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装咳嗽两声,“那要不,你帮我给他吧。”
梁季澄没有江冉那么多规矩,汽水摆上桌的时候,他只思索了几秒,很快就明白了宋钊的意思——这是给他赔罪加示好来了。
他根本不在乎宋钊对他的态度,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态度…只不过有吃的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梁季澄利落地撬开瓶盖,还不忘举起来向宋钊示意,“谢谢啊。”
看他这么爽快,宋钊很高兴,收了就好,收了就代表这事翻篇了,他也不用为此再有负罪感了。
就说嘛,都是哥们儿,哪有那么多隔夜仇。
“好兄弟!”宋钊颇为激动地一巴掌一个,拍上梁季澄和江冉的后背,“从今天起咱就是朋友了,以后有事尽管招呼!”
宋钊手劲大,梁季澄一口汽水还没咽下去,被他这一掌打的险些呛着。
…这人神经病吧!
梁季澄那点友好的情绪很快转成了暴怒,哪来这么自来熟的人,逮谁跟谁称兄弟,香港电影看多了吧?
梁季澄龟毛惯了,最讨厌别人碰他,就连江冉都是在一起好久才习惯的,他刚要脾气发作让宋钊注意点,江冉就先他一步把那双爪子扫了下去。
“阿澄不喜欢别人碰他。”江冉无比认真地说。
宋钊显然不理解此等怪癖,但他并没有在意,“不碰就不碰…嘁,毛病真多,”他甩了甩手,“跟你们说正经的,都是朋友了,今晚上放学要不要去大本营,我请客。”
宋钊口中的大本营,其实是一家游戏厅,放在那会儿不算新潮了。千禧年世纪之交,互联网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象征着一代人青春回忆的游戏厅逐渐没落,年轻人纷纷转战网吧冲浪,但对于大部分中小学生,那些充斥着香烟和虚拟厮杀的地盘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梁季澄和江冉齐齐盯着他,仿佛他说的不是中国话而是某种外星语言。
“你们看我干嘛,别说你们一次都没去过…”宋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靠,真没去过,你们是从古代来的吧。”
“大本营”确实是两人从未踏足的区域,梁季澄是没钱,江冉除了没钱,家里也不让。和现在差不多,游戏厅在当时被不少家长视为洪水猛兽,俨然是不学无术小混混的代名词,好像只要稍微靠近,就会把他们的孩子生吞活剥了。恰好江冉一个亲戚家的儿子因为沉迷游戏差点荒废学业,多亏了这个反面典型,隋文娟天天在他耳边唠叨,除了痛斥那位晚辈的种种恶迹,也给自家孩子立下警告:要是敢学人家去游戏厅,就打断他的腿。
江冉不敢挑战亲妈的权威,实话实说,“我妈妈不让我去。”
对于他缺乏反抗精神的行为,宋钊表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接着看向梁季澄,“你呢?”
梁季澄没有马上回答,考虑了一会儿。
严格来讲,他对那些暴力的打斗游戏并无太大兴趣,也不需要靠此来获得虚假的满足感…他纯粹只是好奇,因为没见过,所以想试试。
另外还有一点,他实在是太无聊了,学校里的课程对他来说和玩儿似的,每天写完作业回到家,除了和梁老太大眼瞪小眼,他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干。
“去看看也行。”梁季澄最终拍板做了决定。
宋钊带他们去的地方,在一条宽阔的街面上,外表看着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掀开门口的帘子,呛人的烟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因为长期不流通的空气变得怪异。屋子很长,一直延伸到里面,十几台机器整齐排列着,还有此起彼伏的摇杆和按钮拍打的声音。
这里房间的窗户极小,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大部分光源来自于屏幕发出的亮光,折射出厚重的灰尘。
明明身处闹市,梁季澄却感到一股荒芜的气息。
江冉打心眼儿里排斥这种地方,也不想让梁季澄去,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澄,咱们还是走吧,我请你吃冰棍儿去。”
“我不去,”梁季澄甩开他,“你要么外面等着,要么自己先回家。”
“哎呀,回什么回,”宋钊巴不得把人拉下水,推着江冉往里进,“来都来了去看看嘛,又不会吃了你。”
江冉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头摇成了拨浪鼓。
“没劲。”见他不识趣儿,宋钊不再理他,独自走了进去。
梁季澄深深看了他一眼,紧随其后跟上。
第8章
梁季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新奇,他看宋钊熟门熟路和老板换了游戏币,往机子里投了一个。
“你先来。”界面出来了,宋钊将机器大方让给他。
“我没玩过。”梁季澄说。
“那我来,你看着,”宋钊在按钮上啪啪砸了几下,“很简单的,看一遍就会。”
他玩的是拳皇97版本,哪怕放到今天依旧属于长盛不衰的经典。梁季澄抱着胳膊旁观了一局,确实不难,看了几分钟,游戏的规则加上出招模式他基本摸了个透。
梁季澄在学习上拥有相当的天赋,不光是学校里的功课,其他方面亦是如此。打了两把之后他迅速上手,和宋钊开始了你来我往的厮杀,天黑才结束战斗。
“今天可真爽,”以往都是单兵作战,许久没打过这么酣畅淋漓的一局了,宋钊意犹未尽伸了个懒腰,又不长记性地搭上梁季澄的肩,“怎么样,明天接着来?”
