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别这么激动。”范坤来手掌放在邱祁念胳膊上,拦下了她的手,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床上的方随身上,眉头降下来,露出悲悯的表情:“随之,我都听说了。这些年来……委屈你了,我是带瑾轩来给你道歉的。”
“贺瑾轩!”范坤来声色俱厉,一道灵力打到肩上,贺瑾轩立即就站不住了,踉跄两步跪到地上。
范坤来灵力属火,化神境的火灵力在狭小的木屋内炸开来,空气中的水灵力即刻便被蒸发开来,温度悄无声息地上升,方随伤还没好透彻,几口干燥的空气入鼻,呛得偏开头咳个不停。
道歉的人一句尚未发声,被道歉的那个先咳声连天了,整间屋子霎时只剩下方随断断续续的轻咳。
邱祁念默不作声走过来给他拍后背顺气。
范坤来厉声对贺瑾轩道:“你自己说。”
贺瑾轩跪在地上,一眼都没抬头看:“我无话可说。”
“都是师兄弟,有什么矛盾不能当面说清楚!瑾轩,你现在当着随之的面说清楚。”范坤来还想一灵力扔过去,但见贺瑾轩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火灵力残留在原处灼烧,发出“滋啦滋啦”的烤肉声,又好似心软下来一般收回了手,换作在他另一只肩上轻轻一拍:“别犟。”
贺瑾轩身子细微地摇晃了下,仍然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范坤来只好无奈地又转向他们:“随之,祁念,瑾轩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你们也都知道,他既然愿意跟我来这里,可见是真心想认错的,听说在扶桑山谷时你那大徒弟以剑换剑请求你的原谅,瑾轩的剑也在这里,随之,你若是恨极,不妨也将那一剑还回去,只要不伤及性命,瑾轩绝不会反抗!”
方随听着听着又要听笑了,没忍住当场就笑出了声,一屋子都是五感强盛的大能,这一句轻笑自然逃不出任何人的耳朵,屋内安静下来,邱祁念怔愣地左右摸了摸他的脸:“气傻了不成?”
方随用手背推开邱祁念的手,身子向后一靠,肩背抵到了床头,可算有了依靠,省下的气力也足以让他接着把话说完:“师兄既然听说了纵青珩的做法,自然也该听说了我的态度,想被捅几剑尽管来便是,但我说不原谅,就是不原谅。”
“说一千道一万,大师兄你也是不想让三师兄被我报复,旁人可以杀我害我,但我却不能伤害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方随语气轻飘飘的没带多少杀意,仿佛在说着轻描淡写的小事,表情却凉薄到令人陌生。
见惯了大场面的范宗主也微微一怔,快步走到他跟前,弯下腰,将他笼罩在宽大的衣袍间,像儿时那般替他捋过额前睡乱的发丝,沉吟着开口:“随之,多年不见,你倒是变了。师兄记得从前你最是心善了。”
方随躲开范坤来的触碰:“师兄不用同我说这么多,你们不过是怕我报复,可我如今道心尽碎,修为所剩无几,废人一人,哪里打得过三师兄,他不继续杀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来杀。”沉默多时的贺瑾轩猛地抬起头,深色的瞳孔锁定他:“你来杀我,我不躲。”
“混账!”范坤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贺瑾轩,贺瑾轩闻言把头一低,又不说话了。
“好,我杀。”方随拼着最后一丝灵力支起贺瑾轩的重剑,重剑飞舞着砍向贺瑾轩,他果真没有任何躲开的意思,只是重剑仍然没有落到他身上,就被范坤来挥手震开了。
方随早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就是心烦,你情我愿你死我活的事情,你们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都别赌气了。”范坤来出来打圆场,这边安抚安抚那边安慰安慰,自认为缓和下来屋内的气氛后,拢着袖子叹口气道:“看来今日此事是不得善终了,无碍,来日方长,师兄定能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随之,其实师兄今日找你过来,另有要紧的事情。”
方随闭眼示意请放狗屁,范坤来神色一凛:“你那二徒弟谢时安便是天机门沈门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方随凌厉地望向范坤来。
邱祁念连忙按住方随,他对范坤来的来意心知肚明,因此自始至终只算冷眼相待,直到听闻此话,终于从病气沉沉的身体中绷出勃然的怒意。
“我尚未存心跟你计较你那三师弟的事情。”方随冷意埋在唇中,似笑非笑:“你倒是要存心跟我计较我家徒弟来了?!”
