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种很轻柔的,像怕吓到什么人的语气。
她揽着孟宁,用那种孟宁同命运商量的语气,同孟宁商量:“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孟宁叫她:“你别低头。”
她很温柔的应一句:“嗯,我不低头。”
孟宁这才抬手,圈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去。
她的衬衫那样轻薄,以至于能感到一阵温热的液体浸进来,烫着她的皮肤。
她怎么会低头呢?她望着孟宁身后的窗,窗帘是她选的,当时助理拿给她看,她说:“米色吧。”
像日光的颜色。像月光的颜色。像包容一切的颜色。像从头再来的颜色。
她不会低头去看孟宁的眼泪,她并不要这段关系真正踏出第一步的尝试,便是由眼泪开局的。
她只是紧紧拢着双臂,抱着她拥有一颗温柔而敏感的良心的、爱人。
第61章
孟宁也是很克制的。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 孟宁就轻轻放开了温泽念的腰,从她怀里钻出来了。温泽念都不知孟宁是怎么做到的,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尾一点不泛红, 除了她衬衫上一点淡淡的水渍, 刚才的眼泪寻不到一点痕迹。
但孟宁有点不好意思, 孟宁说:“今晚的牙签牛肉挺辣的哈哈哈……哈。”
温泽念勾了勾唇。
孟宁把头埋下去:“从我搬出去再开始吧。”
“嗯。”温泽念只这么应了声,就转身出去了。
足够了,今晚对她们俩都足够艰难了。
温泽念自己洗衣服的时候不多,可这时从孟宁房间出来后,便直接去了洗衣房, 径直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塞进洗衣机。
这洗衣机怎么用来着。
她买完这房子后根本没用过, 曲着腰研究了下,点摁开始。她就是想迫不及待洗了这件衣服, 孟宁的那些眼泪她一点都不想留下。
为什么一段恋爱关系的尝试, 要以眼泪开场。
温泽念从西裤里摸了支烟出来, 才发现从C酒店拿的打火机又不知扔哪去了,又懒得把烟塞回去,就在指间夹着,望着洗衣机发呆。
现在的洗衣机挺高端,暮山紫的拉丝纹理面板,温泽念站这么近距离也几乎听不到一点噪声。
不像她小时候住在鹤城旧巷,祖父母家不过一台小小的老式洗衣机, 衣服得打开上方的门塞进去,豆沙绿的漆面因年久而剥落,露出一块块深铜钱色的锈迹。一用起来, 轰隆轰隆的震响像衣服在跟衣服打架。
还经常坏。坏了奶奶便会让她手洗衣服。
温泽念夹着一支没点的烟,把手挪到眼前看了看。鹤城冬天没暖气, 水便是一种刺骨般的冷。小时候生的冻疮,现在早已尽数消弭了,可很奇怪的,到现在冬日里,她仍觉得手指一阵阵痛痒。
她这样一路追着,到底是放不过孟宁,还是放不过往日的自己。
正陷在回忆里,忽听得门口有动静。
孟宁站在洗衣房门口,没料想会看到这样旖旎的一幕。
温泽念窄腿西裤勒出纤细的腰线,裤脚露出白皙的脚踝,盘发工整而一丝不乱,眼尾的眼妆花了一点点,可那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晕染,令她眸眼更深邃些,看上去是种理智的美丽。
可温泽念没穿衬衫。
黑色蕾丝包裹着姣好起伏,腰际的雪肌几乎刺着人的眼。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的烟,听到门口动静微转了转纤颈,因陷落在自己的思绪里,投射过来的眼神带着丝茫然和漠然。
那是一种极端的美。是禁欲与隐喻的冲撞。是浓颜与冷感的竞争。
孟宁愣在门口,看她眼神回来一点点,挑挑眉,那意思是问:你怎么来了?
“哦。”孟宁解释:“忽然想起该把酒吧穿的衣服拿过来,有味儿。”
“洗衣机我在用了。”温泽念夹着烟冲洗衣机扬扬下巴。
“哦。”孟宁想走:“那我明天洗算了。”
“等等。”温泽念叫住她,动了动纤白的手指:“有打火机么?”
“嗯,我给你拿。”
孟宁回房拿了自己的打火机,回到洗衣房。温泽念冲孟宁走过去,垂眸看了眼,孟宁手里还是以前的那个打火机。她腹诽,孟宁这个人,什么都没留,倒把打火机留下了。
她勾了勾天鹅颈,凑近孟宁。
孟宁洗过澡,身上有种清新的香气,一头黑长直发柔顺的垂在肩头,微低着头,发丝挡住小半张脸。
温泽念对着擦燃的火石吸一口烟,问孟宁:“你慌什么?”
