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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长宁(古代架空)——圣人皆孩之

时间:2024-05-18 08:37:16  作者:圣人皆孩之
  “诸君,且将我踏作春泥!”
  他自始至终没有等到楚晏回眸,甚至没有等到楚晏的片刻犹豫。
  那把长刀从楚晏的手中滑落,日光底下顿时抛洒开一抹格外扎人的血艳,像迎春的山花。玉山将崩,白色的身影也从那马车上栽倒下去。
  风声呼啸,姜国的士卒也开始悲愤地摇旗狂喊,袁毅也带头冲下来,挥矛挑开一片梧国的士卒。杂乱的声音传进顾长宁的耳朵却只剩下钟鸣一般的回音。
  他只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碎得一塌糊涂的声音。
  “楚晏...”他的嗓音沙哑,甚至喉中泛起一股血腥味,眼前也好似发白,只闪过一阵又一阵的模糊的剪影。
  风声贯耳,这次却带了一阵刺痛,他迟钝地低眸,才发现肩上中了一箭,坡上有个举着长弓的姜国人,眉眼像极了徐锦逢。那人再次搭弓,下一箭恐怕就是朝着他的脑袋来的了。
  “殿下!”墨旗杀出来,替他拽了一下缰绳,马头一偏,带着顾长宁躲开了第二箭,“此处不宜久留,您受伤了先回营,墨旗会在这里撑到援军来。”
  不行!他不能把楚晏留在那里!
  他咳出一口黑血,掉转马头,又朝马车那边去。但姜国人已经冲杀过来,不少骑兵跃马绕过了那辆马车,但奈何局势太乱,有匹马冲撞在那车轮上,将一整辆马车掀翻在地。
  “咳!”
  他离楚晏已经那样近了,近到只要他再骑出两三步,就能见到他了。可这几步又那样遥远,一遍一遍被冲上来砍杀的姜国人打乱了方向。
  顾长宁没有挥刀,他根本就没有带武器。所以只能靠骑术躲开那些刀光剑影,但还是挂了彩。
  “殿下!”墨旗冲过来拦住快要昏厥的他,“你不能再留在这了!来人!把殿下带回去!”
  “不要...让我去救楚晏...”他无力地拨开墨旗的身影,越过他的肩看见了地上血泊里的白衣。
  “让开!让我去救他...”他夺过墨旗马背上的箭筒,从里头拿出一把箭矢,想用来挡一挡那些劈头盖脸落下的刀剑。
  缰绳被人蓦地砍断,马失了控,他整个人顿时滚落马背。但他立刻又从泥地里爬起来,朝马车的方向奔去。
  怎么能把楚晏丢下,他已经丢下他太多次了,这次绝对不能——
  顾长宁的意识停在了这里,戛然而止。
  是墨旗实在没法,挥舞着手里的剑鞘将他一击打晕。又将他推给几个壮实些的士兵,“带殿下撤!”
  ——
  “长宁啊?怎么会有人这么怕苦呢?喏,给你备了糖。”
  “这次你乖乖喝完,课业我帮你写了。”
  “喂,顾长宁!你又欺负袁冼!”
  “我就说你箭法好嘛,连大雁都猎得中!”
  “那说好了,你带我去看雪原。”
  “不求共白首,但求两心同。”
  “楚晏!”
  顾长宁喊着梦中人的名字从床榻上惊醒,往日种种犹在耳畔,心头却疼得慌,好像被人活生生撕扯下来一块。
  他翻身下榻,动作一时扯痛了肩上的伤,他咬着牙站起来,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营地。
  墨岩推门而入,看见他下了床,赶紧过来扶住,“您怎么起来了?太医说了,您还需要休息。”
  “楚晏呢?”
  “......”
  “你说啊!他人呢?”顾长宁揪着墨岩的肩,问。
  墨岩吞吞吐吐的,最后跪伏在了榻边。
  “楚晏殿下...他已经...殁了。还请殿下节哀。”
  “他死了?”顾长宁反问了一遍,两行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脸庞。
  他的心好像也随着这句话不跳了。
  “我不信...我不信!他怎么会死?”
  墨岩伏身道:“殿下,您冷静一点,姜国前日已经发丧了。”
  顾长宁跌坐在榻边,双眸无神,说不出一句话。
  地上的墨岩哀恸地从袖口里找出一个盒子,呈给他,“这是菱生让我交给您的,说是...楚晏殿下的遗物。”
  他瞪了那个盒子半晌,迟迟不肯接,仿佛只要他不接过来,不承认楚晏死了,楚晏就还会再出现一样。
  但他终究骗不了自己。
  他撑着床沿,努了努身子,拿过那个木盒,打开,里头的东西却差点吓得他失手丢了盒子。
  那里头躺着两根指骨,是楚晏的指骨。
  他一阵反胃,干呕了好几次。墨岩慌忙倒了水过来,安抚了片刻才好些。
  “他的...人呢?”尸首二字他还是未能说出口。
  “找过了,但是...”
