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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两日,确实如小厮所说,每日都会来接他们出去游玩,到第三日的时候,云栎潇因为特烦羽寒阳,又不便在这里把他毒哑了,于是趁大家一个不注意,就闪身溜进了一条僻静的岔路,甩掉了这聒噪的苍蝇,总算是耳根得到了片刻的安静。
云栎潇独自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视线突然开阔起来,地势向下走低,一望无际的浅粉色桃林围绕着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因为湖水过于清澈,上方的蓝天白云也被装进了湖水里,仿佛成了另一个真实存在的天空之城。
上一世云栎潇一心只围绕着羽寒月转,不是在府内勤练武艺就是醉心研制各种毒药暗器,历经千难万险将羽寒月扶持上家主之位,后来又装作云淡风轻地接受了羽寒月要成婚的消息,本准备等羽寒月大婚以后,他就离开羽氏,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性命却终止在了17岁,都未能活过弱冠,更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如此扣人心弦的风景。
云栎潇被眼前靛蓝与浅粉交织的美景深深震撼了,他足足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运行轻功飞上了较高的一棵桃树,就着一根粗壮的枝桠,坐了下来,背靠在挺拔的树干上,尔后拔掉了手里小酒坛的软木塞子。
难怪宋氏百年来都一直窝在这么一处山坳里,无事不出,云栎潇来了以后才知道,这整座山就俨然是一座金陵城,他一路走来,酒肆,赌坊,衣装,医馆,胭脂铺……甚至青楼都有,热闹非凡。
云栎潇猜想宋氏的人都住在山谷之中,而这映天山的其他地方,就给了附近的百姓,在此安居乐业。
云栎潇刚才路过酒肆,就跑进去买了一坛招牌的桃花醉。
他当时心怀疑惑便问:“这都冬日了,怎还有桃花可以酿酒?”
老板非常热情好客,立刻答道:“公子是第一次来这儿吧?这映天山里的气候和外面不同,桃花一年四季盛开,要是得空,你可以去下映天山谷,那景色值得一看。”
“不过要进那里,还要先征得宋氏之人的同意为好。”
看样子这里,就是酒肆老板说的映天山谷了。
云栎潇又望了眼下面映着天空的湖泊,这名字果然是应景。
云栎潇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酒坛,上辈子他为了时刻保持清醒和警觉,滴酒不沾。
重生后除了复仇,他还想把很多上一世没有做过的事情,都体验一遍。
云栎潇先是低头闻了闻,一股酒香就钻入了鼻子,沁人心脾,他轻轻抿了一口,喉结轻微滚动,清甜带点辛辣的酒液浸染了他的舌尖,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
浅尝过,知道了酒的味道竟然如此好喝,云栎潇便又仰头接连喝了好几口,连一直冰凉的指尖都开始热了起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仰望天上棉花糖般的白色云朵,在天空的拥护和纵容下,随心所欲地变幻着形状,原本纷杂的心,慢慢安静了下来。
从知道了上一世那些恶心卑劣的残酷真相,到重生后的这段日子,他都没有一刻真正的安生过。
是他自己选择了复仇的路,他绝不会后悔,再苦再累再痛,他也会咬着牙走下去。
但还是很感谢,能有现在这样一刻,只有自己,也只做自己。
做那个只想肆意自由,远离云谲波诡的争斗,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少年。
云栎潇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足足半日,等到手中的酒快要喝完,天色开始暗下来,他才不得不准备离开。
如果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他真的不想走。
但他知道,他不能,能有这样一个安静恬淡的午后,已经是意外的惊喜。
带着些许遗憾的心情,他仰着脖子喝完最后一口酒,安静的谷内突然传来一道成年男子的声音,并不低沉却很好听:“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郎君,竟生得这般俊俏?当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云栎潇立刻侧头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果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在浅粉色的桃林里,那人一身藕色的深衣,外面套着件貉子毛镶边的同色薄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眼波流转之间如春莺流连缱绻,恍若能一下子就看到旁人心里,让人误以为是那花中精灵偷跑来了人间。
除了,唇边那一抹很是轻佻的笑意,让人感觉不适之外。
有人来了,云栎潇更不愿多待,于是马上提着酒壶从树上跃下,哪知道第一次喝酒,不知自己酒量深浅,方才坐着的时候不觉得,跳下以后,酒劲一下就上了头,竟膝盖一软,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正当云栎潇无奈自己要丢人时,那名男子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伸手一把揽住了他的腰,一股子馥郁的玫瑰香气扑鼻而来,男子语带关切:“小心啊。”
云栎潇心中只闪过两个字:“好快!”
此人绝不简单!
