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按下一行字:
“因为我喜欢你。”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窒息。
他感觉到身后的人背部瞬间变得僵硬,像拉紧的弓弦,一动不动。
梁季澄站起来,绕到江冉的身前,而他还是低着头,手里握着手机,还停留在刚才的页面上。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地,几乎是祈祷的姿势,“我知道这不算正常,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你能,理解我么?”
江冉没有回答,但是当梁季澄覆上他的手,他只是抖了一下,并没有躲开。
“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走在一起,”梁季澄叹了口气,“你和杨梅…所以你们出去我才要跟着”
江冉依旧不语,头埋得更低了。
他是在害怕么,梁季澄想,他的身子实在颤抖的厉害。
“江冉?”梁季澄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屋旁香樟树上的蝉鸣。
就在他以为这样的沉默会持续到不知几何时,江冉开口了,声音很小地说,“为什么?”
梁季澄没听懂,“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江冉说着抬起头,目光里尽是茫然,“我不聪明也不好看,成绩也没有你好…为什么是我?”
梁季澄一时语塞,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没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他想告诉江冉,你并非自己认为的那样,你在我心里是全世界最聪明漂亮的,又觉得那样太过虚假。然而喜欢一个人能有什么理由呢,智商,美貌,外在的条件固然重要,但如果因此便把爱这样抽象的东西如此具像化,世界上便不会有那么多怦然心动,而他,不如直接去喜欢爱因斯坦。
“不是这样的,”梁季澄慢慢吐出一口气,“你听我说,我不会因为聪明漂亮而喜欢某个人,过去不会,以后也不会,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因为你是你,你明白么?”
他以为江冉会摇头,毕竟他这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连自己都迷惑了,没想到江冉竟然目光如镜地点点头。
可马上他又接了下一句,“可是我不知道,阿澄。”
梁季澄问,“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也许是梁季澄的错觉,他说出这句话的语调似乎有些失落,“我们都是男生,阿澄…”
后面的话,梁季澄没有听下去,浑身如坠冰窟般,只有彻骨的寒意。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
不被认可的爱意可以证明,但惟独性别这件事,是他永远无法改变的。
梁季澄猛地站起来,由于蹲了太久以至于脚底有些发麻,但他不在乎这些,“所以你觉得,我在开玩笑是吗,”他的声音不像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我刚才和你说的,都是在撒谎,在胡闹,就因为我们都是男的,对么?”
江冉张了张嘴,大概想解释,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梁季澄忽然觉得很愤怒,但这怒火转瞬便熄灭,再回头只剩下悲凉。
算了,他想,没有用的,他们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霸道的要求江冉将手里的东西分他一半,感情这种事又不是一块苹果一颗糖,抢也抢不过来的。
“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梁季澄快速捡起自己的包,拍了拍上的面的土,淡漠道,“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我以后不会找你了,手机你留着,要是觉得我恶心也可以扔了。”
他说完便要下楼,却被江冉从身后一把拽住,“等等阿澄!等等…”
梁季澄看着他。
“我没有,没觉得你恶心,”江冉急的都结巴了,“我不会那么想你的,我…”
“放手。”梁季澄说。
“阿澄…”
梁季澄不再理他,挣开他的手臂,往楼下走。
最开始的几步他走得很快,到了第二截,梁季澄放慢了速度,像是有意在等什么似的。“他要是现在下来,”梁季澄想,“我就再给他一个机会。”
可惜,一直等他磨蹭到楼道口,里面都是静悄悄的,既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追出来。
梁季澄失望透顶,他第一次向人告白,第一次献出真心,就这么被人弃之如敝履,悲愤绝望之余,他又羞又怒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死了算了!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干,要是他为情而亡,说不定连死因都得被人嘲笑一个月,他已经当过一次笑话了,不想再当第二次了。
就这样吧,他和江冉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不光对象没捞着,现在连唯一的朋友都没了…
“砰——”
没等他胡思乱想结束,一个硕大的物体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他眼前。
梁季澄下意识后退一步,当他看清这个“物体”是什么,他震惊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蹦出来。
“你疯了吗——!”他冲还在地上呲牙咧嘴的江冉吼道,“这他妈是三层楼!那么高地方跳下来你不怕摔死啊!!!”
