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祁晓手一挥:“你坐着继续玩吧。”
哪怕E人,也有满腹心思想自己待一会儿的时候。
没想到一出酒吧就撞见个熟人。
祁晓揉揉眼,以为自己喝多了产生幻觉了。
温泽念站在那棵樱花树下,穿一件短款收腰的黑西装配窄脚西裤,里面的白衬衫领口系带翻出有些像骑士装,细高跟鞋款式简约,露出只堪一握的脚踝。
她在抽烟,打横一只手臂抱在胸前,另只手臂斜着,细白的烟卷夹在指间,是听到祁晓的动静才回头,朝祁晓压了压下巴。
是时夜风微动,两片樱花瓣随风而转,一片贴在她面颊,一片落在她肩膀。
其实温泽念真不是祁晓喜欢的类型,但有些人与喜不喜欢无关,她出现,你便想跳着脚骂着脏话的说“好美”。
温泽念拂掉脸上的花瓣,低声说“Hi”。祁晓走近,问:“怎么不进去?”
“来早了点。”温泽念语气很淡:“让她再玩会儿。”
祁晓又不行了。
一个日不暇给的人,为什么会来早?来早了,又站在这棵树下抽烟。
并问祁晓:“她今晚开心么?”
“我不知道。”祁晓有一点点抓狂,重复一遍:“我不知道。你要不进去看看?”
对孟宁的状态,祁晓也只能反反复复去看、去猜,并拿不准。
温泽念犹豫了下。
祁晓的心跟着一揪——她发现自己说了句很错的话,温泽念怎么能进去呢?温泽念怕进去看到孟宁不开心,哪怕是在这样热闹放松的场合。温泽念也怕进去看到孟宁开心,因为这里没有她。
祁晓:“要不我还是叫她……”
要不还是叫孟宁出来算了。
温泽念却掐灭了烟,勾了勾唇角:“走吧,进去看看。”
祁晓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像觉得自己走在领导前面不礼貌。
温泽念轻扬了扬眉,往酒吧里走去。
其实祁晓不是出于什么职场礼仪,她是又破大防了。她跟在温泽念身后,咬着下唇无声的嘤嘤嘤。
从前孟宁陪温泽念做一场梦,她觉得孟宁是飞蛾扑火。现在她望着温泽念往酒吧里走的背影,何尝又不是飞蛾扑火。
温泽念无比清醒的走向了那样的两难,去亲眼看无论如何都难受的局面,穿透眸底烙上她的心脏。
孟宁的开心,孟宁的不开心,所有的情绪,她来承受。
******
卡座上一群人看着温泽念,一齐愣了下。
祁晓从温泽念背后钻出来,模糊的介绍:“我朋友。”
有人凭着E人最后的倔强开玩笑:“祁晓你的朋友怎么个顶个都是大美女啊。”
但温泽念脸色淡淡,没有笑。
妈呀,气场两米,倔强的E人也不敢开玩笑了。
孟宁看到温泽念怔了怔,她本以为温泽念会直接叫她出去,没想到温泽念进来了。
她本欲站起来,但温泽念眼神雨露均沾的扫过众人,并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她就又坐下了。
温泽念好像,并没有要表现出跟她认识的样子。
祁晓感受了下这微妙的氛围,没让温泽念坐孟宁身边,而安排到另个人旁边:“这儿有空位。”
这个位置安排得好啊,两人斜对角,孟宁一倾身拿桌面的开心果,眼尾就能顺势瞥到温泽念。
于是孟宁就这么做了,一副很喜欢吃开心果的样子。
然后发现温泽念一点没看她。
温泽念哪里需要再看孟宁呢。
走过来眼神扫过众人时在孟宁身上停留的那半秒,足够了。
她从小就很习惯这么看孟宁。那时孟宁众星捧月,她饱受排挤,她怕自己总看孟宁会惹来嘲笑,于是只有当人很多的时候,她会眼神很快速、很平静的扫过去,在那半秒的时间里看一看孟宁。
所以她已经看清了。
孟宁说得很多、笑得很多,但这样欢快的表象不足以刺痛她,毕竟孟宁在她和祁晓面前,也是这样假装的。
真正刺痛她的是,孟宁在说完以后、笑完以后,会抿抿唇角,很小很小的吐出一口气,尔后才重新挂回笑容。
也许这里的射灯太暗了,也许这里太多人来分散祁晓的注意力了,所以孟宁会偶尔看一看祁晓,发现祁晓也没留意到她这小小的吐气。