第11章
云栎潇稳了下心神,尽管双腿还是虚软无力,但因为有陌路人在,他硬是凭借坚忍的心性给站直了,两人距离这般近之后,男子的五官看上去更是轮廓分明,风流俊朗,那双醉人的桃花眼像极了一个卷入凡尘的妖精,随时随地准备勾去人的魂魄,与他对视久了,就像会失去自我一般。
男子的视线往他手上攥的东西看去,浓密纤长的睫毛覆在脸上,落下好看的阴影,唇边的笑容更深了:“桃花醉?这酒是酒肆里最清浅的品种了,小孩都能喝。我还以为小郎君是喝了多少酒才连站都站不稳,原来是自己的酒量不太行。”
云栎潇不满对方轻浮随意的态度,避开那双直勾勾盯着他脸的双眼,视线顺着向下移,尔后在他的腰带上,发现了一枚小小的东西,他疑惑的说道:“女子的耳环?”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男子的注意,他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腰带,上面果然挂着一只女子的耳环,他小心翼翼地将耳环取下来,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几眼,喃喃自语:“这材质是紫翡,还是莲花的图案,应该是藏香阁的芷韵姑娘方才落下的.....”
云栎潇虽然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未曾涉猎,但刚才独自游览时,见过那藏香阁,是一座青楼,再从男子这三言两语里就推断出了个大概来,若不是两人贴得极近,女子的贴身饰物又怎么会落在这腰带上,想到方才还被他搂了一把腰,不由得心生嫌恶:“妓院的女子?你也不嫌脏?”
男子闻言,漂亮的桃花眼立刻望向他,很认真地说道:“小郎君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那妓院里的女子多是为生活所迫,若是有一点可能,谁又愿意沦落风尘?再说也不是每一个女子都会做皮肉生意,多的是卖艺不卖身的好姑娘.....”
云栎潇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下去了,板着一张脸就向前方山坳处走去,天色晚了他要早点回去,以免羽寒月心急了找他,平添一些不必要的事端,谁知后方的男子还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小郎君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爹娘没有教过你何为礼貌吗?哥哥话还没说完,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
“诶,我跟你说....”男子见他充耳不闻,就伸出手来准备抓他的肩膀,“你必须收回刚才的话,芷韵姑娘可不是你说的那样.....”
结果手还没碰到云栎潇的肩膀,就被林子里飞速闪出的一个人给制住了,直接把他的胳膊扳到身后,整个人被压跪在地上,随后就听到响破天的惨叫:“哎哟喂,快快快松开,疼死了,快放开我!”
云栎潇回头一看,见制住男子的人是羽寒月,他惊讶了一瞬,随即又从惊讶变成了奇怪,这人轻功那么好,武功肯定也不差,羽寒月也并未下死手,真要挣脱出来应该不难,怎么会是这般窝囊的样子?
是有意隐藏身手吗?
羽寒月刀削般的脸现在冰冷如霜雪,语气也毫不客气:“你是谁,想对我弟弟干什么?”
男子被莫名其妙的压制着,手臂的疼痛让他是又气又急:“我哪有想对他做什么,你快点给我放开,我胳膊都要断了....”
“寒月兄,请手下留情。”一道低沉温厚的声音响起,从林子里又走出了一名男子,五官和被压制着的男子有五六分相似,但没有他这般惊艳绝伦,反倒显得更为温润如水,沉稳含蓄,衣着款式等和被压制着的男子也很相似,只是颜色不是那么风骚张扬的藕粉色,而是干净高雅的银白色,“还麻烦先放开我这不成器的弟弟。”
这个不速之客云栎潇倒是认识,正是这次要成婚的准新郎官,宋氏大公子宋音歌。
上一世云栎潇在一次宴席上偶然见过。
云栎潇再次望向那个轻浮的男子,既然宋音歌说这人是他的弟弟,两人还长得有几分相似,那他的身份就很好猜了,一定就是闻名整个江湖的纨绔浪荡子,宋家二公子宋音尘了。
羽寒月自然也是意识到了男子的身份,立刻放开了他,尔后略表歉意地对宋家两位公子作了个揖:“抱歉,不知是宋二公子,一时害怕舍弟受伤,出手唐突了。”
宋音歌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温雅地接过话头:“寒月兄情急之下才会出手,何错之有?倒是我们怠慢了,你们都来了好几日,我都没得空带着音尘先去拜访,才导致这样的误会。”
“宋公子,别客气。”羽寒月笑着向云栎潇使了个眼神,云栎潇便走了过来,他介绍道,“这是舍弟云栎潇,这位是宋大公子宋音歌。”
云栎潇脸上挂着笑,颇为乖巧地行了个礼:“宋公子。”
宋音歌原本温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探究,尔后又恢复如常:“原来这就是那位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生得还如此清雅俊秀,让人一见难忘,寒月兄,令弟实在是优秀到让人艳羡啊。”
说罢还狠狠瞪了一眼在后面歪七扭八,小声呼痛的宋音尘。
对于宋音歌的夸赞,羽寒月没有像往日里那般谦虚:“栎潇在药理上确实很有天分,能拥有这样一个乖巧聪明的弟弟,是我一直以来的荣幸。”
他心下得意,当年云栎潇被收作药王的关门弟子后,这江湖各大世家哪一家没有动过他的主意?招揽威逼利诱,想尽各种办法地试图把人从羽氏挖走,但没有一个成功过,最后都是这般艳羡又可惜的样子。
羽寒月愈想愈自豪,这个万众瞩目,都想得到的天才少年,只仰慕他,只属于他。
宋音尘这会儿已经揉着酸痛的胳膊站了起来,宋音歌语气严厉:“愣着干什么,快跟羽公子和云公子赔不是,毛毛躁躁的,一出来就给宋氏丢人!”
