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冉愣住了,“去哪儿?”
“回家,”梁季澄说,“我不去警察局。”
出乎意料,这次江冉没有提出任何疑问,而是安安静静跟在梁季澄身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很远,出了草丛又进入一条夹巷,直到听见身后警察追来的脚步声,才匆匆跑起来。只是江冉背受伤了,梁季澄则全身都是伤,跑也跑不了多快,他们在路边找了个半人高的垃圾桶,勉强躲在后面,希望可以不被发现。
等到手电的灯光从他们头顶略过,光亮越来越远,梁季澄才松了口气。
“走吧。”他站起来,准备去拉江冉。
但是江冉没有动,他蹲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全身都在发抖,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江冉…”见他没反应,梁季澄一下急了,连忙跟着蹲下来,“江冉!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过了一会儿江冉才说,有点虚弱,“就是…刚才后背磕到墙了,有点疼。”
“走,我送你去医院。”梁季澄想把人背起来,却被制止了,“我没事阿澄,”江冉声音很轻地说,“真的不用,回家上点药就好了。”
“那好歹去诊所看一下,看看有没有骨折。”
旧厂区附近有一个诊所,开了很多年,平时厂里职工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去那里解决,这会儿里面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在值班,正对着六寸的小电视嘎嘎乐。看到这俩人跌跌撞撞进来,恍惚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了,吓得他一个箭步冲出柜台,把人接了过来。
“你们这…什么情况?”
“他后背受伤了,”梁季澄说,“你帮他检查一下。”
医生把江冉扶过去,又瞥了梁季澄一眼,“你没事?”
“没事,我不疼,都是鼻血。”
医生让江冉趴下,等把衣服掀开,在场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数道淤青横贯在他的背上,这会儿已显现出青青紫紫的斑点,最严重的那道,从左边的胛骨一直裂到腰间,还在往外渗血。
全是用刀背砍出来。
方才打架的时候梁季澄勇猛的像打了兴奋剂,唯一的想法就是将对方撕碎,全然不知疼痛和恐惧为何物,直到这时冷静下来,这一连串触目惊心的伤口展现在眼前,他才真真切切觉得双腿发软。
如果那群人用的不是刀背,而是刀刃…他根本不敢想。
断眉掏出刀的那一刻,他其实也察觉了,但他没想到江冉会扑上来保护他。他想把人推开,但是江冉抱他抱的那么紧,根本就挣扎不动…
梁季澄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这谁干的,下手太他妈狠了,”医生憋不住骂了句,又看了眼梁季澄身上的校服,“你们还是学生,这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梁季澄低着头,但细看指尖在微微发抖。
医生叹了口气,不再问他,转而给江冉做起检查。他双手细细摸过江冉的后背,“还行,骨头没断,”说着又往一块淤青处按了按,“这样疼不疼?”
他按了几个地方,江冉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不算太严重,”医生转身对梁季澄说,“我给他伤口消一下毒,回去不能洗澡沾水,至于淤青得好好养着,先冷敷,之后有活血化淤的药多喷一点。”
“那要是没有呢?”梁季澄问。
“有的,”一直没说话的江冉开口了,扯了扯梁季澄的口袋,“我们家有药包,在我妈房间。”
处理完伤口,江冉似乎好一点了,梁季澄搀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医生把他们叫住了。
“以后别跟人打架了,下手没个轻重,”他这话应该憋了挺久,估计刚来就想说了,“都是祖国的花朵,伤成这样爹妈看见不得心疼死。”
两人对视一眼,梁季澄说了声谢谢。
外面雨水早就停了,只剩下潮湿的热气还在无声地侵蚀这座城市。梁季澄想到医生说的不要沾水的话,怕江冉出汗伤口感染,直接在他面前弯下腰,“上来吧,我背你。”
“不用…”
“上来!”
江冉拗不过他,还是伏了上去。
起身的时候梁季澄晃了一下——江冉比他想的要重一点,加上他膝盖很疼,差点仰过去,待站稳之后他咬了咬牙,尽量平稳的往家走去。
他们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兽,经过了一天的厮杀,互相舔舐完伤口,再依偎着回到赖以生存的洞穴。
江冉两条胳膊交叉着耷在他胸前,呼吸则落在他脖子上,湿湿的,还有点痒,梁季澄有些心神不宁,于是岔开话题,“你准备回去怎么和你妈说?”