【作者有话说】
赶上更新了!明天终于要写到我最爱的剧情了!!!话说今天去南京玩了,为了吃一顿好吃的日料,没赶上下午的高铁,坐在地铁上心如止水地想“行吧改签吧”的时候,我才发现何止是赶不上高铁了,我连高铁站都赶错了,我的票在南京南,我奔着南京站赶了半天……被自己蠢笑了的一天呢。
◇ 第61章 谢扇赌他不得不见
“师兄不是这个意思……”范坤来忙使眼色让邱祁念缓和方随的情绪,邱祁念不接这一茬,摊手白了眼范坤来表示她没这个本事缓和不了。
范坤来顿了顿还是决定自己上阵,言辞恳切:“随之,你昏迷了八百多年,对仙界诸事的了解颇有偏差,看你的模样,怕是早已知晓他的真实身份,那师兄就直说了。也许在你眼中,谢时安是你的徒弟大过鬼门主的身份,但你不知道的是,鬼门主这么多年在仙界作威作福所致的冤案,简直罄竹难书……”
“我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跟我说一遍,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方随不耐烦地打断范坤来的话,抬眼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谁告诉你的?”
“他自己承认的。”范坤来径直道。
“什么意思?”方随皱了皱眉。
“看来没人告诉你……”范坤来打量他的表情,良久笑了:“三天前,谢时安带你上莲华宗求医。”
“在此之前有件事你应当不知晓,按照时间推算的话,正是你醒来的那天晚上,莲华宗失窃,有人悄无声息地闯进了师尊的陵墓,却只是破坏了墓门,没有盗走任何东西,我心生疑虑,因而掀开师尊的灵柩查看……其内果然空空如也。师尊仙逝后,我用白玉建成灵柩,只为留下师尊的仙体供人瞻仰,此事说出去有损我莲华宗的名声,所以我并未声张。祁念藏不住事,我也未曾告知于她,只同瑾轩分享了我的猜测。”
“此人虽然不曾留下任何的痕迹,可遍寻三界,也只有他天机门需要修仙之人的尸体,越高阶的修士对其越有裨益。我虽碍着莲华宗的颜面从未公开,但自那之后,便增添了每日巡视的弟子数量,令其对进出之人多加探查,先前你来莲华宗,便被巡视堂的弟子给拦下了,往日不会这般戒严。”
“不巧。”方随摸着心尖的伤口,不明意味地勾起唇角:“此事,我也知晓。”
一半。
他只知谢时安将自己的师尊蘅芜君玄泽也练成了鬼侍,寸芒雪原时他亲眼所见,却不知这是谢时安在自己醒来的当天晚上做的。
第二天他睡到了日上三竿,谢时安说昨晚给他施了个美梦诀,原来暗地里抱得是这个心思。
谢扇,你带给人的惊喜当真是层出不穷。
“你知晓?”范坤来提了一口气,不可思议重复道:“你知晓?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对他多加袒护?”
方随心道我就爱袒护,你管我。
面上倒是不露声色,毕竟袒护是他的事,缺德是谢时安的事,他找不到理由反驳。
范坤来见他沉默,以为他知错了,语气有所松懈:“罢了……罢了,暂且不提,说回此事,师尊仙体被盗后,我就耗时三月在莲华宗四周布下极阳大阵,此阵对寻常修士毫无影响,但只要探查到鬼侍或鬼气的痕迹,便能第一时间通知到我。”
“三天前谢时安背着你踏上山门的时候。”范坤来静静望着他的眼睛,“我坐在莲心殿内,万莲同绽,每一处的阵眼都在告诉我,有修鬼气的上了莲华宗。”
“透过莲心殿的巡视阵,我看到引动整座莲华宗极阳大阵的人,是你的二徒弟,谢时安。”范坤来说,“我最开始以为是极阳阵出了问题,于是叫他上了莲心殿询问,他把你交给我,让我寻医修救你,然后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说鬼门主没有死在虚妄之海,现在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是他谢时安。”
方随瞳孔一缩,来不及反应,范坤来又接着道:“我问他,不怕我将他斩杀当场吗?他说不怕,但同我求了几天宽限,说只要你醒过来,自己任由我处置,我答应了。”
“什么……意思?”方随半晌问道。
范坤来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方随感到有一股大力将自己禁锢在原地,方随低头看去,范坤来的火灵力交织缠绵蔓延而上,逐渐形成一道火烧的锁链,将他牢牢锁住,其上的锁链却并无温度,伤不到他。
方随伸手要去抓锁链,被范坤来拦住了:“不要碰,你灵力属水,不挣扎我的灵力不会伤你,但若是挣扎,这火灵力会让你受伤,我料到你还会心软,所以出此下策困住你,你旧伤未愈,便待在此处好生疗养吧,瑾轩,跟我走。”
贺瑾轩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跟在范坤来身后出了门。
“范坤来!”方随咬牙叫住他,“你什么意思?”
