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澄,刚才谢谢你。”江冉仰着脑袋,一只手遮着额头,午后的阳光很强烈,他被晒的眯起了眼睛。
“谢什么,那种人就是欠收拾,”梁季澄满不在乎地说,“下次他再敢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
江冉咧嘴笑了,但他心里清楚,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二宝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会打人,还会踹人,江冉之前就被踹过几次,要不是刚刚他及时把阿澄拉走,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二宝会冲过来揍他们。
江冉自己挨上几脚是无所谓的,反正也不咋疼,但是阿澄不行,要是他敢对阿澄动手,自己一定会挺身而出用头把人撞开。
妈妈告诉过他,头骨是人体很硬的部位,对付一个二宝肯定不成问题。
又过了两周,期末考之后,漫长的暑假开始了,梁季澄没有辜负他在课堂上的表现,不出意外拿了两项满分,班级第一。
教室里乱糟糟的,就等着铃声一响全体撤退,回家撒欢儿去。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站在门口喊了声,“梁季澄,老师找你。”
梁季澄不明所以,朝办公室走。
“来,坐,”班主任细心地拿了把小一号的椅子给他,“老师今天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跳级的打算。”
“你在学校的成绩我一直看在眼里,”老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以你的领悟力,就算现在去四年级或五年级也完全能跟上。”
这种事本来应该和家长沟通,但是梁季澄没有家长…梁老太不算,上次班主任因为上课睡觉的事让他把奶奶叫过来,差点惊动了全校,最后是教导主任出面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了回去,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轻易惊动这尊大佛。
梁季澄歪着脑袋,“跳级有什么好处?”
“可以早一点离开小学去上初中,同学们也都是和你差不多水平的,”班主任笑了笑,“不着急,你回家和奶奶好好商量一下,开学再给老师答复也可以。”
班主任的话让梁季澄有些心动,可以早点摆脱身边这些笨蛋的确对他是个很大的诱惑,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不能再时时刻刻和江冉待在一起。
不管他承不承认,在这所学校,江冉都是他漫长枯燥生活中唯一的调剂。
原本轻而易举的选择,梁季澄竟然犹豫起来。
“阿澄,老师把你叫过去说什么了?”江冉不知道自己成了梁季澄天平里的砝码,兴高采烈地追上来。
这一年来,他们每天放学一起走,期初梁季澄嫌江冉磨蹭,想尽方法甩掉他,后来时间久了,也默认了二人快成连体婴的事实,甚至会在江冉做值日时等他一小会儿。
梁季澄慢悠悠地说,“她问我要不要跳级?”
江冉:“什么是跳级?”
梁季澄:“…”
“就是开学不上二年级了,去四年级,”梁季澄耐着性子解释,“因为你们的课对我来说太简单了。”
听了这话,江冉如遭雷劈。
要是阿澄去了四年级,那他俩岂不是再也不能一起走了…不不,走还是可以走的,就是当不成同学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你不要去!”江冉猛地上前一步,拦住梁季澄。
梁季澄被他吓了一跳,“为什么?”
“因为,因为…”江冉也说不上来原因,他听到梁季澄要走,嘴巴就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了,想到这他不免有些心虚,“我每天早上多给你一个包子…阿澄,你不要去好不好。”
“那我得好好想想,”梁季澄拨开江冉的手往前走,“老师说暑假过了再告诉她也行。”
整整两个月的假期,梁季澄花了三天写完暑假作业,剩下的时间,用来应付时不时上门的江冉。为了不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朋友,江冉简直是挖空了心思来贿赂他,天天去梁家登门拜访,平均几个小时就要敲一次门,而且绝不空手,带的礼物从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到一袋核桃,一把葡萄干,梁季澄怀疑他们家都要被江冉搬空了。梁老太被搅得不胜其烦,门一响就在屋里破口大骂,就差亲自出去把江冉赶回家了。
“你不要再来了,”梁季澄打开里面的门,隔着一道纱帘对江冉说,“我奶奶生气了,她说你再敲门就把你从窗户扔下去。”
这番恐吓成功起了作用,江冉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阿澄,这个给你。”
他手心里躺着两颗光滑的弹珠。
很多年前,在电脑和游戏机还没有风靡的年代,男生们以收集弹珠为乐。各种颜色的玻璃球,放在裤兜里,每天上学带着,走起路来哗啦啦地响,谁的珠子越多,等于在男生堆里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江冉拿的这两颗珠子和普通的不太一样,通体透明,看不出一点瑕疵,放在太阳下能折射出好看的光彩。
“我下午跟二宝他们去江边,他答应再给我两颗,”江冉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发,“明天我就不来了。”
梁季澄嘴上不说,但江冉早就注意到了,阿澄其实很喜欢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每次班里的男生聚在一起打弹珠时,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经过偷瞄。正好二宝那里有两颗金色的玻璃珠,像猫咪的瞳孔那般光泽,江冉看过一次就爱不释手,一心想着拿来送给梁季澄。
要是阿澄高兴了,应该就不会走了吧。
江冉一听到二宝的名字就没好气,“你还跟他们出去?”