梁季澄烦透了别人对他动手动脚,哪怕他知道大多数人只是出于无意的行为。碍于刚花完人家的钱,吃人嘴软,梁季澄没多说什么,只是身子一歪,将宋钊的手撂下去。
“再说吧。”
他还没觉得这游戏精彩到让人欲罢不能的地步,凑合玩玩,打发时间罢了。
他们走到门口,出去的时候,宋钊没看脚下,差点被障碍物绊倒。
“我靠什么东西…”宋钊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街上,他刚要回头骂,直到障碍物站起来,才认出是江冉。
“你还没走?”宋钊的怒气转成了惊讶,“你一直在这等着?”
江冉大概有点困了,迷迷糊糊点点头,“阿澄,咱们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江冉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样,梁季澄忽然有些烦躁。
就算江冉是自愿等他的,可是平白浪费那么多时间,好像是个正常人都该觉得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亏欠他似的。
可是凭什么要他承受这份内疚呢,自己又没在江冉的脖子上拴根绳,他爱去哪去哪,谁还能管得着。
真是的…梁季澄心里两股念头打得难舍难分,一向冷酷的理智和难得露面的感性此消彼长,将游戏带给他的那一点愉悦的心情烧了个精光。
他故意走的很快,少年人的身高一天一变,曾经他在江冉面前还是个小不点,现在两人的位置已全然调换过来。
江冉腿没他长,追的费劲,只能小声求他,“阿澄你慢点。”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梁季澄来了个急刹车,猛地转身,两人鼻子差点碰上,“你非得等我,是不是就想让我后悔,觉得欠你人情?”
“不是的,我…”江冉本来嘴就笨,面对梁季澄咄咄逼人,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在门口蹲那么长时间,”梁季澄阴阳怪气是有一手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发展出给人看大门的爱好呢?”
江冉不说话了,低着脑袋,嘴唇紧紧抿着。他并非没有脾气,只是他生气的时候不会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多半是以沉默的方式展现的。
这一点,梁季澄再清楚不过。
他死活要等梁季澄一起走,其实是有另一个原因:在隋文娟的熏陶下,游戏厅在江冉心里已然成为了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他怕阿澄遇上哪个不好惹的小混混,被打了连个报警的人都没有。
梁季澄看出江冉不高兴了,但那又怎样,毕竟他从出生起就不知道服软为何物,自然不会先低头。
“你爱等就接着等,”梁季澄丢下一句,“反正我以后还会再来。”
接下来几天,梁季澄又跟着宋钊去了两次,江冉依旧跟着——准确来说,应该是尾随。他和前面的人保持五米的距离,不长也不短,然后在离目的地最近的路口停下,分道扬镳。
“我真是服了,”宋钊三步一回头,脖子扭成了麻花,“要不然叫上他一起,老跟着也不是个事啊。”
“不用管他,”梁季澄此时闭着眼都能想象到江冉是什么表情,可怜巴巴的,八成还带着点埋怨,“过几天就消停了。”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临放学前出了点小插曲:数学老师不顾多方抗议硬是拖了十分钟的堂,搞得同学们怨声载道,好不容易宣布解散,大家纷纷作鸟兽散。梁季澄在一片混乱中收拾课本,发现书桌的一角多了一只手,他顺着胳膊看上去,是方小雨。
梁季澄:“…有事儿?”
