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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解(近代现代)——黄河口在逃刀鱼

时间:2024-05-19 08:31:32  作者:黄河口在逃刀鱼
  时隔多年,他再次重归故里,街道上依旧没什么变化,除了街角多了一家大型超市;等红灯时,他听到两个阿姨在讨论,再过段时间,这一片就要拆了,统一划归成写字楼;经过药店门口,他看到原来打着哈欠吃泡面的女孩,身边多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两个人正笑着将新到的药品摆上货柜。
  他一路走,一路看,逝去的时间从他身边流淌而过,等走到水果店,那座隔江眺望的古老的钟楼刚好从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
  “老板,”梁季澄掀开门帘进去,“麻烦帮我挑几个芒果。”
  店里没其他顾客,老板恋恋不舍关掉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从柜台扯了个袋子,“要熟一点还是青一点的?”
  “都行,要新鲜的。”
  “我家的水果都是新鲜的,别看没剩多少,都是今早刚运来的,”老板拿着芒果挨个颠了颠,“这次回来,还是来找人的?”
  梁季澄大脑宕机的对着老板的话反映了几秒,才听懂意思,合着这是认出他来了,“您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哟,冲进来就问我原来店主去哪了还求着我给人家打电话的能有几个,”老板把水果放上秤,“喏,22.5,给我22行了。”
  梁季澄刚回国,还不习惯手机支付,摸遍全身唯一的零钱也只有两张十元大钞。看他略显窘迫的样子,老板大方表示,“算了你莫找了,就两块钱不要了。”
  梁季澄有点不好意思,“一会儿我去超市换点零钱给您。”
  “不用了,”老板摆摆手,“我就想问问,你上次要找的人,现在联系到他没有?”
  梁季澄笑着摇头,他刚回国,面对国内日新月异的变化尚且自顾不暇,手头又没有联系方式,怎么也得等安顿下来再考虑找人的事。
  “不要急,”老板安慰他,“我跟你说我这个人看人很准的,你这伢面相差不了,听我的,真正有缘分的,走到天涯海角也丢不了。”
  从水果店出来,梁季澄一时半会儿无处可去,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以前的校园。他本打算旧地重游一番,却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住了,告知他游客有固定入校时间,非参观时间不得入内。梁季澄先是一愣,平白生出一股“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失落,他不觉哑然,也没有解释自己的校友身份,说了声抱歉离开了。
  校园里进不去,只能绕着学校外面走一圈,原先学校东边是座快倒闭的商场,周围挨着几个半死不活的铺子,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现在改成了美食街,客流量比之前多了两倍不止。这个点出来的基本都是校外觅食的大学生,顶着一张张年轻鲜妍的面孔,人手一杯奶茶,似乎连空气都被染上了香甜的味道。
  梁季澄随便走进一家川菜店,要了份招牌套餐。现在是用餐高峰期,基本没有单独座位,都是要拼桌的,好在店里全是学生好说话,角落一桌三个男生热情接纳了他。眼见老板忙的团团转,梁季澄实在不好意思再提找零的事,只能开口问同桌的男生有没有零钱,能不能先用手机帮自己付了。同学们一个比一个热情,二话不说帮他付了款,又问他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到这里旅游的。
  “也不算旅游,”梁季澄倒了杯桌上的免费酸梅汤,“我以前在理工大念书,一直在国外工作,这次回国来看看。”
  男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问他是什么专业的。
  “本科计算机,你们呢?”
  “原来是学长!”坐在梁季澄斜对面,最健谈的那个男生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他,我们俩都是计算机的…哦他不是,他是学机电的。”
  回国第一天出来逛个街都能遇上直系学弟,不可谓不巧,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梁季澄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聊学校和班里的趣事儿,紧接着是吐槽环节,包括但不限于宿舍环境、食堂饭菜、以及实验室一年比一年变态的管理规定,又在他们的央求下讲了他这些年在国外工作和学习的见闻。在男生们一声声真挚的学长外加崇拜目光的加持下,梁季澄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忘了问学长了,”梁季澄左边留着锅盖头看起来很乖的小男生替他把酸梅汤斟满,“您是哪一级的?”