“没事的,”江冉傻傻笑了笑,“阿澄,你等着我。”
梁季澄从日上三竿等到太阳西斜,还是没等到江冉的敲门声,他有点急了,不是为那几颗玻璃珠,只是觉得莫名不安。
时针过了六点,梁季澄决定去江边找找人。
他一路走一路给自己找理由,绝不是因为担心江冉才这么做的,纯粹是怕他出了什么事,自己身为受益人要承担连带责任——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们这的孩子,几乎人人是在江水里泡大的,梁季澄来到他们常去的一个废弃的码头,一眼就瞥见躲在杂草丛后面瑟瑟发抖的江冉。
他光着身子浸在水里,像一尾赤条条的鱼。
“江冉!”
“阿澄!”在水里待了一下午,江冉终于等来了救星,他拼命喊着,朝梁季澄挥手。
“你怎么不上来!”
江冉不说话了,一张脸被委屈和羞耻染的通红,像是快哭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他们把我的衣服拿走了。”
第5章
要不是江冉因为自己才落到这个地步,梁季澄真想为他的愚蠢拍手叫好。
二宝那样的人都敢轻易相信,就为了两颗玻璃珠,差点把命都搭上,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下午在江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江冉竟然一个都没叫住,就这么硬挺挺在水里泡着。
要是他不赶过来,说不定江冉真就在这过夜了。
“那你想怎么办?”梁季澄只觉得一阵烦躁,“叫你上来又不上来,我可不会再回去一趟给你拿衣服。”
江冉不肯在梁季澄面前赤身露体,也不想在大街上裸奔,死活要维持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无奈梁季澄只好把自己的小褂子脱下来,勉强给他遮住了羞。
就这样,他们一个光着上半身,一个…除了重点部位全光着,并排走在路上,吸引的回头率不亚于外星人空降地球。
梁季澄倒是坦荡得很,扬着下巴双手插兜,像是完全不在意周围人惊异的眼光;江冉则全程小碎步伺候,埋着脑袋恨不得整个人缩进梁季澄的影子里。
两人以这副近乎逆天的造型回到家,进入旧厂区,信息的传播速度就不是他们能控制得了。很快,江家小子被人扒的连裤子都不剩的消息就透过大爷大妈们的口口相传,迅速传遍了整个塑料厂,隋文娟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楼下的小卖部和老板讨价还价买酱油。
“哎呦,阿娟呐,你还有心思在这买东西,”一个阿婆掀开门帘进来,“快去看看你儿子吧。”
“谁?”隋文娟听了她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江冉怎么了?”
“从南门口进来,光着身子,”阿婆扇着手里的蒲扇,不住地摇头,“啧啧啧,鞋都丢了!”
隋文娟张嘴愣了几秒,随即扔下酱油往外跑。
她运气不错,出去没几步就碰上了正一步步往家挪的江冉。隋文娟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二话没说先照着儿子后背来了几巴掌,“你衣服呢,衣服呢!!!”
江冉闭上眼,缩着脖子一声不吭地承受这些巴掌。
隋文娟本来就不喜江冉懦弱,看他这窝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我和你爸的脸全让你丢没了!”
她光打还不够,看江冉紧紧捂着裆部,上来就往外扯,“你拿的是谁的衣服?你自己的衣服呢?说啊,你自己的衣服呢!!!”
“阿姨,这是我的衣服。”
梁季澄一开口,隋文娟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光膀子的,刚才她气急攻心,只看到光着腚的江冉,竟然把这么个大活人忽略了。
“他被二宝骗下水,二宝还把他的衣服拿走了。”
梁季澄三言两语挑明了真相,同时在心里腹诽,怪不得江冉他妈老揍他,就他这软弱劲儿,谁看了不来气。
隋文娟扳着儿子的肩膀,“是这样吗?”