“我…我怕你走远了,追不上…”江冉揉着摔疼的屁股,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他腿软了一下,所以是屁股先着地。
操,梁季澄咬牙骂了一句,顾不上再发火,先去检查伤势。
还行,多亏他裤子穿的厚,没有骨折,也没有被摔成四瓣,连皮都没破,就是有点淤青。
“你到底要干嘛?”确定江冉没事后,他没好气地问。
“我不想让你走,阿澄,”江冉摔了一下,嘴皮子倒摔利索了,“我没觉得你恶心,真的,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梁季澄冷笑一声,还在这跟他玩文字游戏呢,什么最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朋友还是最重要的爱人?他推了一下江冉的肩膀,“你说完了,说完了麻烦让开,我要走了。”
这次江冉没拦他,他做了一个更为直白的举动,他在梁季澄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个吻并不美好,甚至有些仓促,可能是力气大了,以至于在梁季澄的左脸上留下一圈口水印。
被亲的人愣在原地,连洁癖都忘了,他摸了摸江冉亲过的位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不能骗你,阿澄,”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别的,江冉的声音很激动,像是在哭,可他的眼神是清澈的,“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可是我喜欢你,这也是真的,我不能没有你,也不能让你离开我…”
梁季澄没有让他说完,他心里如同有数千道白光闪过,什么都听不下去了,对着江冉的嘴吻了上去。
第26章
一个杂乱而没有章法的吻,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掠夺,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方才分开。江冉的嘴唇红润润的,还没从刚刚的意乱情迷中缓过神来,梁季澄看着他,忽而轻笑。
他用大拇指腹轻轻刮了下江冉的脸,低声说,“看你这傻样儿。”
江冉也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他从来没这么抱过阿澄,这么近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阿澄的身体抱起来很舒服,他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梁季澄在又他脑门上亲了一下,“你想去哪?”
“不知道…哪里都可以。”
“我想去游泳,你呢?”
游泳…江冉有些犹豫,到时候手机放在岸上,丢了怎么办。
“可是东西没人看着。”他小声说。
“怕什么,丢了就再给你买一个。”梁季澄说着,突然就兴奋起来,他拉着江冉的手腕飞跑,好像体内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灵魂彻底觉醒,奔放且自由。他们相携跑到江边,梁季澄先一步脱了衣裤,如一条轻巧的鲤鱼跳进水里。
江冉到底做不到他那么潇洒,他把手机用衣服包起来,又把衣服埋进草堆里,确定不论从哪个角度都完美隐蔽之后,才放心下水。
午后的江水带着融融的暖意,一点都不刺人,他们在水中嬉闹了一下午,玩累了才上岸。江冉坐在岸边的草丛,梁季澄则躺在他的腿上,抬头便是蓝湛湛的天空。
此时正是杏子成熟的季节,江冉从街角推着木板车的婆婆那里买了一兜子杏,黄澄澄,圆滚滚,每一颗都饱满又喜人,一咬下去,酸甜的汁水迸溅出来,顺着喉咙淌下去。
梁季澄白长了一双手,自己不肯拿,非得要江冉喂给他吃,于是江冉自己来一颗,又塞给腿上的人一颗,这情景像极了昏庸无道的暴君和他祸国殃民的妖妃。
只不过人家是坐在龙椅上,他们是躺在草地上。
“唔,这颗好酸…”梁季澄吃到一颗还没熟的,脸被酸的团成一团,他顺手把杏子扔进水里,又揪着江冉的衣角擦了擦嘴。
此等行为放在别人身上八成是要挨揍的,但江冉不会,他又捡了一颗稍软一些的喂给梁季澄。
“阿澄,你去了高中,还会每天回家吗?”
