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类的书籍,被高高地置于书架的顶层,隐隐透着久未被翻动过的落寞感。
它们的下方,是一排画册、地理图册和摄影集,姜妤笙翻阅,发现其中有一本解说古董文物的图册里还夹着一张票根,是近年来口碑很好的一个剧社出品的一个话剧。
姜妤笙扬唇,说:“这个剧社的话剧我也看过。”
是她去年生活条件稍好一点后,尝试看的第一部 话剧。
薄苏问:“哪一部?”
姜妤笙说:“算是这部的前传?《行路》。我很喜欢,一直很想看它的姐妹篇,《无问》,但是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场次。”
薄苏沉吟:“下半年应该还会有巡演,我听说鹭城有安排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你也没看过吗?”
“我也没看过。”薄苏搂着她的腰,背后抱着她,莞尔: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再翻出另一张票根。
姜妤笙不疑有他:“好。”
不知不觉中,她们关于“下次”的约定好像越来越多了。她无意在薄苏身上投放太多的期待,但依旧还是会在她这样脱口而出的“下次”约定里,感到无法压抑的心动与欢喜。
她没有看到管青曾经说的满抽屉的明信片,薄苏也没有给她看,但她认出了书架上置物格里放置的那套与“念”相对应的,名为“思”的深蓝色瓷器了。
她在薄苏的怀里转过身,问:“陈素履女士的作品?”
薄苏应:“嗯。”
“和你送我的那套是相对应的?”
“嗯。”
姜妤笙眼底浮起促狭:“你知不知道这两套餐具背后的故事?”
薄苏坦荡:“我知道。”
“那你还送我?”不是说只想当她的姐姐吗?
薄苏静了静,应:“除了你,我还能送谁?”
她说得平淡,眼眸却似蕴着一片星空,静谧有光,使人不由沉溺。
姜妤笙心旌波荡。
“所以,你送我的时候,是什么心思?”她神情中有不自知的娇柔。
薄苏说:“其实,什么心思都没有,就是单纯地想送你。”
姜妤笙歪头:“哦,所以完全就是我自己好奇心太强,了解太多,自我攻略了?”
薄苏红唇弯起:“也不是。”
她承认:“我送的时候没有别的心思,买的时候,应该是有的。”
尽管那个时候,她自欺欺人,不愿意、也不敢察觉。
姜妤笙满意了。
她凑近了,像奖励一样,蹭了蹭薄苏的鼻尖,轻吻她的薄唇。
薄苏上移搂在她腰上的右手,在她要撤离的一瞬间,掌住了她的后脑,夺取了主动权。
室内只有恒温系统在运作,连送风都无声。
姜妤笙可以清楚地听见她们唇 | 舌交 | 缠的口腔音与心跳砰砰声。
过分漫长,也过分缱 | 绻,姜妤笙被勾动 | 情 | 潮,浑身发 | 烫,渐渐难 | 耐。
薄苏也不好受。
她乌眸蒙着一层雾气,离开了姜妤笙,微哑问她:“洗澡吗?”
姜妤笙胸线起伏,连呼吸都是灼 | 热的。
她确信她在薄苏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渴望。
心脏同频率共振,她应:“好。”
薄苏眼睛在笑,轻轻地啄吻她一下,拥抱片刻,松开她,放她去取睡衣洗澡了。
姜妤笙在主卧室卫生间洗,薄苏去隔壁的客卫。
半个小时后,姜妤笙洗完澡,吹好头发,打开卫生间的门出去之时,骤然发现,卧室变换了新天地。
素雅的白色天花板、灰色墙面与浅灰色地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无垠的蓝紫色星空与五面环绕的幽蓝色大海。
大海里,蓝波漾漾,星月水母似四散漂浮的小伞,在水中悠闲地舒展飘荡,鱼群涌来又退散,穿梭游动,整个卧室,似她不小心打开了异世界之门,意外踏入的域外深海。
梦幻得姜妤笙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可不是梦。
薄苏散着秀发,穿着睡裙,见她出来,自床边站起了身,携一身淡雅茶香,款款向她走来,气韵端华,身姿曼 | 妙却如深海迤逦而出的美人鱼。
她笑望着她问:“好看吗?”
姜妤笙伸手去握她的指尖,体温分明是热的。
她眼睫颤了一下,不错眼地盯着薄苏。
“好看。”她嗓音发涩:“这是什么?”
