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冉自是没有异议,没多会儿就抱着两个脆脆的锅盔过来。两人边走边啃,赶在早自习铃响前,混在油饼发糕干拌面等各色香味混杂的食物大军里进了学校。
他们这里的初中是划片上的,学生质量参差不齐,既有像梁季澄这样的天才型选手,也有纯粹是为了毕业证来的混吃等死界的权威。大家坐在一间教室里,听着同样的课,心里的主意却是五花八门,正应验了热播的还珠格格里的那句歌词——“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拜他小学时期打下的神童美名所赐,梁季澄一进初中就盛名远播,刚开学那会儿,班主任特地找到他,想给他班长的位置,却被他冷淡而礼貌地拒绝了,连同后面的一系列替补职位。
“不好意思老师,我对管人的事没兴趣,您还是找别人吧。”
梁季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坚定态度让班主任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所幸他的成绩向来出色,每次考试年级第一的宝座必会被他稳稳收入囊中,班主任也就由他去了。
江冉穿过走廊上闹哄哄的人群,把梁季澄昨晚借他的数学练习册还回来,“阿澄,谢谢你的作业。”
“你都看懂了?”
江冉摇摇头。
梁季澄嗤笑一声,光看江冉那两只乌青乌青的熊猫眼就猜到他昨晚又熬夜了,一天天光借他的作业,看也看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辅导江冉写作业这项流程,早在几年前梁季澄就心血来潮做过,谁成想他好不容易助人为乐一回,却比自己解题还要累。一页纸,六道题,讲完感觉连同下辈子的耐心一起透支了,也没能让他的学生开窍。
这件事一度让梁季澄十分挫败,他顺风顺水的学习生涯,独独在江冉身上吃了败仗。他在感慨教师是一项何其伟大的工作的同时,下定决心此生绝不会从事教学工作,怕自己被活活气死。
“早跟你说别费那个劲,随便抄抄得了,有那时间不如多睡几分钟。”梁季澄伸了个懒腰,又扬起头略带警告含义地瞪了江冉一眼,“下回起晚了别再让我等你!”
他刚把作业放进桌洞,课代表方小雨就过来了,“梁季澄,你的数学作业能借我看看吗?”
梁季澄的作业一向抢手,但这次来的人却醉翁之意不在酒——方小雨是他们班公认的班花,情书收了不少,偏偏她对梁季澄情这个冰块有独钟。果然班花一过来,周围顿时响起一圈看热闹的嘘声。
梁季澄:“…”
他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桌子,才让那群声音消失。
梁季澄讨厌别人起他的哄,因为他不喜欢方小雨,也对班里任何一个女生都没兴趣。在这个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少男少女蠢蠢欲动的年纪里,他活得遗世独立,多余的情商全部供给了大脑。
梁季澄垂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尽量克制住不耐烦的情绪,同时把露出的练习册的一角往里推了推,“我把作业给江冉了,你管他要吧。”
他拒绝的理由过于别出心裁,方小雨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那就算了吧,”她大方笑了笑,随后又为自己找补似的加了一句,“我就是最后两道附加题不大会,没关系,等老师发下来再讲吧。”
梁季澄没再理她,随手打开一本课外书翻了起来。
他没注意到,教室后面,一道装满愤怒的眼神正死死盯着他。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英语课,梁季澄照例在老头儿浓重的中式口音里发了半节课的呆,只等下课铃一响,就和江冉飞出校门,化身自由的小鸟。
他们所在的初中离旧厂区大概两公里的距离,有一条大路直通南门,平时都是从大路走的。但今天隋文娟要给同事替班,没时间给江冉做饭,所以放学之后俩人要绕个远去附近的小吃街觅食。
小吃街有些年头了,挺长的一条巷子,从头到尾挤得满满当当的小店,没有一家门脸儿超过五米,还有好些把座位摆到了外面,一进去满街飘着香味。两个人点了炸鱼糕和酸辣面,最后一筷子下肚,晚霞已经铺满了天空。
江冉付了钱,又拿了两瓶橘子汽水,一瓶给梁季澄,“咱们走吧。”
初夏的晚风扫在脸上,有点热,但很舒服,梁季澄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时不时回头催促江冉走快一点。
“阿澄,下周的国旗讲话,你准备好稿子了吗?”