“她今晚不在家,值夜班。”
“…那我去你家待一会儿。”
“好。”
回到家,梁季澄让江冉上床趴着,自己去找能冰敷的东西——家里没有冰块,只好用湿毛巾代替了。
他将毛巾敷在那些淤青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肿胀的伤口,江冉忍不住嘶了一声。
“抱歉,”梁季澄赶忙吹了几口气,“很疼吧。”
“还可以,”说完江冉可能怕他自责,又加了一句,“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这纯纯安慰人的话语,对梁季澄并没有什么作用,他摆弄完毛巾,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两个人安静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不是叫你跑吗,还非得过来干嘛。”
江冉心想,我要是跑了,现在在这趴着的就是你了。
“这是我跟他们之间的恩怨,”梁季澄猜中他在想什么,“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他说的很对,可江冉能怎么办呢,对于梁季澄,保护他仿佛成了一种本能,那一刻除了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刀口,他没有别的选择。
“是我考虑不周到,”梁季澄接着说,“不知道你伤的这么重,我不去警察局是怕影响中考,明天再上医院看一下吧。”
“我也不去,”江冉说,“我不想让我妈着急,她最近已经够烦了。”
“…怎么了?”
江冉犹豫了一下,“你知道咱们这最近在裁员吧,下岗名单好像出来了,”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妈为这事担心好长时间了。”
工厂改革的事,梁季澄只是听说过,对此并不关心,毕竟他跟这件事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他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梁老太的积蓄和退休金,以及年轻时的嫁妆,虽然不是什么巨额数字,但省着点花,也足够用到他上大学了。
“应该不会的,你家只有你妈一个人工作,这种情况,应该优先考虑双职工家庭。”
他分析的在理,不过马上江冉又想起更严重的事来,“咱们不报警的话,那些人今天走了,还会不会再找过来?”
梁季澄神色变得凛冽,像深秋沾满露水的草木,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不会,”他幽幽地说,“他们应该没有机会了。”
第19章
梁季澄脸上的伤瞒不过去,梁老太那边好糊弄,任凭她怎么问,自己就是不说,气的她除了指着鼻子骂几句也无计可施。难对付的是老唐那边,班主任对他的得意门生向来关心,看梁季澄伤成这样,就差把学校翻个底朝天找出凶手是谁了,连宋钊也跟着受了牵连——他被老唐叫到办公室接受审讯,挨了好一顿敲打。
“不是在学校打的,”梁季澄的回应只有淡淡一句,“是在校外,等车的时候,和社会人员发生的冲突,打完就跑了,抓也抓不到。”
见他油盐不进,老唐也没办法,只能趁着自修课又在班级里强调了一遍人身安全问题。
“我说过很多遍,你们是学生,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老唐在讲台上将苦口婆心演绎到了极致,“至于外面社会上的人…”
“哗啦啦——”是梁季澄在翻数学作业。
老唐瞥了他一眼,耐着性子继续说,“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十五岁,已经是大人了,而且现在是初三,最关键的时刻…”
“哼——”是宋钊在擤鼻涕。
“宋钊!”老唐怒而吼道,“你还有完没完了,给我出去!”
“老师我…”
“出去!”话音未落,一根粉笔头朝他飞了过去。
课后,宋钊找梁季澄抱怨,“老唐为了你都要给我上大刑屈打成招了,”他酸溜溜地说,“在他眼里,你就是破了块皮都是我弄的。”
“抱歉,”梁季澄说,“最后一次了,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他的话让宋钊愣了下,似乎对从梁季澄嘴里能得到道歉有些难以置信,等他消化掉后,又不放心地凑近了小声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那帮人弄的?”