  “是不是没找到?”他的语气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墨岩不忍地看着他,“找到了,但是带不回来了,已经...已经没有什么了。”
  他不明白这话,什么叫“没有什么了”?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就没有了呢?
  顾长宁推开墨岩,取下衣桁上的衣服。
  “殿下!虽然姜国已经从那处撤兵,但您的伤还没好,断不能这样折腾啊!”
  他不顾墨岩的劝阻,整装出去。
  出了门才知这里是祁城的一处驿站,还好离那片战场不算远。他翻身上马,挥鞭疾驰。
  那日的战场已经是一片狼藉,尸横遍野。他就算记得清楚晏的大致方向,也分辨不出具体位置,幸好那架马车的残骸足够显眼。
  他勒马,下来。在马车附近搜寻,他也总算明白为何墨岩要那样说了,因为战场上许多人的尸体交叠在一起,被马来回踩踏已经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他沾了满手血污,最后在马车下挖到了一个一面圆润一面锋利的碎片,是同心佩的一角。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偌大的雪原上回荡。
  「楚晏」就在这里,但这里没有楚晏,或者说每一滩血肉都是楚晏。
  心跳声渐远之后,他听见自己不受控的哭声,呜咽,啜泣,再到嚎啕,每一声楚晏都喊得彻心彻骨......
 
 
第三十二章 长宁
  半月前,袁冼的死讯被加急传到姜都时举国震惊,连带着楚晏的事迹也被大肆渲染。
  同日夜,太子楚毓设计毒杀姜帝败露,姜帝饮鸩暴毙,太子被擒途中坠崖。五子楚源继位,是为新帝。
  史称「新鸩之变」。
  新帝登基次日,调吏部侍郎徐锦逢出任溁越副都统,即日前往越城商量反攻事宜。
  徐锦逢在越城见到袁毅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悲痛让从前铜墙铁壁一般的人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疲态,看上去好像全靠着仇恨撑着他的意志。
  他越过篝火,坐到袁毅的身边。
  袁毅没有说话,只是借着篝火的光亮,反复地擦拭手里的利剑。
  “如今要是守住越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袁毅的眼珠里迎着面前燃烧的火光,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去溁城。”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徐锦逢觉得,这应该也是梧国人意料之中的猜想。
  “溁城易守难攻,我虽然带了援兵过来,但毕竟你们刚经历过苦战,恐怕拿下溁城无望。”
  袁毅转过头看向他,等着他继续。
  “不如去打后援的营地,大部分梧国辎重都在那里分流,要是能拿下,就能从后方截断梧国的军粮。”
  “但先不说这个营地的具体位置在哪还不知,营地的兵力部署应当不会太少,若是不能一举歼灭,恐怕只会被后方的溁城反扑。”
  徐锦逢从身上拿出一张草图递给袁毅,那是一张被标注出来的地图。空白处还写了大概的兵力部署和巡查频次。
  “这?”袁毅只知道徐锦逢是人脉广,但却不知他连这种情报都拿得到。
  徐锦逢把双掌伸向火堆烤热,解释:“是赵仁给的,虽然他从那回来的时候是被蒙着眼带出来的,但是这史官的记忆到底是比寻常人好,他根据去时的模糊印象和回时的方向感知,大概估算出了营地的位置。楚毓不准他入京,暗中派人要杀他,被我的人救下了。”
  他将暖和起来的手翻了个面,“另外,祁城线人来信,梧帝正在祁城驿站,召顾长宁前去祁城受封。营地无主将,这是最好的时机。如何,要打吗?”
  “打!”