宋音尘一脸的不痛快,但还是听宋音歌地过来行了礼,然后就一动不动地杵着。
宋音歌看到他手指上还捏着一只女子的紫色耳环,更是不悦:“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你又去藏香阁了?你一个名门世家的公子整日流连这种烟花之地,和那些不清不楚的风尘女子搅和在一起,成何体统!!”
宋音尘只是闭着嘴不说话,和方才那絮絮叨叨的样子截然不同,宛如一只鹌鹑,宋音歌对他伸出手,命令道:“耳环给我拿来!”
“给你做什么呀,哥,这若是让嫂子看到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宋音尘立刻回绝,还把耳环藏到身后,“我一会儿自己去藏香阁还给芷韵姑娘,这对耳饰她可喜欢了,丢了一只肯定心急……”
“拿来!回府后,你这几天就待在自己的寝殿,哪里都不许去!”
宋音歌拿过耳环后,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道:“羽公子,云公子,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让你们见笑了。天色也已经晚了,山路曲折,你们第一次来这映天山谷,我担心你们迷路,不如随我一同走吧,让我尽个地主之谊,送你们回别院。”
羽寒月回道:“那就有劳宋公子了。”
“不劳烦。”说罢就拽着宋音尘往前走,边走还不忘边教训,看样子果然气得不轻,“这几天江湖各路人马都到了映天山谷,你给我收敛点,别丢家里的脸,不然看父亲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上次一顿板子看样子还是打得少了!”
羽寒月注意到了云栎潇手里的小酒坛,愣了一下后,就伸手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半途溜走也不留个信,让我一顿好找,搁半天躲到这里来喝酒了?”
云栎潇捂了下额头退了一步,没有吱声,目光依然落在宋音尘那吊儿郎当没正形的背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羽寒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云栎潇似乎很是关注宋音尘,眼神微冷地轻嗤了下:“宋家二公子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这风花雪月上的事无人能及,可功法却极差,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让他的父兄都头痛不已,栎潇弟弟怎么和他牵扯上了?”
云栎潇平静的回答道:“并无牵扯,只是刚巧我在这里喝酒,被他碰上了,宋音歌来之前,我也不知他的身份。”
云栎潇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但是……哥哥,我方才观察过,他的轻功非常好,是不是有意深藏不露?这宋氏是武学世家,宋音尘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宋家血脉,就算他再无心练武,也不至于真像传言那般荒唐吧?”
羽寒月伸过手握住云栎潇的手腕,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褪去的讥讽,边走边说道:“你一直待在羽氏不常出来走动,才有所不知,他轻功好是因为长久流连烟花之地,为了躲避他父亲和他哥哥,以免被抓个正着而练出来的。”
云栎潇:“.....”
羽寒月又道:“当然这么多年来,江湖上自然也有人不信他功法极差,曾经派人刺杀过他几次,要不是他的两名贴身侍卫武艺高强,他早就没命了。”
“自此之后,宋氏家主害怕他被别有用心的人绑去,用来威胁交换宋氏的那些功法秘籍,下令不允许他出映天山。”
“种种事迹看来,传言应当不假。”
羽寒月见云栎潇的眼神愈发嫌弃,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还有,他跳窗的功夫也特别不错,不知栎潇弟弟在映天山谷期间,有没有这个荣幸见到……”
“此等废物,我没兴趣。”云栎潇终于冷冷地回了一句,转而又说,“哥哥,一会儿路过酒肆,我能再买两坛桃花醉,带回别院吗?”
桃花醉真的很好喝,云栎潇还想再尝尝。
羽寒月未想到云栎潇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还喝上瘾了?偷喝的这一坛我还没和你算账……”
见云栎潇因为他的拒绝,精致的小脸上隐隐浮起失望,他轻轻揉了揉云栎潇的头,终是退让了一步:“只买一坛,你身子还需调养,酒这东西不能多喝,若你明日还是想喝,哥哥再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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