  “05级,”梁季澄想了想,“05年入学的。”
  “哇,那您比我们整整大了十届!”小男生感叹完才想起来自己表现的太过夸张似乎有点不太礼貌,用手捂住了嘴。
  梁季澄先是被他这声惊呼晃了下神,等到思绪被重新唤起,他方才意识到,是啊,都已经过去八年了。
  这八年他背井离乡,走遍了半个地球,如今看来,倒像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兜兜转转,还是让他回到了原点。
  男孩子们粗心,没察觉到梁季澄的异样,还在热烈讨论着。一顿饭结束,梁季澄和他们告别,独自一人回了下榻的酒店。
  电脑上还剩半篇没看完的文献,是梁季澄在飞机上打开的,自从他染上了失眠的毛病,没有别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好靠浏览资料度过漫漫长夜。但这会儿他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叹了口气,将屏幕压了下去。
  酒店处在市中心的位置,外面就是熙攘的街道,梁季澄来到窗边,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琳琅的景色。他来到洛杉矶的第一天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并非像现在一样身处舒适的酒店,而是几十美元一晚狭窄逼仄的小旅馆,饶是如此,梁季澄也只舍得住了两个晚上。洛杉矶的夜景,比眼下他看到的要繁华百倍,但那时梁季澄的心里,却没有了曾经的激动和向往,更多的是被孤独包裹着的迷茫。
  他像是误入了仙境之国的爱丽丝,身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每天和不属于他同胞的面孔们打交道。他努力的向那个世界靠近,竭力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扮演的游刃有余,但拨去那身外衣,他的内里依然是落寞又惶恐的。梁季澄不是一个故乡缘强烈的人,可即使他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有时对着纸醉金迷的城市夜色,也会不由自主怀念起那个他曾拼了命也要逃离的家乡。
  那片旧厂区的楼房,如今拆了没有?
  他小时候常去的那家牛肉粉店,现在还开着吗?
  还有江冉,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阿姨的病有没有治好?
  他结婚了吗?
  他还…记得自己吗?
  梁季澄在惴惴不安的猜想中度过了乱七八糟的一晚,酒店的床很软,可他睡的并不踏实,虽然没再做什么吓人的噩梦,但依然是兵荒马乱的一夜。他梦见少时的自己和江冉,两人手拉手在江边奔跑,跑到一处码头,江冉忽然挣脱了他,转身跳进水里。梁季澄急忙也想下水,可一抬头,只见他笑盈盈站在对岸,身上滴水未沾,而眼前的一汪江水,却在瞬间烧成了火海…
  梁季澄浑身汗涔涔醒过来,可能屋子太热闷的,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表,才凌晨五点。
  时间还早,可他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了,在房间磨蹭了一会儿,六点半下楼吃早餐,又和司机通了电话,约好八点钟来接他。
  七点五十,商务车准时开到酒店楼下,司机是个挺精干的小伙子,手脚利索,话也不多,帮梁季澄把行李搬上车,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不像有的话唠边开车边没完没了的找客户聊天。没有外人打扰,梁季澄心无旁骛地走着神儿,从省城回家的路他走了无数次,还是老样子,无非是路面又翻新了,加油站旁边换了新的超市。路还是那条路,回乡之人的心境却不同了,梁季澄能感觉到伴随着期待同时袭来的,还有愈发浓重的紧张。
  他自知自己现在处于一种相当矛盾的状态,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的本能,离故乡越近,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他是为了江冉回来的,但一想到可能会面对的种种情形,包括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心情便倏尔从高台处跌至万丈深渊。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嗯?”梁季澄被这一声拉扯的猛然回过神来,“没事…怎么了?”
  “您这趟是要去女朋友家吗,”司机偏着头看了眼后视镜,“见老丈人丈母娘?”
  梁季澄:“…?”
  是他太久没回国已经听不懂中国话了吗?他这个结论是从哪得出来的?
  “您别见怪,”司机笑了笑,“我看您裤子都快抓烂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梁季澄脸一热,赶紧用手把膝盖的褶皱抹平,“…没有,我不是。”
  “我看也不像,”司机说着转了个弯,把车开上岔道,“要是去女方家拜访,哪个不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我看您带的都是自己行李。”
  梁季澄像在沉思,半晌他忽然开口问道,“你结婚了?”