江冉虽然不念书了,但他打听过,梁季澄要去的市一中是所寄宿学校,大部分学生都是要住宿的。
“回吧,”梁季澄懒洋洋翻了个身,脸冲着外面,“我可不想跟五六个人挤一个屋子,想想都难受。”
“那…我能去你学校找你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
“我怕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
“会被你同学看见…”
梁季澄刚想说看见又如何,转念他就理解了江冉的顾虑,他心眼儿一转,坐起来一本正经道,“要是被看见了,我就说你是我女朋友怎么样。”
江冉呼吸一窒,脸颊又开始飞红——梁季澄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多少次脸红了。
真好玩,他想,以后机会要多逗逗他。
“你别乱讲,”江冉果然无师自通解锁了“贤内助”的角色,小声劝他,“他们会背后说你的。”
梁季澄:“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那么说了。”
如果说之前那个吻是为了挽留,冲动之下的产物,那现在距离他们摆脱朋友身份,确定新关系还不到三个小时,江冉实在做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大行“非礼”之事。
“你不亲,不亲那我走了。”梁季澄佯装起身,还没迈出去步子,裤腿就被人扯住了。
江冉捧着他的脸,在他嘴角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这下可以了吧。”
夏天总是炙热而悠长的,这又几乎是梁季澄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但他并不觉得无聊,他有太多事情可以干,和江冉一起。正值热恋的小情侣对一切都怀抱着新奇的态度,哪怕是之前早已干过无数遍的事情,只要换了一种身份,又会获得不一样的乐趣。
他们骑着自行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荡,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偷偷接吻,于日落时分爬到山顶等待夕阳,看太阳一半缩在城市的骨架里,一半落在江面上。
这是属于他们的夏日,有芒果味的棒冰,漫长的白昼,以及沁着暑气的晚风,带着扑面而来江水的气息。
这是梁季澄记忆里最难忘的一个夏天。
到了假期的末尾,两人总算要各奔东西了,江冉被送到省城的表舅那里,梁季澄也要准备开学的事情。出发那天,隋文娟临时有事,于是梁季澄捞到了这个机会,他陪江冉来到长途汽车站,两个人在车站外买了一包莲子,坐在候车区慢慢地剥。
这次他们换了角色,梁季澄一颗一颗地剥,剥完给江冉吃。
直到发车的广播响起,袋子里还有一大半没剥完,梁季澄拍拍手,把剩下的收好,“这些你上车再吃。”
他将手头的递给江冉,江冉却没有接,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走吧,”梁季澄说,“车要开了。”
江冉终于抬起头,嘴角耷着,眼眶红红的。
他说,“阿澄,我不想走。”
梁季澄好端端一颗心,无端被江冉这句话震碎,碎片散落一地。
但就是碾成粉末也改变不了两人要分开的事实,他只能一片片拾起来,再按下心里的不舍,摸摸江冉的头发,“没事,不是两周就回来了。”
江冉不语,像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幼犬,把头埋在梁季澄的胸口,搂着他的腰。
还好这里是见惯了真情流露的地方,周围人都在忙着告别,没有人注意他们。
售票员催促的声音第三次响起,江冉提着大包小包来到检票口,两只手都挂满了行李,小拇指兜着那半包莲子。
“到了之后和我说一声。”
“嗯。”
“记得发短信。”
“好。”
江冉似乎不愿多讲,可能是怕再张口会哭出来。
梁季澄把江冉送上车,隔着车窗朝他挥挥手。
江冉趴在玻璃上,一开始还能看清他的脸,后来便逐渐在视野中模糊了。大巴车越开越远,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只剩下淡淡的汽油味还在空气中弥散。
前来送行的人纷纷散去,梁季澄独自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家。
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分别了,没有梁季澄想象中的惊天动地,水漫金山,更没有电影中那般追着车死不放手的感人情景,就像一盆水倒进江里,在江面泛起一圈涟漪,但最终还是归于无形。
梁季澄身上从此多了一条新鲜的伤口,虽然并不致命,但轻轻一碰就会疼。
只是这伤口每到夜深时便会比白天更加严重,思念的滋味在黑夜的催化下愈发浓烈,好不容易等他睡去,醒来又会生出许多恍惚,有种江冉还在他身边的错觉。
这感觉是如此难熬,梁季澄没心没肺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牵挂的人,方才体会到什么叫“相思入骨”。
他试图用最擅长的读书来麻痹自己,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学习上。去学校的路比初中更远,要经过五个路口,三条街道,为了节约时间,梁季澄在旧货市场淘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本来因为三十元还是五十元的价格和老板吵的不可开交,就因为对方说了句后座结实能带女朋友,梁季澄便一个鬼迷心窍,心甘情愿当了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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