薄苏说:“3D全息投影。”
姜妤笙问:“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薄苏抬手抚 | 摸她的面颊,亲吻她的鼻尖,坦坦荡荡地承认:“是。”
幽蓝色的光影摇曳在她的脸上、天鹅颈上,映染得她向来不沾凡尘的面容也有了人间欲 | 色。
姜妤笙视线忽然模糊。
这是她曾经连梦里都不敢奢想的场景。
情难自已,她微微仰头,主动吻上了薄苏的红唇。
水波随着她们的脚步变幻,透明的水母在床头飘飘荡荡。
薄苏背抵着流动的海水,姜妤笙屈膝在她的身前。
她以左手抚摸薄苏的脸颊、红唇,流连向下。
薄苏忽然伸出手,牵起她的右手,低头落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舔 | 吻,一直吻到那残缺的半根尾指上。
丑陋的断端被她含 | 入口中,温柔地舔 | 弄。
姜妤笙一瞬崩溃。
她忽然发现有的事、有的委屈、有的害怕,并不是完全过去了。
只是她知道,她该让它过去了,不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当薄苏用这样的姿态、这样的温柔疼惜它,她还是一刹那感到了潜藏在心底,那来自遥远过去的、无处可诉、也不想诉的痛苦与彷徨。
“薄苏,你别……”她泪簌簌地下落。
薄苏抬起头,望见她的泪水,眼底也有痛与水雾开始漫漶。
“对不起,对不起……”她伸手轻拭姜妤笙的眼泪,自己眼角却有泪也跟着滚落。
姜妤笙喉咙干涩到疼痛。
她偏过头亲吻薄苏的手心,努力平声说:“不是,不要说对不起,姐姐,不要说对不起……”
不要这么温柔,温柔到好像又要担负起她的一生。
包括她的过去与未来。
无以名状的情绪充满胸腔,她无法言说,便只能以亲吻代替。
她拥 | 吻薄苏,用被薄苏吻过的温热右手,触碰微凉的软玉、礁石与海面。
似星星在珊瑚丛中嬉戏,月亮也渐渐坠入海底。
微微的疼,满足的胀。
薄苏左手攥紧床单,右手攀在姜妤笙的背上,眼角有泪无法抑制地滑落。
好似这浑浑噩噩的漫长半生,都在等待这一瞬的清醒与圆满。
空虚被填满,
残缺被完整。
星光随着海浪不停波荡。
她仰起头,无法自控地拢 | 膝,白腻如瓷的细颈在幽蓝的光中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呼吸短促而低沉。
有天光被洒进久无天日的深海里。
她被揉皱,也被抚平,以温柔,以爱恋。
姜妤笙轻吻她、安抚她,“姐姐”、“姐姐”一声一声地轻唤她。
薄苏平复下来,似藤蔓缠 | 绕她的身上,在收放之间感受着她的存在。
“不要出来。”她忽然哑声说。
姜妤笙止住动作,扇了扇睫。
有一点羞赧的可爱,更多是的清纯、成熟女性的柔美,是她十几年前做梦就在奢想,又比她梦中更真实更牵动她心弦的模样。
她不由笑,爱怜地轻抚她汗湿的额发,勾住她的脖子,抬起身子吻她:“我爱你。”
情之所至,曾经觉得无比难以启齿的话,也不觉为难。
她眼睫犹挂晶珠,眼底的光却很餍足。
姜妤笙心脏似要被吹破的气球,满胀到痛楚。她怕爱是束缚,从不敢出口,可此时此刻,却也难抑制。
她回吻薄苏,在唇与唇的温存间说:“我也爱你。”
姐姐。
薄苏。
比你以为的爱你更爱你。
也比我以为的爱你更爱你。
泪一滴一滴洇进薄苏的心里。
第61章
幽蓝的光, 似薄纱笼在她们的身上,彼此的鼻息声渐轻,姜妤笙抽手, 侧躺在薄苏的身旁,揽着薄苏的腰。
碎光在眼底流荡。
薄苏与她共枕,平视着她问:“能和我说说,关于那次事故吗?”
