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季澄初战告捷,摇摇晃晃带着一兜子战利品满载而归,刚进家属区没多远,就发觉后面有人在跟着他。
对方的跟踪水平实在是差的可以,连自己的马脚都藏不住,快要贴上来了。梁季澄不耐烦地转身,连带汽水瓶叮当作响,“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他身后是比他高不了多少的江冉,带着一脸被人识破的惶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梁季澄想,看着比他还大,怎么胆子小成这样。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江冉继续跟着他后面小声说。
梁季澄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拿出一支冰棍递给江冉,“给你。”
还交朋友,不就是馋他的冰棍吗,梁季澄为自己轻易看穿对方的伪装而洋洋得意,“反正吃不完也要化了,给你吃吧。”
江冉先是一愣,确定梁季澄不是在耍他,才战战兢兢接过来。未有交情先收礼,这在他过往六年的人生经历中是绝无仅有的。江冉被这份见面礼感动的受宠若惊,要知道他以前的小伙伴别说给他分享东西,不抢他的就不错了。
他撕开包装舔了一口,冰冰凉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到心底,开出了一朵小花。
得到新伙伴的认可,江冉高兴的不得了,他小跑几步追上去,“我叫江冉,我知道你叫梁季澄,我喊你阿澄弟弟可以吗?”
谁知这话却惹恼了梁季澄,他猛地回头,河豚一样气鼓鼓地说,“不可以!”
在梁季澄有限的认知里,哥哥都是有本事的人才当得,他长得既不好看,又不聪明,凭什么当自己的哥哥!
“不许你喊我弟弟!”梁季澄说。
见好朋友不高兴了,江冉立马恢复了卑微的姿态,“你不要生气…那我就喊你阿澄,可以吗?”
梁季澄没理他,哼了一声,转而去对付他的汽水了。
从这一声里,江冉听出了随便的意味…阿澄没说不行,那就是答应了。
他用手在衣服上抹了好几下,确保汁水都蹭掉了,方才小心去拉梁季澄的衣角。
一轮温和的落日下,两只小小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而他们一生的命运,也将从此紧紧相连。
第2章
江冉单方面将自己视做朋友,梁季澄却并不承认。
旧厂区相同年纪的孩子很多,但没有一个和梁季澄玩得来的,不是别人不带他,是他孤立了全部人。在梁季澄看来,身边这些幼稚鬼,男孩儿天天和泥巴为伴,脏的要死;女孩儿就知道布娃娃和过家家,总之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法眼。
除了那个江冉。
梁季澄没有想到,这傻子看上去脑子不灵光,耐性却很足。大概是那天的冰棍儿给了他错觉,江冉开始动不动黏着他,也不蹲墙角羡慕别人了,三天两头往梁季澄家的楼道跑。有时候梁季澄从窗户向下望,都能看见江冉在日头下站着,傻呆呆的往楼上看。
梁季澄有点为自己的假大方后悔了。
早知道全化了也不给他吃。
正值三伏,天气一天天热的跟吐火似的,梁季澄跟着奶奶出门买西瓜,梁老太不晓得又在哪儿跟人杠上了,梁季澄一个人溜溜达达回来,寻了个花坛,用木棍戳蚂蚁洞玩。
他知道江冉就在不远处站着,他也不戳穿,想看看那傻子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果然没两分钟,江冉就扛不住了,屁颠屁颠地过来,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阿澄,你干什么呢?”
梁季澄转了个方向,用后脑勺对着他。
江冉没有气馁,“阿澄,我妈妈今晚做油焖虾,你来我家吃饭吗?”
梁季澄瞥他一眼,“咱们非亲非故,我去你家干嘛?”
江冉不是很能理解非亲非故这个词的确切含义,四个字的成语对他来说太高级了,但他听懂了,梁季澄不去,“我们是朋友,我妈妈说,好朋友是可以到家里吃饭的。”
“我不是你的朋友!”
梁季澄把小木棍一摔,气冲冲地对着江冉喊,“我没答应和你做朋友!”
江冉被他这一嗓子吼成了鹌鹑,半天没敢接话,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那…你怎么才能答应和我当朋友啊?”
