过,只得承认:“一共卖了三百两,剩下的两百两,我有大用,现在不能告诉你。”
霍桐儿好奇极了:“大用?”
“到了能说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这可是惊喜!”花九可不能说,说出来便没有惊喜了。
霍桐儿看她着急的样子,她认真逼问,还是能问出答案来,但是如此一来,花九所谓的“大用”一旦提前暴露,只怕会折了花九的心思。
“好吧,看在你乖乖交代的份上,暂时放你一马。”
“多谢妙娘!”
这件事可以暂时放过,可另外的事是万万不行。霍桐儿认真道:“入夜之后,你贸然下海很凶险,以后不准这样了。”
“可是……”
“没有可是!”
霍桐儿必须说清楚:“我们尚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有余钱就存一存,没有余钱,我们就省着用。反正我们这一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除了衣裳需要添置外,其实也花不了多少。”
“妙娘。”花九看着她的素衣,语气里多了一丝歉疚,“我只想你过得更好些。”
“谁说锦衣玉食就是更好?”霍桐儿懂她的心思,“有慕言在,已经是最好。”
花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以更贪心一点点的。”
“你是说,状元夫人那种贪心?”霍桐儿打趣反问。
花九正色道:“嗯!”
霍桐儿故作沉思:“哦。”
花九拍了拍胸:“我一定可以!”
“嗯,我家慕言一定可以。”霍桐儿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所以,今晚要温书么?”说着,便掀起车帘,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准备陪花九一起看。
花九摇头道:“我自己看便好,妙娘你先休息。”
“我想陪着你。”
“那……只看半个时辰。”
霍桐儿把书放在花九掌心:“都依你。”
花九翻开书册,本已正心,想着好好看上半个时辰,哪知那第一页才映入眼帘,她的双颊便蓦地烧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记得没有买这种书。”
霍桐儿这才发现,那本书根本就不是科举用的圣贤书,而是她在街边小贩那里买的话本。这书装帧得跟圣贤书相似,名字也起得极为正经,叫《同心记》。可第一话便是洞房花烛,情诗缠绵,甚至配得小图也朦朦胧胧,让人看得浮想联翩。
虽不是那种话本,却也近似那种话本。
“这卖书的怎能在圣贤书里惨杂这种羞人的话本!”霍桐儿连忙把书从花九手中抽走,含羞背过身去。有时候那小呆子太过规矩,总不能大多都是她先撩拨她,所以才想着混本话本在圣贤书里,好让小呆子偶尔主动一回。
这种话,让她如何解释?
其实,有时候也不必霍桐儿刻意撩拨,花九只要瞧见霍桐儿含羞的模样,就会觉得烧得慌。只是,她也担心,如若自己不知克制,岂不是会显得孟浪,到时候妙娘觉得她急色,恼了她、厌了她,那该如何是好?
“那、那我把书拿去扔了。”花九捏住了书的一角,却发现根本抽不出来。
霍桐儿咬了咬下唇,小声嗔道:“小呆子!”
“那……那我……”
“还、还愣着?”
花九心跳狂乱,哪里顶得住这样娇羞的妙娘,哑涩开口:“就亲亲,好不好?”
喵!