学校每周一都有升旗仪式,上台演讲的学生各年级轮流出。名额宝贵,其他人都是抢着来,到了梁季澄这,他却一推再推,理由是他不会写稿子。然而这回老师经过充分预判,直接给他拿了篇写好的,梁季澄再想推脱也没借口了。
不过想想也是,不费力又能露脸的事,偶尔来一次也不错。
“我不用写,”梁季澄懒洋洋地说,“老唐把稿子给我了。”
他们的班主任姓唐,是个头顶清凉中年男人,鉴于他粗犷的声线,班里几个男生有时会在背后叫他唐老鸭。
“你问这个干嘛,你也想上去讲?”看江冉一言不发,梁季澄一下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条胳膊搭上他的肩膀,“用不用我跟老唐说一声换成你,反正稿子也是现成的,谁去都一样。”
江冉脸有些发红,他当然知道梁季澄在逗他,能上台讲话的学生都是成绩顶顶好的,哪里轮得上他这个吊车尾的。
“你想不想去嘛,”梁季澄还在不死心地招惹他,“你怕他不同意,到时候咱俩换个位,你直接上…”
他话没说完,感觉什么东西从眼前闪过,再一看,巷子口多了个人。
梁季澄皱皱眉,和江冉对视一眼。
前方叉腰的拦路虎他们认识,是班里一个叫宋钊的男生。上了初中,梁季澄还是奉行他一贯独立的外交政策,除了江冉,就没怎么理过其他人,所以哪怕是同班同学,交流也不会超过三句。更何况宋钊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属于后排不好好听课的主力军,梁季澄最瞧不上的那款,感觉多和他说一句都会拉低智商。
江冉搞不清状况,还在傻乎乎地问,“宋钊你干嘛?”
对面的人抬了抬下巴,“我找梁季澄。”
梁季澄:“?”
“我问你,”宋钊气势汹汹道,“今天早上方小雨找你,你为什么不理她?”
梁季澄:“………”
这都哪跟哪儿啊,他思维再敏捷,也没弄清楚上午那件事和宋钊出现在这里有何关联。
江冉则更懵了,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宋钊在说什么。
“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学习好就能随便瞎拽,”宋钊朝他们挥了挥拳头,刻意露出练得四不像的二头肌,“再敢猖狂信不信我揍你!”
梁季澄也不是个任人揉搓的,莫名被凶了一顿,他刚要发作,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宋钊这么说的原因。
他替方小雨出头,也就是说…
“你喜欢方小雨!”梁季澄脱口而出。
江冉:“什么?”
“你胡说,我没有!”宋钊被猜中心事,脸唰地变红了,“你不许瞎说!”
作为事件的唯一非当事人,本应处于游离状态的江冉看了看梁季澄,又转向宋钊,也插了一脚进来。“你喜欢方小雨,”他指着宋钊道,“那阿澄拒绝她你应该开心才对啊,要是阿澄对她好,你不是更没机会了吗?”
宋钊:“?”
梁季澄先是吃惊,随后又差点笑出声,原本积起的怒气瞬间消散于无形,他简直想给江冉鼓个掌,这应该是他们认识以来,这家伙说过最有逻辑的一句话。
“都给我闭嘴!”这俩人一唱一和,宋钊恼羞成怒,再次扬起拳头,“闭嘴!你们懂个屁!”
他这么生气是有道理的,本来他放学为了追踪这俩人就牺牲了打球的时间,小吃街人太多不好下手,他只能饿着肚子看别人大快朵颐,结果不光没达到目的,还落了通嘲笑…
更要命的是,仔细一想江冉说的是对的…这就更显得他此刻站在这里跟小丑没什么两样。
眼见宋钊处于暴怒边缘,马上就要冲过来揍人,江冉心道不好,就宋钊这块头,他和阿澄加一块都不是对手…怎么办,拿书包丢他?可他们手里只有一个包,阿澄都是在学校写作业,从来不把书包带回家…
看来只能这样了,江冉悲壮地想,他毅然决然展开双臂挡在梁季澄前面,犹如一个决心赴死的战士——
“阿澄你快跑,我来替你挡住他!!!”
第7章
这场巷子口战役最终没能打起来,有学校的老师经过,认出他们穿的校服,及时将人制止了,还把三个都教训了一顿才放走。
虽然老师没问几人是哪个班的,但在初中任教的,没有不认识梁季澄的,第二天打架的消息就传到了老唐耳朵里。
办公室里,宋钊和江冉都低着头,只有梁季澄昂着脑袋。
“说说吧,怎么回事,潘老师跟我说你们几个放学约架,”话是对三个人说的,老唐的眼睛却只看着梁季澄,“宋钊,是不是又是你主动招惹的?”