“我哪慌了。”孟宁不认。
温泽念夹烟的手斜在一侧,另只手把孟宁垂落的长发勾到耳后,露出发红的耳尖。
她全程没碰到孟宁的耳朵,只是一阵微热的冷香靠近又远离,惹得人每个毛孔拼命呼吸。
“不用慌。”她微微凑近孟宁一点,吐息里有带了烟草香:“不是说好谈恋爱么?我可不会跟你这样开始。”
“太se情了。”她说。
******
孟宁第二天早上醒来,先是去听外面的动静,温泽念应该已经走了。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温泽念那样的语气,不像是在同她商量,而像是同命运商量。
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放不下彼此,所以只能试一试,好不好?
跟祁晓商量之后,搬家的时间定在四天后,祁晓下次轮休的时候。在这其间,温泽念没再出现,生活也按部就班,做义工,打扫家里,收拾行李。
孟宁想了想,还是把温泽念给她买的那些衣服都打包了。
搬家那天她没告诉温泽念,打算等搬好以后再说。没想到祁晓来帮她把打包好的箱子往下搬时,温泽念走进来。
她很怕温泽念问一句“想逃跑啊”,但温泽念没有。
只是淡淡的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孟宁点头:“你怎么知道是今天?”搬家。
温泽念:“猜的。”
祁晓:“那什么,我先把这箱子搬下去,你俩跟着下来。”
温泽念说:“搬去地库吧,我开车。”
祁晓遁得飞快。
孟宁最后扫视了一圈屋内,确认没留下什么东西。温泽念跟着她一起看了眼——孟宁这人心思重到什么地步呢,先前餐桌上有只花瓶,插了助理买的永生花,每天吃饭时挪来挪去的不方便,孟宁便先把它放到了一边的立柜上。
这时孟宁要走了,便又把那花瓶挪回餐桌上,端端正正放好。
整间屋子里,没有任何孟宁曾住过的痕迹。
孟宁问:“这房子你怎么办啊?卖了应该能升值吧哈哈……哈。”
她一尬住就笑,温泽念一眼扫过来,她又顿了下,最后一个“哈”字掉了队,哈出口像在做气功。
她就是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怎么了嘛。
事已至此,要不她就把句末的口头禅换成“嘿嘿嘿”,被温泽念扫一眼她顿一下,最后出口的是个“嘿”字还更有气势点,手上不拿根双节棍都说不过去。
她漫无边际的想着唇边就挂了笑,温泽念问她:“还有没有忘记什么东西?没有就走了。”
喔唷,好冷。
冷脸的美人陪她一同走到门口,其实她之前没告诉温泽念她今天搬家,就是不想让温泽念面对这一幕。无论她语气如何调侃,好似也无法改写这一幕的调性。
她要把自己的指纹从密码锁里删掉了。
那一刻温泽念很安静,低着头,看着她打开门锁,滴滴点按几声开始操作。
玄关灯光透洒下来,落在孟宁指尖好似半透明。
温泽念忽然有点后悔。
她忽然想说:不要搬走了吧。
就算关系扭曲又怎么样呢。就算不上不下又怎么样呢。只要她每次一回到这里,都能看到孟宁安静的盘腿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露出颈后黑色曼陀罗的纹身,或在看小说,或在发呆。
她们这样“试一试”,试的结果不好呢?
她亲手打开了笼子,还能迎得回那过分美丽的鸟么?
孟宁操作到最后一步时指尖顿了顿,低声问她:“那,我删了?”
温泽念忽而勾了勾唇。
好像你在删除一个重要程序时,电脑总会反复询问:“确定”或“取消”?
电脑知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残忍。
电脑知不知道很多事经过一瞬犹豫,就永远的失去勇气了。
温泽念自己的手探过去,很简单,点按一下便可以取消删除。
孟宁站在她身侧,垂着手很安静,任她予取予求。
她很快速的点按“确定”,拎起孟宁脚边的行李袋:“走吧。”
******
两人下楼,温泽念先前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祁晓,祁晓很自觉的坐在后排,一脸含蓄的等着吃瓜。
温泽念拉开驾驶座的门上车。
孟宁坐在副驾很安静,一路扭头望着车窗外。
祁晓的E人尴尬症又犯了,可,聊什么啊?聊什么都显得有点敏感。
没想到温泽念叫了她声:“Sharon。”
“嗯?”