经过上次的拒绝,方小雨这次谨慎了许多,没有单刀直入说明来意,而是先拐弯抹角的把他上午的演讲夸了一通,最后假装不经意提出,市里要举办一个含金量颇高的作文比赛,学校想在学生中间选一些好苗子,每晚放学集中培训,问梁季澄要不要跟她一起去。
梁季澄对舞文弄墨的东西没有兴趣,“稿子不是我写的,”他说,“是老唐给的,你找我没用。”
“就算不参加比赛也可以去听听,”方小雨快速道,生怕说的慢了又被轻易拒绝,“提升一下作文水平也是好的。”
梁季澄被她的劝学言论弄的心烦,太难听的话他不想说,又觉着自己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不明白为什么她还要死缠烂打。
他想编一个决绝一点的理由…还没想好,身后有人在踢他凳子,梁季澄一转身,发现宋钊正拼命给他使眼色。
对了,差点忘了他和方小雨的关系…
“反正今天不行,”梁季澄说,“我要和宋钊出去。”
“去哪儿?”方小雨习惯性脱口而出,可问完就后悔了,她和梁季澄交情并没有多深,问太多会显得她一个女生不够矜持。
“我们去‘大本营’,”宋钊凑上来,接着他的话殷勤地说,“你要是愿意的话,跟我们一块吧。”
方小雨还没反应过来,梁季澄就比她先一步看清局势,“那你们俩去,我不去了。”他拿起外套就要走——自己可没有给人当电灯泡的习惯。
“等一下!”方小雨急了,一把拉住他,“大本营是什么,去那里…干嘛啊?”
她明明是来邀请梁季澄的,怎么到头来成了她和别人一起了。
“你看不出来?”梁季澄指了指宋钊,好像这事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他喜欢你。”
宋钊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暗恋游戏苦心孤诣隐瞒了这么久,被梁季澄一句话就给捅破了。
方小雨瞪圆了眼睛,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冲击。
“我…”宋钊还想开口解释,然而所有话语都在对方算不上友善的眼神中止住了。方小雨后退几步,怨恨地看了宋钊一眼,辫子一甩,扭头跑了出去。
“你还愣着干嘛,”梁季澄回头给宋钊打了个响指,“不去追?”
“啊…哦。”才回过神的宋钊匆匆跟了上去,只是没两分钟就垂头丧气回来了,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秋瓜——标准的失败者颜色。
“怎么样,成功没有?”梁季澄明知故问。
宋钊瘪着嘴摇摇头,“她让我离她远点,说这辈子都不会看上我…”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被蚊子附体了。
这实在有些可笑,梁季澄眼里的宋钊,永远是精神抖擞,像一只雄激素超标的公鸡,要不是这段时间他们也算积累了点交情,他肯定能笑出声来。
“那你在这慢慢默哀吧,我走了。”
这段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感情,宋钊没有悼念太久,梁季澄刚出校门,他就撵上来了。好在这回他长记性了,没有一巴掌拍在梁季澄肩膀上,到身边就停住了。
“我想好了,”宋钊转变快得惊人,丝毫看不出刚失完恋,“天涯何处无芳草,得不到的人没必要强求,就让往事随风而去吧。”
梁季澄差点被他这一番宣言雷出鸡皮疙瘩,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得谢谢你让我早点看清呢,”宋钊叹了口气,“走吧,还是兄弟最重要。”
梁季澄懒得搭理他,心里却不免想到宋钊在巷子口为方小雨打抱不平的样子——还以为有多情真意切,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放下了。
什么喜不喜欢的,未免太廉价了点。
他们今天到达“大本营”的时间晚了一些,游戏厅里的人却比平时要多。江冉今天没有跟过来,他家来了亲戚,被他妈抓壮丁叫回去帮忙了。梁季澄兴致缺缺来了两把,觉得没趣儿,准备先走一步。
门口进来了一堆人,为首的是个瘦高个,头发遮了半边脸,一撮黄。身后跟着的小弟们,穿着打扮和他们的老大如出一撤,个个散发着不良气息,就差把流氓俩字挂脸上了。
混混们看来应该是游戏厅的常客,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便巡街似的在屋子里视察起来。经过梁季澄和宋钊的时候,几人停住了,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们穿的校服,戏谑地来了句,“哟,学生。”
梁季澄能感觉到,宋钊在他旁边,身体陡然紧绷起来。
宋钊的紧张可以理解,他梦想在学校当老大,但是学校和社会还是有区别的,十几岁连校门都没出过的孩子,见了真混子没几个不怵的。
宋钊悄悄把手移向后面,那是他放钱包的位置。
“放松,不要你钱,”为首的黄毛吐了口烟圈,飘到宋钊脸上,他忍不住咳了几口,“现在不都讲究,那什么,依法治国吗,不兴那一套了,还抢小孩儿钱呢。”
小弟们纷纷爆发出一阵笑声,“哟,猫哥还懂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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