梁季澄在心里嗤笑,看来班主任对他这位学生的天性已经有了深刻了解,根本不用他再火上浇油。
宋钊则沉默不语,大有“打死我也不说”的架势。
他也确实没法说,替喜欢的女生出头和同学打架,这话跟班主任坦白,属于主动找死,救都救不回来。
老唐见撬不开他的嘴,转而看向江冉,“江冉,你说。”
江冉也不说话,他虽然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脱罪,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和老唐一起将目光移向了梁季澄。
“老师,是这样的,还是我来吧,”梁季澄不急不慢地开口,他自带一股凌人的傲气,像是法庭上做最后陈述总结的金牌律师,“这是个误会,我和江冉事先都是不知情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梁季澄一开口,老唐整个人都温柔下来,从阎王爷变成和蔼的村口大叔。真是一丘之貉,宋钊愤愤地想,不就是考试比他多那么几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紧接着他又觉出几分悲凉:这件事要是通知家长,就不是被批评几句那么简单了,他爸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宋钊昨天确实是为了堵我们,但不是打架,”就在宋钊为自己未来的皮肉之苦担心之际,却从梁季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是为了还我的作业。”
宋钊:“?”
老唐:“?”
“放学之前他借了我的作业,”梁季澄说瞎话说的面不改色,“走的时候忘了给我,所以追过来了。”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梁季澄一本正经对目瞪口呆的宋钊道,“我所有的题都做完了,你第二天带给我也行。”
宋钊:“…”
是误解,他以为好学生都是老实本分的那种,没想到撒谎也能这么不打草稿出类拔萃。
老唐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脸上堆着狐疑,“真的?”
“真的,”梁季澄一脸无所谓,手往宋钊身上一指,“不信你问他。”
事已至此,梁季澄路都给他铺好了,宋钊只能借坡下驴,“真的,我是为了还作业才…才追他们的。”
罢了,他又自作聪明地多加了一句,“我准备从今天起好好学习,奋发图强。”
梁季澄背过身,白眼翻到了天上。
“行了,”老唐挥了挥手,到底没深究,“只要你们都没事,我就放心了,潘老师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闹出多大乱子…走吧,回去上课吧。”
“还有宋钊,”他刚松口气,就听老唐召唤他,吓得他啪一个军姿,“你爸妈做点买卖供你读书不容易,别一天到晚瞎混,听见没有!”
宋钊连连称是,和另外两个人退出办公室。
“唐老师这就信了?”直到出了门,江冉还心有余悸,“我以为他至少得来个三堂会审呢。”
梁季澄嫌弃地瞅了江冉一眼,又不是他闯的祸,怎么胆子这么小。“老唐才没信呢,”他说,“只是不想追究而已,又没打起来,所有人都好好的,没必要刨根问底。”
他之所以替宋钊隐瞒,理由很简单,不是他多顾忌同窗之情,只是觉得被迫卷进莫名其妙的情感纠纷实在是太蠢了,说出来丢人,不符合他的气质。
“还有你,”梁季澄斜睨着宋钊,“不用谢。”
宋钊被他一句话说的脸皮发紧,他再不服气,也得承认今天要不是梁季澄给他台阶下,他多半是逃不过回去那一顿收拾了。某种意义上,他和江冉属于以德报怨,是救命恩人。
之后三天,双方相安无事地度过,没再闹出什么动静。
但这事还没完,宋钊自认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什么是汉子,就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就更得报了。第四天,他没把课本带回家,省出的空间从家拿了几瓶汽水带到学校,咣当全砸在江冉的桌子上。
江冉以为他又要找事,瞬间抱紧胳膊,全身透着警觉,“你干嘛?”
“请你们喝啊,”宋钊大大咧咧地说,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别怕嘛,你们帮了我,我也得有点表示不是,那天看你们手里拿着汽水…喏,都是给你们的。”
这么多瓶瓶罐罐,亏得他一路叮叮当当地背过来,暴力运输下居然一瓶没碎。
江冉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好心,但还是小声问了句,“你买的?”
“不是,我家开超市的,这些要多少有多少。”宋钊见江冉不动,直接撬开一瓶塞到他手里,“喝啊,别不好意思,今天我请客。”
江冉虽然念书差了点,但家教严格,隋文娟从不许他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他摇摇头,“谢谢你,我不要,你给阿澄吧。”
一提到梁季澄,宋钊就有点心虚,说白了,他还是觉得内疚,当天要不是老师经过,他可能真把梁季澄给揍了…自己想想都觉得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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