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允不急,主考官们急,大后天就要发榜,他们正在疯狂地阅卷。
乡试历时三天,淮安府的知府张楚君一直在考场里面,协助主考官们维护秩序。
但是他不能参与阅卷,试已经考完了,他现在只需要把各位主考官招待好就行。
跟京官待在一起,免不了拘束,言行举止皆不可出错,紧张了三天,终于可以缓口气了,张楚君往椅子上面一摊。
考生打了三天仗,他也打了三天仗,赶紧放完榜,京官都赶紧走!走了他就安心了。
孙忠全弓着腰身,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知府大人。”
张楚君哎呦了一声,杯子里的茶都洒了出去,他闭着眼睛拍了拍胸口,吓死他了。
张楚君:“大晚上的,你这是唱哪出啊?”
孙忠全立刻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帮张楚君擦了擦手上的茶水,又赶紧倒了一杯,递给张楚君。
孙忠全愁容满面道:“知府大人,实不相瞒,前天晚上,东城门外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惊得张楚君差点蹦起来,屁股都离开椅子一公分了,京官还在呢,怎么能出现这么恶劣的事件?
但是在表面上,他必须保持镇定,他说:“事态控制住了吗?”
不问死者,不问线索,不问家属,先问事态,意思就是知道的人多不多,是不是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
孙忠全一脸为难:“案子,已经判了。”
张楚君喝了口茶,面露不虞道:“判了?”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说主簿不能断案,但是约定俗成的,重大刑事案件必须交由知府审判。
主簿只负责调节邻里纠纷,经济纠纷,规模较小的斗殴等等。
他才三天不在,这孙忠全都敢断凶杀案了?是不是早就看上了知府的位子?
孙忠全连忙弓着腰,一脸无奈地说道:“知府大人,下官自然知道,这件案子不应该由下官来断,下官也不会断啊,下官是想压着的,可是您猜谁找来了?”
张楚君:“谁啊?”
孙忠全皱着的脸都快哭了:“永安王!”
张楚君:“哦?”
孙忠全:“死的是筑阳县的师爷张文通,现场抓获了一个嫌疑人,是康宁堂的谢大夫。”
“小大夫直喊冤枉,我寻思着,他也不像是会杀人的,就先关了起来,想着等您空下来了,自然能够还他清白。”
“可是下官才刚回到家,就像您这般想喝口茶,突然有个高大威猛,青面獠牙的陌生男子出现在下官面前!”
“下官还没来得及喊呢,那人就亮出了他的腰牌,那腰牌金灿灿的,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永!安!王!”
孙忠全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说:“下官可是第一次见皇家的人,虽然问心无愧,但是也直冒冷汗,下官的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赶紧跪下,问人家有何贵干。”
张楚君突然客气了起来,说:“站那儿干啥,快,坐下来慢慢说。”
孙忠全咽了下口水,哆哆嗦嗦地坐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继续说道:
“那个人说,钱成显获罪是萧明允提供的线索,昌平王余党为了报复,就想用一场凶杀案,除掉谢澄安!”
张楚君:……
孙忠全:“他说他是追着昌平王余党,追到淮安府的,让下官赶紧结案,他要带走真凶。”
张楚君:“真凶?”
孙忠全:“案发当日,孙蓝他们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位可疑的黑衣男子,不等他们盘问,黑衣男子直接就说张文通是他杀的。”
“可是没等他们把人带回来,一柄小刀突然从几百米之外飞了过来,正中黑衣男子的胸口!他!当场就死了!”
“永安王的手下说,那个人就是昌平王余党之一,让下官赶紧结案,他要带走尸首。”
“人家张开闭口不离永安王,下官实在是不敢违抗,这才找急忙慌地把案子给判了。”
孙忠全说着,还用右手的手背拍了一下左手的手掌,把无可奈何诠释得淋漓尽致。
好像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这件案子,得到京官的赏识一样。
孙忠全:“下官听说,萧明允与永安王,自幼交好,这次又助永安王、”除掉昌平王这种话,心知肚明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说出来。
孙忠全:“真凶突然自首,八成就是永安王在背后施压了,为了还谢澄安清白,所以才叫下官按照流程,把案子审了。”
孙忠全把卷宗放在了桌子上,还往张楚君面前推了推,恭敬又不失分寸。
原告,被告,证人的口供,事情的经过,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谢澄安和张文通的过节,张文通和朱小雨的过节,都不重要,只要朱小雨的作案动机听上去合情合理就行。
张楚君:“案情清晰,办的不错。”
刚才还对孙忠全越权一事感到不满,想了一百种给下属穿小鞋的法子呢。
张楚君:“永安王还有其他示意吗?”