那帮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显而易见,宋钊对于那天游戏厅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
“不是。”和宋钊对视片刻,梁季澄说。
“那就好,”宋钊拍拍胸口,“我听说,他们那群人不止混混那么简单,除了游戏厅,还有别的生意…总之,你离他们远点。”
宋钊口中的“别的生意”,梁季澄不是没有过猜测,山猫曾经跟他提过弄钱的方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其实就算他不说,梁季澄也大约能猜到:一个混混,既想活得滋润又要养活手底下的人,无非就那么几种途径。
梁季澄不是吃哑巴亏的人,自从挨打之后,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报复回去,当然他没傻到直接用武力挑衅,一直按兵不动,就是想等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让他等到了。
大概一周之前,他们这里的郊区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货车司机因为毒驾精神失常撞上前车,导致两车人双双殒命。虽然很快就破了案,但一向安逸的小城出现这样的恶性案件,市民们大多人心惶惶,许是为了安抚民心,市里面搞了一个禁毒宣传活动,其中就包括走进校园,向学生们科普毒品危害。
“搞不懂学校在想什么,”梁季澄站在走廊,听见两个路过的学生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形式主义,有这工夫多做几道题不比什么都强。”
“就是,”另一个说,“我的物理作业一个字没写呢,本来想趁自修课写的。”
“算了,还是快走吧,一会儿去晚了班主任又该说了。”
梁季澄伸了个懒腰,朝屋里喊了一声,“江冉,走了。”
江冉这两天伤好了不少,不再像前几天总是弓着腰,他慢吞吞走过来,“阿澄你先去吧,我得去礼堂搬椅子。”
“搬什么椅子?”
“体育馆的椅子不够,让每个班自己再搬几把。”
梁季澄有些不满,“为什么是你去搬?”
江冉不好意思地笑笑,像他这种存在感不强的螺丝钉,平时没人叫他,但是一到班里有什么事情,不出意外他就是跑腿的那个。
“算了,”梁季澄撇撇嘴,“我跟你去吧。”
礼堂在学校西边,是一栋外观宏伟但实际早就废弃的建筑,平时也没人打扫,里面除了杂物,全是废旧的桌椅板凳,他们到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拖着椅子从里面出来。
梁季澄不愿意进去吃灰,让江冉一个人去搬,他在外面等着。
室内灯光昏暗,江冉一边掂量着,想找把好一点的椅子,一边用手拍掉扬起的灰尘。他光顾着挑选,没注意前边有人,一不留神撞到了身上。
“哎哟!”那人小声叫道。
“对不起对不起,”江冉连忙赔不是,“我没看到有人,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没事。”
是个女生。
她抬起头,眼睛黑亮亮的,似乎带着点惊讶,在看清撞人者是谁后眼光就没离开过江冉的脸。
江冉鲜少和女生打交道,被她盯的不好意思,半低下头。“要不我帮你搬吧,”他想从对方手里接过椅子,“你们班不该让女生自己来搬的。”
这时就听她喊了一句,“江冉?”
江冉有些懵,“…你认得我?”
女生点点头,“我知道,你是四班的。”
除了同班同学,江冉认识的人不多,他在脑子里搜索何时跟眼前的女生有过交集,可惜没搜出什么结果。
“我叫杨梅…是二班的,”眼见自报家门无果,女生咬了咬嘴唇,像是不甘心一般,“前几天你收到的同学录,是我给你的。”
江冉没想到会迎来这么个走向,彻底乱套了,反应过来后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我,我不知道是你给我的,那个同学录我弄丢了,不好意思…我本来想买一本补上,但是后来又有事耽误了…”
扑哧一声,女生非但没生气,反而开心地笑了,“没关系呀,”她说,“我再给你一张就好了,不要紧的。”
江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好吧…谢谢。”
他觉得很热,明明昨天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有大幅降温,但他就是像被火烧了一样,后背上有汗沁出来,弄得他伤口痒痒的。“…那我先出去了,”江冉指指外头,“我朋友还在等我。”
说完他随手抓了把椅子,也不记得刚刚才说过要帮人家搬的,逃也似的离开了礼堂。
梁季澄看他急匆匆出来,以为遇到什么事了,向里探头看了看,“怎么了?”
“我在里面见到一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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