好像有人用欢笑和言谈扯出一把五颜六色的降落伞,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斑斓吸引的时候,自己躲在伞面下,小小的、小小的透一口气。
自己一个人时孟宁是做不到这样的,那时太安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目标也太明确,难过和悲伤无论如何都瞄得准她、追得上她。
所以来到这样人多的、没人注意到她小动作的地方,连她自己都松了口气。
然后在又一次这样小小的吐息时,她的肩膀突然凝了下。
好似突然想起了,温泽念来了,就坐在她斜对面。
她飞快的往这边瞥了眼,好似在看温泽念有没有注意她。温泽念无论在哪坐姿总是端雅,穿西裤的纤长双腿并拢着,像中国古建筑里隽秀的桥。
她其实一点也没看孟宁,望着吧台里的调酒师摇着雪克壶调酒。
可孟宁没吐出的那半口气吞了回去。
好像被人发现了、逮住了,那小小的可以透气的时刻,就消失了。
温泽念微微勾起唇角,手掌撑在卡座边沿,指尖用力往内蜷。
那是一个自嘲的笑。
那一刻温泽念绝望的想,走了吧。
坐在这里做什么呢。明明还有那么多工作,丢下了跑过来,把两人都逼到这样的地步。
她扫一眼桌上的洋酒瓶,取了只干净杯子,也没招呼左右,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酒。
她连倒酒的姿态都好看,从脊背到臀线拉出恰到好处的起伏,好些人视线在她背影上流连。
她其实早已习惯众人的注目。小时候是鄙夷,长大了是艳羡。其实这里面,有很大差别么?都是让人不太畅快的做不得自己。
而她现在就变成了,让孟宁不太畅快的做不得自己的那个人。
她放下酒瓶正欲端起酒杯,一只手伸了过来。
掌心摊开,露出她轻抚过的掌纹,纹路间是两粒剥好的开心果。
视线往上抬,先是淡灰的T恤领子,白皙的脖颈,秀气的下巴,再然后,才是孟宁这么多年都没变过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弯着。
她小时候被这样的视线拯救过,也刺伤过。
现在她为这样的视线心动着,也心痛着。
孟宁笑着问她:“吃不吃?”
音乐那样吵嚷,不太好的音响时而发出刺耳的“呲”一声,人人都在聊天、笑谈,没有人来追问“咦你们之前认识吗?”
没有人来探究她们的过去。
她有点明白孟宁为什么要躲到这样的一片热闹里来了。是不是这样她们就可以,在这样热闹的遮掩下,暂且忘掉她们纠缠不清的过去。
她从孟宁掌心里接过开心果,指尖微颤的,又一次轻抚那掌纹。
她不该这么做的。这一次她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造梦师了,她变成了这没有出路的梦境里的一个小角色,她也彷徨、她也无助,她微颤的指尖露了她的怯。
孟宁还是冲她扬了扬唇,又很快的偏开头去了。
开心果送进嘴,酒不是好酒,后味很涩,冲掉舌根残存的淡淡的甜。
有人提议:“歇够了吧?可以继续玩真心话大冒险了吧?”
温泽念又勾了勾唇角。
她今晚笑得比平素多些,因为总觉得嘲讽。
人什么时候,需要借着游戏才能说真心话了?
孟宁先前参与了么?孟宁说什么真心话了么?她眼尾朝孟宁扫过去,孟宁无论坐在怎样光怪陆离的环境里都显得那样干净,合群的笑着。
温泽念唇角的弧度勾得更甚了些。
好啊,孟宁要玩,那她也玩。
祁晓本来一直在观察温泽念的脸色,看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应一句:“那来吧。”
温泽念发现孟宁手气很好,几乎没有中招,好似老天都知道孟宁不想说真心话。
倒是几轮下来,温泽念中招了。她语调淡淡的选:“真心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妈呀,气场两米的美女,打扮得还特精英范儿,这该提什么问题好啊?
终于有E人挺身而出:“啊哈哈那什么今晚上月亮挺圆的你有喜欢的人吗?”