成功过了这一关的孙忠全,从皱着整张脸,变成了只皱着眉头,说:“案子结了以后,下官就再也没有见着人。”
张楚君:“看来,昌平王余党在淮安府没有什么大动作,那么你我,就都不会受到牵连了。”
张楚君说孙忠全辛苦了,孙忠全说张楚君不在,府衙都没个主心骨,乡试结束了,府衙终于有人坐镇了。
两个人虚情假意了一番,孙忠全出了张府的门,哼了一嗓子。
外县的秀才都还没有离开淮安府,他们要等放完榜以后,再决定是回家还是留在淮安府,最好能够进入鹿鸣书院学习。
皇帝也在等各州府新晋举人的名单,所以主考官们马不停蹄,三天就阅完了卷。
由于皇帝语录这一题,没有作答,所以萧明允得了第二,第一是筑阳县的温如玉,第三是丰泉县的左敬山。
萧明允没有去看榜,也没有派人去看,他在家里就能看得到。
自从家里获了罪,萧明允就没有交际过,也没有念过书塾。
可是他连着中了县案首,府案首,和院案首,乡试又是第二,这么好的成绩,早就引起了学子们的注意,有很多人都想看看萧明允到底是何方神圣。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鹿鸣书院每年都要举办诗会,文人墨客结交的大好时机。
苏文景已经邀请过了,可是萧明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就不去了。
东城区比较偏远,也比较落后,这里的人口相对固定,流动性也很小。
谢澄安卷进一场凶杀案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传到中心城区,知识分子的群体。
不停地有其他的学子,给谢宅里递拜帖,可是萧明允实在没有时间和兴趣结交新的朋友,便叫小厮们回绝了,就说他去义山县管理厂子去了。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主考官,张楚君终于放松了下来,衙门的各项运作也都恢复了正常。
官兵们该值夜班的值夜班,该值白班的值白班,也都不用那么累了。
人多的地方,冲突就比较多,比如早市,孙蓝正在早市上巡逻,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杀人啦!”
乡下来的蔬菜贩子孙二黑跌坐在地上,面色惊恐地指着巷子。
百姓比官兵更快地围了过来,只见巷子里面躺着个中等身材、浑身是血的男子,旁边还坐着个同样是中等身材,一脸惊恐的男子二号。
男子二号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不可思议地说着:“我没杀人!不是我!我没杀人!”
男子二号慌忙地往后退去,他的手,却刚好碰到了一根带着血的棍子,吓得他连忙收回了手。
凶杀案的现场至关重要,孙蓝控制住了男子二号,连忙叫人去请仵作和知府。
等知府的功夫,已经有百姓认出了死者,死者名叫赖狗,是附近有名的酒鬼,经常在酒后调戏眉清目秀的男子,也经常因此被打。
嫌疑人模样周正,莫不是这赖狗调戏人家不成,被反杀了?
“不至于吧,赖狗从来都是嘴上说说,从没见他真的上过手啊。”
“就是,人家经常去象姑馆呢,又不是买不起,强扭的瓜不甜。”
“搜搜看他身上的银子还在不在?搞不好是谋财害命,这巷子这么深,这么暗,人又少。”
“反正好人家的郎君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是不是他把赖狗引诱到这儿的?”
仵作还没有验尸,知府还没有到,这些民间的侦探们,就快要把案子搞清楚了。
官兵喝着,把人群往外面赶了赶,嫌疑人跪在地上,心咚咚咚地跳着。
嫌疑人:“官爷!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我正在家里睡觉呢!可是我一睁开眼睛就、就在这儿了!”
孙蓝:“你家住何处?”
嫌疑人:“东进巷第九号!”
孙蓝:“东进巷跟这里隔着三条街,你怎么可能醒来就在这儿?”