  袁毅的回答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倒像是万里洪涛找到了阀口,一个字也说得掷地有声。
  他也明白徐锦逢的私心,是想要从营地带回楚晏,但这种私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有。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奇袭,却成了将楚晏逼死的最后一环。
  时间回到如今——
  墨岩找到战场上嚎哭的顾长宁时,心里也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回祁城。但后者似乎一下就垮了精神,再没了往日神色。
  只忍着伤痛端坐在案前,痴痴地盯着那几片画卷的碎片。
  “殿下,您嘱咐我查的事,有结果了。”墨岩很清楚,这是唯一会让此刻的顾长宁有兴趣的话题。
  果然,后者闻言立刻抬眸看向他。
  但其实墨岩也不确信,这是不是一个告诉他真相的好时机。
  “殿下,您先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激动。”
  顾长宁攥紧了手里的碎纸片,嘴上却木然地答应:“好,你说。”
  墨岩郑重地站到他面前,跪下,“属下这阵子找遍了与当年夫人之死相关的所有人员,但当年活下来的人后来都离奇暴毙,除了一个逃到溁城装作姜国人生活的木匠。属下盘问下来发现,安顺所言「姜帝设伏劫杀马队」一事,并非事实,反倒是当今陛下似乎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当年之事,很可能是陛下为激化两国矛盾所为,所以哪怕是逃回梧国的人也都被灭口,死于非命。
  “安顺也重新审问了,改口称对当年的事并不知情,只是因为在越城附近做生意时被墨旗的人抓到,威逼之下才撒了谎。此外,墨旗的帐中,也找出不少与陛下来往的信件,青茶一事,霞珠一事,外加安顺栽赃一事,都在其中。甚至,连先前姜国密探的信件,也有过墨旗的改动。”
  他瞟了一眼案前的顾长宁,后者一半的脸都埋进跳动的烛光里,虽然看不出神情的变化,却让人隐隐有些不安。
  墨岩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额前贴到地上,磕了个头,愧疚感从眼底升腾上来,模糊了视线,“属下罪该万死,关于楚晏殿下的密信一事,是墨旗伪造了布防图,属下模仿了楚晏殿下的字迹添笔,「徐郎」一称,「相思」之语,都是我所为。也是我,恳求殿下不要戳穿...”
  “红蕊姑娘的病迟迟不好,也是因为墨旗让属下调换了红蕊的药,也是我将红蕊重病的消息透露给楚晏殿下的。是我...对不起楚晏殿下,也对不起您。殿下您要怎么罚我,属下都没有异议,只求殿下放过我在京中的家人,墨岩愿意以死谢罪。”
  他说完一长串,好像终于把久积心中的剧毒吐露了个干净,两肩有种从未有过的解脱感。
  只有心中无限的愧疚还郁结在他曾经落笔写下的每一个字里。
  每一个字都曾是楚晏用心交过他的笔法,是他当初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才将那些字变成了一根一根刺向楚晏的毒针。
  如果楚晏的死是一场盛大的处决,那么他墨岩也是其中一个刽子手。
  他跪在地上等了很久,漫长到好像外头屋檐的滴水已经将他凌迟了三千遍。顾长宁却仍然一言不发。
  他大着胆子抬头,却只见案前的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墨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忍打扰。又低下头嗑在地上。
  良久之后,顾长宁终于开口:
  “墨旗在哪?”
  “此前一战,墨旗为掩护殿下撤退,身负重伤,此时正在祁城的客栈养伤。”
  “皇帝呢?”
  称呼的变化似乎蕴含了太多的意义。
  “昨日就已经启程回京了,但并未颁布立您为太子的圣旨,陛下来这里,可能只是为了试探您对楚晏殿下和继续攻城的态度。”
  墨岩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也做好了问完话就会被处斩的准备。
  但顾长宁收起了悲态,将那些碎片肃穆地装进原来的盒子里,眼底透着让人胆寒的凉意,“把墨旗带过来。”
  墨岩被这语气中的恨意威慑得愣神片刻,心惊胆战地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将重伤的墨旗带到房里。
  墨旗虚弱地跪在房间的正中央,似乎明了缘故,面色上却并没有害怕,只是盯着顾长宁,微微俯身一拜,道一声:“殿下。”
  “你难道不觉得内疚吗?”见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顾长宁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墨旗不知该为何内疚。我所做的,哪一件不是为了梧国?哪一件又不是为了殿下您?殿下您为了一个背叛过您的楚晏,迟迟不肯下决心攻城,才应该内疚!他们一个个都是为了坏您大计,我反而才是对殿下您最忠心的人!”
  “你不是对我忠心,你是对皇帝忠心。”顾长宁并没有被他这些义正辞严的话绕进去,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
  底下的墨旗咳了几声,冷笑着道:“殿下,您不过是质子,若不是我千里迢迢接您回来,还给您安排了这样名正言顺的仇恨,您又怎么会坐到如今的位置呢?您的荣华,难道不是借着我给您铺的路挣来的吗?”
  顾长宁还是第一次发现一向谦卑的墨旗居然是这般无赖又倨傲的人。
  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居然被这么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他疯魔一般地大笑起来,笑得苦涩又讽刺,既是笑权谋的狠辣,也是笑自己的愚蠢。
  是皇权的贪欲,是荣华的诱惑,也是慕强的野心,更是生存的逼迫,仇恨的蒙蔽,每个人犯下一件,然后都递进了他手里,成了他将楚晏的真心凌迟处决的那把利刃。
  正史记载,皇子顾长宁贴身侍卫墨旗,重伤不治。此后皇子顾长宁命三军停战,班师回朝,大军立于城下,梧帝兑现太子之诺。回京第二日,梧帝旧疾复发,当夜暴毙,顾长宁继位,与姜国新帝和谈,以续楚晏永世长宁之愿,此后退还被占城池,两国停交战,通商贸,称「玉碎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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