玳瑁带头先跳下马车,似是发现了野鼠,绕着马车跑了几圈后,跃上了马车车蓬,卷着尾巴呼呼大睡了。
至于珍珠与花好月圆,它们早已习惯守着马车值夜,白日在马车上补觉。所以今晚的车厢里到底是亲了几口,除了那两个羞涩的姑娘,谁也不知道。
小日子应当慢慢过,偶尔停下来看看沿途的风景,也是一番趣事。
第五十二章 人间何处不相逢
直至出海, 霍桐儿明白了那两百两的用途之一。
花九是个念旧的,枣红马陪着她们走了一程,她哪里舍得把它扔在大燕, 所以, 她用五十两包下了一艘船,一个不少地上了船。
船上还雇了五个船家, 这一路航行可少不得这些人。
这一来二去,包上食水, 整整一百两。
船只离开大燕码头时, 霍桐儿一言不发,只是远远地望着大燕渐行渐远的故土。花九以为她是恼了她, 胡乱花钱, 心虚地拿了一个果子凑近霍桐儿, 柔声哄道:“尝一个,可甜了。”
霍桐儿接过果子, 却不急着吃:“往后, 不许这样破费了。”
花九小声解释:“你我都是姑娘家, 跟那些商旅一起挤船舱, 实在是不便。”毕竟从大燕到大陵,即便是最快的商船,也要走二十余日, 寻常船只起码要一个多月。
霍桐儿认真道:“我知道,可这钱是你冒险入海得来的,我花得不踏实。”
“往后绝不如此了!”花九连忙保证。
霍桐儿眼底终是有了笑意,她的慕言一言九鼎, 得了这句保证,她终是有了一丝心安。长舒了一口气后, 她咬了一口果子,入口甘中带酸,甚是止渴:“这是什么果子?”
“海上人人都得吃的,不然呀,要坏牙烂舌。”花九温声回答,“晚些,我得让玳瑁它们也吃点,不然真怕它们捱不到大陵。”
霍桐儿莞尔:“有你照顾,它们不会有事的。”
花九轻柔地抚上霍桐儿的鬓角:“妙娘,今晚我想偷懒一夜。”
“嗯?”
“海上的星空,一眼万里,颇是壮丽,我想与妙娘好好过这一夜。”
霍桐儿猜到了一二:“所以,你准备了惊喜?”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岂能不准呢,当下欣然应允。
起初珍珠它们还觉得新奇,在船上四处奔跑,后来在船上待得久了,人没晕船,狗子与猫儿先晕了船,便吐得浑身乏力,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里休息。
花九将准备好的药一一喂给它们后,便开始了今晚酒宴的准备。
这一路海上还算平静,晴空万里,没有什么惊涛骇浪。入夜之后,星河万里,波光粼粼。只须仰头,便是壮阔的星河扑面而来,衬得人渺小如沧海沉沙,微不足道。
花九把准备好的酒菜次第端上甲板,与霍桐儿面对盘膝而坐,亲手给霍桐儿斟了一杯酒,笑道:“妙娘,请。”
霍桐儿沉醉在眼前的壮丽之中,激动道:“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如此广阔的天地。”
花九已经不稀奇了,当年她孤身一人自大魏而来,足足看了快半个月的海天一色:“是不是觉得你我忽然很渺小?”
“嗯。”
“若是活得像海中沙尘,那确实渺小。”
花九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如若活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便一点也不渺小。”说着,她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在天上的星星上。
霍桐儿沿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确实,人活一世,当灿若星辰。”
花九刚想泯一口酒,可酒盏靠近,她便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当下眉心微蹙,放下了酒盏。
霍桐儿见她欲喝又止,忍不住问道:“怎的不喝?”
花九拿起酒壶,凑近嗅了嗅,给霍桐儿递了个眼色,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可惜了,没有亲自挑酒,这酒啊,掺了水。”
霍桐儿微愕,她记得这些酒是她们在路上置办的,上船之前只买了食水,这挑酒一事,从何说起?很快的,她恍然,只怕花九是话中有话,酒里面掺的不是水,而是迷药一类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用余光往船舱方向瞥了一眼,只见人影很快隐匿在黑暗深处。
雇船出海的大多数是贵人,若有家丁随从,这些船家定然不敢起什么歪念。奈何,她们只有两个人,还是两个姑娘家。想来,船上那五人是动了歪心思了,才想着在酒中下药,等她们都晕了,再劫财劫色。
女子行走江湖,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霍桐儿给花九递了个眼色,拿起酒盏碰了一下花九的酒盏:“如此美景,岂能不痛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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