姜妤笙眼睫颤了一下,没有推拒:“其实, 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很偶然的一个瞬间,具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脑子里也没有画面。”
也许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用, 那一个瞬间, 她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那段时间, 厂里面在赶着交付一批货,大家都在被迫加班,那天本来是要轮到棋棋加班的了, 但是那天棋棋发烧了,我就和她调了个班。她工作的那台机器之前就有一点故障,没启动两个小时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需要重启一下才行。那天夜里,两点多的时候, 我也是按照正常工序把铝板材放进冲床,正要抽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 机器忽然就自动压了下来。”
正常来说,机器是要同时按下两个开关才会启动的, 但是她们厂为了效率,老板一贯是把其中一个开关长期用东西卡住,减少工序的。
她确定,她那天还没有触碰开关。
她反应已经算是快的了,再慢一秒,应该整只右手都要没了。
“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截手指已经没了,就只记得疼了。”
她此刻的面容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薄苏的乌眸里却有深浓的郁色与后怕。她牵起姜妤笙的右手,贴在她光洁的心口。
似渴望能用此刻的温热,暖融那一年覆在她心头的冰雪。
姜妤笙心脏跟着发烫发涩。
这两年,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自洽,已经接受了从此身体缺失一部分、她不再是一个肢体健全的人了。
永远都不可能是了。
但刚刚薄苏吻她残 | 肢的一瞬间,它被接纳,被怜惜,她感到被她心疼的一瞬间,她好像才得到了真正的释怀。
好奇怪,人这个生物。
不期待爱的时候也活得好好的,得到了最想要的那份爱后,旧疤反而好像又生出新肉,一瞬变得脆弱。
也很矛盾。
分明喜欢看到她的心疼,又不想让她那么疼。
于是她贴近了,亲了亲,弯眸问:“刚刚舒服吗?”
话题转移得太快,薄苏猝不及防,一时语塞。
她松开了牵着姜妤笙的手,转回了头,仰视着星空,沉默不语。
唇角却有弧度微微扬起。
姜妤笙心里有底,恃宠生娇地亲她的玉 | 颈,柔声磨她:“是你说的,不舒服要告诉对方的。”
薄苏咬唇,败下阵来,只好应了一声:“嗯。”
她不好意思说,其实只要想到是她,她便已经动 | 情得不行。
其余的,都只是在沸水下加薪火。
怎么有不沸腾的可能?
姜妤笙食 | 髓知味,眼眸柔亮:“那……可以再来一次吗?”
薄苏:“……”
她转回头看姜妤笙,片刻,勾了勾唇,支着手肘就要翻身。
姜妤笙伸手压住了她。
“姐姐,你说的,今天我可以努力一下的,你说话算话吧?”她杏眼柔柔,藏着几分热意。
薄苏无言以对。
姜妤笙知道她这是默许了。
“姐姐,这次可以侧着吗?”她轻声恳求。
薄苏咬唇,配合了。
只是,一次变成了许多次,全息投影的主题,在渐渐变调的空气中变幻。
从幽蓝的深海,到阒黑的森林、寂静的草原,皓腕反复隐入夜 | 色,凝露真正落于叶面,斜月沉沉落下枝头,全息投影才被熄灭。
夜真的寂谧了下来。
两人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日光透过没有拉遮光层的窗帘,朦朦地照明室内的陈设。
姜妤笙循着生物钟醒来。
薄苏侧着身,面向着她,如她所愿地还在睡梦中。
她黛眉舒展,似终于做了一场好梦。
姜妤笙借暝矇的光线,用眼睛定格她的睡颜。从不笑便显矜冷,一笑又自有风 | 情的眉眼,到笔直挺翘的鼻梁、稍显薄情,只有她知道有多柔软的红唇,每描摹一处,她心底的那片春花,便更蔓延一点。
其实很想用手机拍下,但未经同意,她怕冒犯,便没有动作。
因为薄苏昨晚告知过,早餐会由阿姨送过来,不需要她操心,所以她也不急着起床。
她准备等八点左右再起,免得过早惊扰了薄苏,过晚怠慢了没有睡懒觉习惯的老太太。
在长久的静谧中,她聆听薄苏呼吸的起伏,试着与她同起同落,自得其乐。
但没想到,八点的秒针刚跳过,薄苏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应该是闹钟,薄苏眼睛都没睁开,转过身子,准确无误地摸过手机,关掉了声音。
空调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带出一片散落着桃花的春 | 光。
姜妤笙眨了眨眼,喉咙动了一下。
薄苏转回身,视线与她相撞,蓦地一怔。
空气安静两秒,两人脸上都有薄红渐现,也都有笑意忍不住自眼底跑出。
薄苏把空调被拉过胸口,状若淡然地开口:“早上好。”
声音落进空气里才发现有多喑哑。
沙沙的,有种别样诱 | 人的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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