噗。
孟宁在心里说。
搞什么啊原来不是她一个人面对温泽念紧张啊。
可别人的紧张和她的紧张不一样。别人是用插科打诨带出真心话,她是用插科打诨藏起真心话。
奋不顾身的E人身边立刻有人搡了她一下:问都问了,问的这是什么纯情小学鸡问题。
可现在这个时代好像就是这样啊。
欢爱比接吻容易。接吻比拥抱容易。有一个交往对象,比有一个喜欢的人容易。
作为一个不常笑的人,温泽念今晚自嘲的笑容真是太多了,所以她这时只是克制的拎了拎嘴角。
她看起来可以呼风唤雨了。可以操控一切了。或许她唯一不能控制的,是自己的心。
她的心泡在一汪名为“过去”的酒液里,十四岁住过小城边的江水所酿,历经岁月,变成黑色漫漫的潮。她的心成了一颗沟壑遍布的梅子,所有的甜蜜藏进去,所有的辣涩也藏进去。
她也想挤一挤、拧一拧,可她挤的拧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孟宁这时在她对面轻轻的说:“如果不想回答的话可以喝酒。”
孟宁这句话说得很轻,湮没在一片嘈杂的乐声里,音响的呲音里,往来人的笑谈里。
可温泽念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孟宁双手摁在卡座边缘,指节蠕了两蠕,低下头去。
第60章
总是这样。
温泽念心想。
孟宁这个人总是这样, 她聪明,敏感,体贴起来像会往人的心里钻, 可越是这样的人, 越不会收拾烂摊子。正因为聪明, 所以对自己造成的局面有深刻洞悉,其他人看到表面的痂,她透过痂看到其下腐败的血肉。
所以其他人能对着痂问出“是不是很痛啊”,孟宁不行。她敏感的捕捉到那一阵令人发慌的血腥气,自己也不知如何应对, 所以转身就跑。
温泽念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说:“我可以回答。”
其他吃瓜人眼睛都亮了。唯独祁晓在哈哈哈的劝身边人:“吃牙签牛肉!啊哈哈吃牙签牛肉!”
妈呀!她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可比问什么初吻初夜的刺激多了, 一位姬圈天菜穿一身西装坐在这里,皓腕从袖口透出露出细瘦的尺骨, 拎着只酒杯, 嘴里好似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可浓睫半垂,显然是在思考。
扛不住!祁晓这个纯爱战士真的扛不住!少年人一动心就永远动心的初恋永远是最吊的!
其实温泽念的抬眼垂眸又抬眼不过瞬息之间,除了祁晓和孟宁估计谁都没瞧出来。其他人只觉得这位大美女看着不好接近,其实人又有点随和,淡淡的说:“没什么,可以回答。”
她视线轻飘的越过孟宁,去看向她提问的人:“有过。”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过。”
温泽念是在那一刻决定放孟宁搬出屋子的。
她觉得她和孟宁的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是错位的。孟宁从小什么都有, 所以是“守成之君”,总是瞻前顾后。而温泽念从小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绝地逢生, 总不顾一切把自己的什么都压上去。
她是挺莫名其妙的。
就算要让孟宁住,租房行不行?就算要往返市区, 调用一辆C酒店集团的车行不行?
可是她偏不。她偏要买房,偏要买车,就像她调直升机给孟宁送一盒过敏药,其实她从来是个没分寸的人。
她的投入总是不计成本,她的冷静之下有种近乎疯狂的惊惶失措,总觉得投入得越多越能掌握住局势。
其实哪是这样的呢。
孟宁对她越愧疚,便越要回避。
孟宁生怕听她说一句“喜欢”,哪怕这份喜欢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一旦亲口说出来,好像就给这件事定了调。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你在课堂上偷偷看漫画,可以。但你把漫画明目张胆摆到课桌上来看,不行,老师会来抓你的。
她们早已成年,她们的“喜欢”没有老师来抓。能来抓住她们的,是孟宁对往事的愧悔,是孟宁那颗温柔而敏感的良心。
说实话,这些往事要放到其他人身上,可能不会觉得是个事。时央真是为她当年的心机留下来的么?时央是个成年人了,做选择的时候有掺杂其他现实的考量么?时央有没有想过,在那个年代她和岑玫瑰的关系就是难以为继,所以退缩了呢?
其他人可能有千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是温泽念喜欢的人,她有颗温柔而敏感的良心。
祁晓又破大防了。
祁晓跟谁都能聊得起来,所以听无数人说起自己喜欢过的人。祁晓听过很多种不一样的情绪,有不甘,有不舍,有释然,有无奈。可她从没听见一个人说起的语气,像祈愿。
祈愿那个人,变成“喜欢过”的人。
祈愿自己的一颗心,强音渐渐从“喜欢”往“过”上漂移,随着春天的雪、夏天的枫。
春天哪有雪呢?夏天哪有枫呢?
就是这个道理啊!祁晓分明还记得她们一起去海岛体验游的时候,温泽念一同去了那香火最盛的寺庙可并没参拜,有同事大着胆子问过,温泽念淡淡说自己不信佛。
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在对着什么祈愿呢?对着春天的雪,夏天的枫。
祁晓哈哈哈的说:“他妈的这牙签牛肉怎么这么辣啊!”
就像她小时候看甄嬛传看哭了觉得不好意思,一膝盖撞在茶几角上说:“哈哈哈好他妈的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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