“祁念,你继续在这里看住小师弟,别让他乱动,免得伤及根本。”范坤来交代好众人的要事,终于回过身远远看了他一眼:“玉识君二徒弟谢时安以天机门鬼门主的身份祸乱三界,如今已被莲华宗验明正身,莲华宗大义灭亲,绝不姑息任意一人,将谢时安于孤云台示众七日后,立斩以正门风。”
“随之,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损害莲华宗的名声,哪怕是你的徒弟,也不行。”
范坤来与贺瑾轩共同离开房间,四周重新归于寂静,方随面不改色地用手去碰火灵力缠绕的锁链,邱祁念着急忙慌拦住他:“别急,别急,师姐帮你!你别乱来!”
邱祁念抓了两回才抓住方随的胳膊,用力扣紧,不让他挣扎:“师兄把我留下来看着你,我平日里对你怎样纵容他最知道了,他只是嘴上这样说,心里肯定希望我来偷偷把你救出去呢,别急别急,这不是还有七天么?让我研究研究他的锁链。”
方随盯着她两秒,缓缓卸了力气,让邱祁念仔细查看锁链。
邱祁念双目炯炯有神,两额连冒冷汗,刚才那只是托辞,范坤来怎么想的邱祁念不太确定,毕竟她这大师兄自小就脸面比天大,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对这锁链邱祁念心知肚明,化神境的法术,哪是她能撼动得了的,只是不这样发言,方随必然不会冷静下来听她说话。
“师姐,您看快些。”方随说,“孤云台是什么地方我们都知道,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师姐。”邱祁念正汗流浃背地死马当做活马医用雷灵力去灭火时,方随又叫住了她,语气竟然很平静,慢慢吞吞地问她:“他会跑吗?这傻兔子跑得向来快。”
邱祁念前胸后背都浮出了一片冷汗,胡乱扯道:“肯定会的,小谢也不傻,知道师兄马上就去抓他,肯定要跑的!那重明宗的明夺川不是跟小谢在一块儿吗?肯定带着小谢一起跑了!”
“明夺川自己跑都来不及呢。”方随轻笑一声闭上眼,“他在莲华宗犯的事儿不比谢扇小。”
邱祁念听着方随还有心思打趣明夺川的事情,当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偷眼去瞧方随紧闭的双眼。
方随的眼睛生得好看,也藏不住心思,爱恨嗔痴一睁眼都尽数瞧遍了,甫一闭上,邱祁念就完全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了。
她这小师弟,平日看起来温温柔柔好说话的一个人,真要执拗起来,蘅芜君活过来都劝不住。
邱祁念犹豫地隔着燃烧的锁链抱了下方随:“师弟,别冲动。”
“我明白。”方随敷衍应完她,又风马牛不相及地开了口:“他不会跑的。”
邱祁念意识到方随在说谢时安。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心头的完了还没念叨完,方随就猛地睁开了眼,不等她反应,伸手便握住范坤来留下的锁链。
眼前冒出蒸腾的热气,邱祁念尖叫着撇开方随的胳膊:“松手!”
方随如她所愿松了手,邱祁念忙扒拉他的掌心过来看,见不曾留下灼烧的痕迹,提起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处:“做什么?”
“师姐。”方随从她的掌心拿回自己的手,“范坤来是化神境,我也是化神境,我的水可以灭他的火。”
“你自己不都说了么。”邱祁念让他放弃异想天开的思路,“你道心尽碎,算什么化神境?又能使出几分实力?”
“不试试……”方随说话间双手又放到锁链上,“怎么知道呢?”
半空蒸腾出更多的热气,在火焰灼烧到皮肤前,方随停下动作,挪开手,让她看方才被握住的那截锁链,火焰较旁边黯淡了许多,方随便笑了:“师姐,你看。”
“看什么看。”邱祁念又想给方随一巴掌让他清醒一点了,竭尽全力才按捺住蠢蠢欲动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你先看看自己的脸色,范师兄随手的一道灵力你都要耗费一周天的气力方才能化解百不足一,真要在小谢死之前赶过去,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方随轻巧道。
他的神识落户在天界,就算可能曾经驻足玄沧大陆,他归根结底也是天界的人。
死了神识回归天界,任务失败不过一场惩罚,或是几场罚款。
不要就不要了,给天界打工这么多年,奢侈这么一把怎么了?
可谢时安不行。
谢时安死了就是死了,神识消散于三界,灵力溃散于天地,他此后再也见不到了。
尽管难以启齿,可他就是舍不得。
方随承认,谢时安又赌赢了。
他料到事情败露,自己会不愿意见他,所以他此番直接把一条命吊在了自己的手里,救或不救全权由他,生死亦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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