“唱首歌吧。”
“……哈?”
车载CD的音效太冰冷,不如真实人声听来总带着暖调。
“唱、唱啥啊……”
“就你上次那首吧。”
“小狗,乖乖,小狗乖乖……”
温泽念勾了勾唇角,她扶方向盘的姿势很好看,顺着路口右转,像信笔挥洒的作画。
祁晓想明白了,肩膀放松下来,靠着椅背把嘴里的歌轻声哼唱了下去:“小狗乖乖,小狗乖乖,喜欢做什么……”
窗外春光已至,阳光经车窗折射仿若眼睫上的流光,大片大片的扶桑和紫檀撞进人眼底。即便是亚热带季风区,春天的感觉和冬天还是不一样的,天空碧湛湛的,是一种琉璃般的透亮。
人生最残酷的是什么呢。
最残酷的不是你走过一个路口,到很多年过去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你人生的拐角。
最残酷的是你明知那是你人生的一个拐角,却也只能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路口那样去走。路边花团锦簇,春色明媚,有朋友在你身边谈笑或哼着歌,于是你也轻轻笑着,好像真只是走过一个普通的路口。
要是这两人be了,很多年后她们回想起的,便将是今天这一路——温泽念开车载着孟宁的行李送她搬去出租屋,祁晓在后排唱着不知所谓的儿歌。
祁晓唱着唱着忽然就哽咽了下。
孟宁诧异的回头看了她眼。
她哽咽着道:“看什么看!歌词太感人了不行啊!”
******
温泽念和祁晓一起帮孟宁把箱子搬上去,宋宵上班去了,家里很安静。
祁晓提前帮孟宁把她房间的窗户打开了,春天的风是有形状的,是锦簇的花冠般一大团一大团的,人往窗口一站,就被扑个满脸。
孟宁便是那样站在窗口,一只掌根摁在窗台边缘,她瘦了些,风拂着她T恤轻飘飘的,勾勒出身形轮廓。
温泽念本来正要往里走,看到这样一幕却暂且停下脚步。
祁晓正打了盆水端过来,走得匆匆,差点跟突然停下脚步的温泽念撞上,跟着望了眼孟宁的背影。
温泽念说:“不用打水了,我约了家政。”
“你什么?”孟宁一脸震惊的回头:“你约了多少钱的啊?”
温泽念报了个数。
孟宁咬了下后槽牙。
温泽念说:“这些钱,你都得还的。”
孟宁咬着后槽牙说:“我知道。”
温泽念勾了勾唇便走了。
屋里只剩下孟宁和祁晓。祁晓搡搡孟宁胳膊:“你俩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其实,不知道。”孟宁笑着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
温泽念预约的日式管家家政服务很快上门,乌泱泱五六个人很快把出租小屋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孟宁房间,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打扫了遍,地板亮滑得苍蝇和祁晓都站不住脚。
一个小时便达成了这样的效果,孟宁颤颤巍巍签了账单,她们全员撤退。
祁晓倒是挺乐呵:“谢谢啊。”
孟宁的后槽牙咬得有点疼:“不客气。”
她跟祁晓说:“我下楼买点菜,咱们中午自己做饭吧。”
“成。”祁晓说:“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吃……”
“我知道你想吃什么。”孟宁笑笑:“我自己去吧。”
祁晓反应过来:“行,那你去吧。”
这是孟宁刚刚回归真实生活的第一天。
先前在医院里不算。在温泽念给她造出的避世所里也不算。
孟宁的真实生活,是楼道促狭的老式出租屋。是楼下涌荡着方言叫卖的菜市场。是新鲜的蔬菜和打折的苹果。是一周只能吃一次的烧烤脏摊。
孟宁直到现在,才算真正破开了她的壳。她像一只重新面对这世界的雏鸟一般,要迈着自己颤巍巍的脚蹼去探索。
孟宁去菜市场买好了菜,拎着往家走的时候,发现楼侧多了组健身器材,一群阿姨正在上面扭腰转臂,而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个人。
孟宁好像也没多意外,拎着菜走过去。
坐在长椅上的温泽念抬眸。
那时大概上午十一点。春光总是柔和,十一点的阳光尚有晨曦的影子,洒在孟宁身上是一层氤氲的金边。孟宁给人的感觉就像,随时会融化在风中、融化在海中,又或融化在一片雾气般的晨光中。
可她又很生活化的拎着一兜子菜,好似终于沉甸甸的跟这世界有了些牵连。睫毛一翕,煽动整个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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