江冉依旧不说话,好半天才几乎不可察地点点头。
梁季澄听见隋文娟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再发作,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给儿子围上,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换上一副尽可能温柔的表情,转头对梁季澄说,“阿澄是吧,今天谢谢你了,你的衣服回头阿姨洗好了给你送过去。”
梁季澄点点头,往自己家走去。
今天不光是江冉,他也没少出洋相,这个破地方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偷衣服事件过后,江冉真的没再出现过,至于二宝,听说因为这事被他爸妈混合双打,三天没下来床。
再次见到江冉,是在开学前的一周,梁老太刚出去没多久,就有人敲门。
“我看你奶奶出门了,我才来的。”没等梁季澄开口,江冉率先说道。
梁季澄开门让人进来。
“我来给你送衣服,”江冉从布包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褂子,“还有这件,”他跟着掏出一件条纹衫,有些腼腆地笑笑,“是我妈妈给你买的,咱俩一人一件,她说谢谢你那天帮助我。”
梁季澄看见衣服,眼前一亮。
当时很流行的海魂衫,扎眼的蓝白色条纹,领口还有一处精致的刺绣。
梁季澄一共没几件衣服,按梁老太的话,小孩子家家,穿那么好的衣裳做什么,全是浪费,所以他除了校服,大多是亲戚家不要的旧衣服。
梁季澄迫不及待地拿着上衣往自己身上比,试了一半又想到什么,抬起头,“那天你回去,你妈没打你吧?”
“没有,”江冉声音低下去,“她带我去了二宝家,让他给我道歉了。”
还有这等好事,梁季澄忽然有些后悔没跟江冉一起去,他很乐意欣赏二宝被逼着低头认错的样子。
要是能连他被胖揍的画面一起看到就好了。
江冉似乎不愿意提及关于二宝的事,他迅速换了话题,“阿澄,这衣服你喜欢吗?”
“嗯,还可以吧。”
梁季澄在嘴硬,其实他喜欢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江冉开心地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但那笑容很快便消失了,他像在沉思什么,试探着问了句,“那,你还走吗?”
梁季澄没听懂,“走哪儿去?”
“你还跳级吗?”
某人恍然大悟,这才记起假期刚开始自己亲口说的那句“我得好好想想”,实际上他这一个暑假,没有花半点心思在上面,早就抛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了。
可是江冉却替他记住了。
梁季澄脑海里浮现出江冉一路从江边回来,遮前捂后的窘迫模样,生平头一回感受到愧疚这种情绪。
他收起衣服,假装不在意地说了句,“那…就不跳了吧。”
第6章
在梁季澄看来,他算是做出了相当大的牺牲,为了江冉他要在这样难以忍受的环境里再多待三年,天底下上哪找他这么宽容善良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完全够给他颁一个最佳好友奖什么的。
童年的日子单调而漫长,像一年中最悠长的那个夏日,校门口的老榆树开了四次花,结了四次果,让学校的小崽子们饱了四次口福,圆乎乎的身体也终于发芽抽条,从小小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
唯一不变的,梁季澄依然是旧厂区最耀眼的存在。
少年初长成的骨架清瘦而单薄,一眼望过去,会让人想起清晨山中的翠竹,或者流藏于江水的美玉,哪怕被包裹在一水儿的蓝白校服里,他也总是最出挑的那个。
梁季澄站在江冉家楼下,眉尖微蹙,每隔三十秒看一次手表——距离他们约好出门的时间,江冉已经迟到三分钟了。
这是他本月第二次在楼下等人,再有下一次,梁季澄想,江冉这辈子别想要他的作业。
一分钟后,有人风风火火从楼梯冲下来,“对不起阿澄,我早上起晚了,”江冉敞着书包口,最后两步边走边跳着系鞋带,“我没听到闹钟,对不起对不起。”
梁季澄面无表情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迈开腿就走。
自知惹祸的江冉连忙追上,小心觑着梁季澄的脸色,“你…你没等太久吧。”
“没有,”梁季澄冷冷地说,“也就吃碗粉的时间。”
江冉听懂了他的意思,刚要小跑着去为太子殿下买早饭,就听梁季澄在后面说,“今天不吃牛肉粉了,太麻烦,买两个锅盔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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