梁季澄四周环顾一圈,楼房墙角处放着一堆砖头,本来垒的很整齐,前两天不知道被哪个倒霉孩子当沙袋踹倒了,这会儿歪的十分凄惨。“你把那些砖头搬到那边,”梁季澄用手指了指花坛对面的路灯,“垒好了,我就和你做朋友。”
江冉不明白梁季澄让他这么做的用意,不过后面那句话打消了他的疑问,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开始搬。
梁季澄坐在一边,悠悠闲闲地欣赏江冉在太阳底下当苦力——他其实无所谓这堆砖头在哪,只是想找个理由让江冉闭嘴。
七岁的孩子力气还是太小,江冉起先一块一块的运,跑了十好几趟后背都湿透了,墙角的砖头依旧没少多少。他有点着急,照这样下去,太阳都落山了自己还没搬完,阿澄会不会不理他了。小傻子难得智商上线一回,决定提高效率两块起搬,想法是好的,却低估了砖头的重量,东西没拿起来,自己先跌了个屁股蹲。
还没等他站起来,身后就响起毫不掩饰的笑声,是他过去那些小伙伴。
“江冉是傻子!”为首的嚷得最大声的是个叫二宝的男孩儿,孩子里的头头,“给小孩儿干活,羞羞羞!”
小孩儿和小孩儿之间也是有着严格划分的,梁季澄比江冉小一岁,就和他们不是一个等级,听比自己小的孩子吩咐,就是绝对的耻辱。
江冉默默拍掉裤子上的土,他并不在意二宝怎么说自己,反正一起玩的时候也没少奚落他,只要赶快把砖头搬完,阿澄就能…哎,阿澄呢?
花坛边上,梁季澄之前坐的地方早就空了,哪儿还有影子。
江冉一下子急了,丢下砖头就去找人。
“阿澄——阿澄——”
他呼唤的摧人心肝,刚溜没多远的梁季澄听见了,小跑变成了快跑。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没过两分钟就被江冉追上了。
“阿澄!”江冉气喘吁吁在他面前站定,“你为什么要跑啊,你不看我搬了?”
梁季澄心想我就是为了躲你才跑的,但还是装的理直气壮,“那群人一直在那里喊,吵死了。”
“你说二宝他们?”江冉咧嘴一笑,用手蹭了把额头上的汗,“不要紧,他们已经走了。”
被骂了还这么高兴,没见过这样的,梁季澄扭身要走,却被江冉一把拉住,“阿澄,那你现在能和我做朋友了吗?”
梁季澄有一种预感,他要是不答应,江冉说不定会纠缠到小学毕业。
虽然他也没概念小学毕业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那样的话,他岂不是永远不得安宁了。
梁季澄心情有些复杂,深谋远虑地担忧起自己今后的生活,而江冉还在满怀期待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像他前几天在楼下遇到的小土狗,摇着尾巴管他讨吃的。
梁季澄被打败了,点了点头。
“太好了!”江冉兴奋的差点跳起来,更像小狗了,他想也不想抓起梁季澄的手,“那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
梁季澄低头瞥了眼,江冉搬完砖头还没洗,此刻手上全是土。
这一眼让江冉立刻意识到不妥,他松开手,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估计是想到他们这个朋友还结交不到一分钟。
“那…你去吗?”
梁季澄其实有点嘴馋,梁老太在家也会给他做荤菜,就是手艺不太行,属于大锅炖,各种肉往锅里一塞完事,有一次他吃排骨还差点被骨头卡了嗓子。
但是就这么过去,奶奶肯定又会骂他白眼狼,他这一星期别想有消停日子了,烦。
在胃口和清静中间,梁季澄选择了后者。
“我回家了,”他说,“我奶奶在家等我,我得回去吃。”
没能邀请到好朋友,江冉有点失落,为油焖虾少了一个分享它的人,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很快又跟了上去。
江冉家和梁家隔了两栋楼,梁季澄带着这个大一号的尾巴走到楼下,分别的时候,江冉又不死心地提出明天的邀请。
梁季澄答得干脆,“明天不行,有事。”
“后天呢?”
“后天也有事。”
江冉没再问大后天如何,大概率还是有事。
梁季澄成功堵上了江冉的嘴,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上楼了。”
老式楼房的楼梯阴暗狭窄,就在梁季澄即将被阴影完全吞没的时候,江冉又叫了他一声,“阿澄!”
梁季澄应声回头,一束阳光从楼道口斜射进来,照在他的小脸儿上。
江冉忽然就看傻了眼。
阿澄长得…可真好看呐。
他无法形容,只是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比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小朋友,比那些公主王子都要漂亮,没人比得上阿澄。
眼看梁季澄还在等着他的后半句,江冉握着拳头,脸都憋红了,结结巴巴冒出来一句,“阿澄,你…你真好看。”
梁季澄:“…”
梁季澄:“我知道。”
江冉晕晕乎乎回了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满屋都是油焖虾的香味。“这么晚才回来,”隋文娟从厨房探出头,“你一下午跑哪去了?”