  “嗯呢,年前刚结的,”司机嘿嘿一笑,“我当时去我老婆爸妈家,表现和您一摸一样,所以才那么猜的。”
  梁季澄不再吭声,但是眼底的担忧分明融化了大半。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想,既然遇见了一个成功的例子,说不定就预示着他这趟追夫之旅也会圆满而归。
  想来也是可悲,好好一个硕士,沦落到需要靠这些初中生才会相信的小把戏获取安慰。不过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手段如何倒也无所谓了。
  到酒店放下行李之后,梁季澄先去了旧厂区,如他所料,原先的厂房包括住宅楼已经全部拆除,变成了写字楼,周围还多了几栋配套的公寓。他从楼下的保安口中得知,当年拆迁,这里的住户只拿到了拆迁费,至于去处,政府并没有给他们安排统一的安置房。
  尽管没得到具体的信息,但梁季澄的心态却出乎意料的平和,他心中有股强烈的直觉——江冉没有离开,他一定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中午的午餐是在写字楼一楼的便利店解决的,趁着下午天色还早,梁季澄去了郊外的公墓给梁老太上坟,回来的路上,他意外收到了白帮主的视频邀请。
  “怎么样,找到你的心上人没?”接通后下一秒,好友的大脸紧接着出现在屏幕上,毫不避讳地说,“聊的怎么样,答应跟你重归于好了吗?”
  “你不知道我才刚回来吗,”梁季澄摸出耳机插上,“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梁季澄听了他的话简直想笑,“把军方系统入侵了,隔着太平洋还能帮我找人?”
  “我可以在精神上支持你,”白帮主一本正经道,还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联系场地和牧师。”
  梁季澄笑着骂了一句,又问了他在美国一些遗留琐事的处理进程,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出租车到达酒店,梁季澄没有立刻上楼,他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研究手机地图,准备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能要在这长住。地图显示向西二百米有家大型连锁商超,往南五百米是本地最大的农贸市场…嗯,还是去南边吧。
  虽然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合适,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去逛一逛。
  多出来的路,权当散步了。
  农贸市场这种地方向来是梁老太最爱光顾的,梁季澄有十几年没踏足过了,属于未知区域。他运气不太好,是从生肉区进场的,一进到大棚里面,先被浓烈的生猪肉味熏的皱了下眉头。梁季澄捏着鼻子,这地方有卖日用品的么,是不是得找人问问…算了,还是先买水果吧。
  他四周看了看,确定市场西北角是蔬果区域,刚准备过去,忽然不知从哪飞出一个不明飞行物,直直朝他袭来,他下意识往旁边一闪,东西掉到了地上,又往前滚了几圈,正好滚到他脚边。
  震惊中梁季澄看清了袭击他的物体,这是…一个芒果?
  一个小男孩啪嗒啪嗒跑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芒果,一点不嫌脏的拿在手里,仰头对上梁季澄的视线。
  …小小年纪就这么大力气,倒是个练铅球的好苗子。
  “你家的芒果?”梁季澄问他。
  小男孩不说话,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带我过去行不行?”梁季澄又问。
  这句应该是听懂了,男孩点点头,迈开小短腿把他往自家摊位领。
  货台里,一个男人背身站着,似乎在整理东西。
  在离摊位三四步的地方,梁季澄停住了,他盯着那个背影,猛烈地喘息起来,仿佛刹那间被抽取了全身的力气,被利镞穿透胸膛,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栗。
  与此同时,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面前的男人也转过身子,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定格在了震惊。
  他们站在人声鼎沸处,就这样望着对方,久久无言。
  终于,还是江冉先开了口。
  “你回来了,”他笑着说,声音却是带着泪的,“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
 
 
第56章 
  你过得还好吗?
  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梁季澄却如鲠在喉。
  他该怎么回答,他过得很好,读完本科,又读了硕士,找了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拿着不错的薪水,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站稳了脚跟,也算小小的功成名就;
  他过得不好,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天不惦记着回家,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得了很严重的病,差点连命都丢在那个陌生的城市…
  他一腔愤懑,满腹委屈,说不出来,咽不下去,本以为早在八年的经历中消耗殆尽,没想到全部在见到江冉的那一瞬间叫嚣着升腾起来,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就在他准备将心中执念一吐为快时,有人扯了扯他的裤子,梁季澄顺着低头看,是领他过来的那个小男孩,一只手在扯他的裤腿。
  他脑海里万千想法,几乎在瞬间化为灰烬,仿佛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感觉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的拽着他的心撕成了好几片,“这是…你的孩子吗?”
  “不是,不是,”见他误会了,江冉连忙否认,慌乱侧过身抹掉眼角的泪水,“是别人家的,他爸妈临时有事,放在我这…来,元宝快过来。”
  男孩很听话,扔下梁季澄跑过去,让江冉替他把脸上的沾的土擦掉。
  “我在这租了个摊位,”江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他没有看着梁季澄的脸,怕自己又做出什么失态的表情,“有几年了,生意还可以,没之前挣得多,不过离家近,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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