“和朋友在外面玩。”江冉老老实实回答。
“朋友,哪个朋友?”隋文娟皱着眉出来,看到江冉一身的土更来气了,“你身上脏成这样,是不是又和二宝玩去了?”
上次因为捉迷藏那事,她去二宝家闹了一次,和二宝他妈闹了好大不愉快,要是自己儿子再跟人家在一起,那她就真里外不是人了。
“不是二宝,”江冉说,“是我新交的朋友。”
“是哪一个?”
江冉沉默了,他不太想告诉隋文娟梁季澄的身份,他怕妈妈又“棒打鸳鸯”把他和新朋友拆散。
隋文娟看见儿子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格就来气,全随了他那一辈子窝囊到死的爹,她的厉害劲儿是一点没遗传到。
她使劲推了江冉一把,“问你呢,和谁玩!”
这回江冉不敢不说了,“阿澄,梁季澄。”
隋文娟愣了一下,老梁家那孩子?
厨房里传出冒油的滋滋声,她猛然想起虾还在锅里,急匆匆奔回去,用锅铲顺着锅边扒拉了几下,“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请我吃冰棍儿!”一提起他们的初遇,江冉愉快起来,仿佛再一次尝到香甜的芒果冰。
“别人给你东西就往肚子里塞,也不怕被毒死。”隋文娟讽刺他一句,往盛出来的盘子上撒了把芝麻,“端去桌上,吃饭了。”
江冉习惯了来自母亲的挖苦,没说什么,乖乖照做。
今天的虾很新鲜,江冉喜甜,隋文娟做的时候多放了一勺糖。江冉扒了一只虾,头和尾都去了,放在妈妈碗里。
“给我干嘛,你自己吃。”隋文娟把虾夹回给他,想到梁季澄,又问了句,“那阿澄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关于他们家的事?”
隋文娟没和梁老太打过交道,但是梁家那点家务事早在厂子里传遍了。三年前梁又宁自杀闹的风风雨雨,有说是被骗了钱,还有说是老婆在外面有了人,隋文娟不是个爱传闲话的人,对这些传言也是听一听就过去了,只是见到梁季澄的时候也会不由感叹,这孩子和当年的“工厂一枝花”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有人不爱慕上天赐予的美貌,隋文娟还年轻的时候,也曾是对梁又宁芳心暗许大部队中的一员。虽然仅是朦胧的好感,远不到非他不嫁的地步,梁又宁结婚时,也着实心碎了一阵。
关于他新婚妻子的身份,她有听说过是从农村来的,熟人介绍,老家并不在他们这片。厂里不少姑娘对此忿忿不平,平时她们只道帅哥眼光高,瞧不上寻常人,如今看来还不如她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也不知道是被下了哪门子降头。
江冉抬起头,满脸写着困惑,“他什么也没说啊。”
“算了,我问你这个干什么,”隋文娟叹了声气,“没事,吃饭吧。”
第3章
从那以后,江冉没有再出去找过梁季澄,快开学了,隋文娟把他关在家里,让他没事多看看书。
“我给你借了课本,趁这个时间你自己学学,笨鸟先飞。”
江冉比别人晚上一年学,因为去年错过了报名时间,不得已推迟到今年。眼看小伙伴们都走进校园,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生,还戴了红领巾,江冉心里既羡慕又失落。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比别人晚了一步,但是能和阿澄一起,说不定还能当同班同学,一想到这,江冉心里美滋滋地冒泡。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妈妈的态度很奇怪,自从知道他认识梁季澄,老是问阿澄跟他说了什么,还让他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别被人骗了。
江冉稀里糊涂答应下来,就是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阿澄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又漂亮,又大方,还会说四个字四个字的词语,高级的他都没听过。
江冉很喜欢梁季澄,和阿澄在一起,比和二宝他们强多了。
八月三十号是去学校报到的日子,在这里上学的基本是厂内职工的孩子,彼此都认识。隋文娟放下儿子,就急火火去找老师领课本和校服了,江冉一个人在操场闲逛,一眼捉住了人群里的梁季澄,在一堆疯跑着打闹的小孩子中间,他是如此的鹤立鸡群。
鹤立鸡群这个词是前些天江冉看书学到的,他觉得用在梁季澄身上很合适。
“阿澄!”江冉像见了福星,招招手,兴奋地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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