嫌疑人为自己分辨的功夫,仵作到了,他用指尖沾了点血,闻了闻,这好像是猪血?
仔细一闻,确实是猪血,再一摸,死者还热着呢,再仔细一摸,心跳和脉搏也都正常。
原来“死者”赖狗只是喝多了,所以睡得太死了,他活得好好的,身上一处伤口都没有。
巷子旁边就是卖猪肉的铺子,这盆猪血才刚撒上盐,还没有凝固呢,就被打翻了。
紧接着就开始来客人了,所以肉铺的老板就没有来得及收拾。
谁知道赖狗昨天晚上去哪儿混了,醉的不省人事,还正好躺在猪血泊里,周围都吵翻天了,他还睡得香呢。
人没死,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凶杀案,赖狗的家人把他抬了回去。
蔬菜贩子也是被吓到了,不算是报假案,官兵安抚了一番,就让他走了。
一大早的这场乌龙,总算是圆满地解决了,天才蒙蒙亮,该出摊的继续出摊,该买菜的继续买菜。
唯一的疑点是,嫌疑人究竟是如何出现在这儿的?他自己也很懵圈。
他坚持说他正在家里睡觉,平时这个点儿他都还没起呢,他的家人都可以作证,可是他一睁开眼,他就在这儿了。
张楚君找了一位大夫,给他瞧了瞧,大夫说可能是梦游症,衙门让他的家人好生看管着,以后别再吓着人。
杀人是死罪,如果真的说不清了可怎么办?一觉醒来就经历了一场如此大的波折,嫌疑人只觉得元气大伤,好在只是误会,他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人。
“以后睡觉的时候,可得把门锁好了,别三更半夜地跑到我家来,多吓人啊!”
“就是,我家孩子还小呢,要是吓得丢了魂儿,他负不负责啊?”
“你们说,他要是真的杀了人,却借口说是梦游症,他什么都不知道,那可怎么办啊?”
“狗屁的梦游症,他就是在跟赖狗行茍且之事,要是真有病,怎么早不梦游,晚不梦游,被人撞见了才梦游?”
嫌疑人怒目圆睁,单手指人:“你别瞎说!我跟他根本不认识!”
“你们这行不都是这样么,不认识也不影响你们脱光了在一块滚啊。”
嫌疑人气得胸腔都快要炸了:“你!”
“我们才说了一句,你急啥?想打人?”
“你要不是被说中了,干嘛急着辩解?”
嫌疑人:……
“赖狗那歪瓜裂枣的,都有人勾引,这年头,为了点银子,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家也不艰难啊,怎么开始卖身了?”
“来钱快呗,洗干净了往起一撅。”
几个人脑袋挨着脑袋,嘿嘿地笑着。
“就是他们这种要钱不要脸的人,把社会风气都带坏了,咱们以后都离他远点儿。”
“要是冤枉的,他怎么不出来辩解?”
嫌疑人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他不明白,他明明没有杀人,跟赖狗也没有交集,可是为什么,他还是变成了众矢之的?
昨天,赖狗在象姑馆里混了整整一晚,凌晨才醉醺醺地离开,结果还没回到家呢,赖狗就坚持不住了,他随地一躺就睡着了。
是萧明允用法术把他挪到了猪血泊里,嫌疑人也是在睡梦中,被萧明允转移过去的,早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很容易被发现。
萧明允没有气到要杀人,赖狗这样的人也罪不至死,所以他得耐心地看、听,观察,给每一个诋毁谢澄安的人,都量身定做一场“凶杀案”。
一场没有死者,也没有真凶,所以不用立案,却有很多人参与审判的凶杀案。
至于洗清嫌疑以后的事情,完全用不着萧明允费心,瞧,审判者们的声音,已经远远地盖过了衙门的无罪释放。
谁让他一提起这件事,就信誓旦旦地说是谢澄安勾引张文通呢?
总算解决了一个,萧明允心想,也请各位审判者们继续保持火力,嚷嚷得最凶的那几个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162章 淮安府触了邪神的霉头
一场误会,没有实质上的利害关系,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张楚君语重心长地,嘱咐“嫌疑人”的家属,给他买一些安神的药。
又嘱咐“被害者”少喝一些酒,又提醒肉铺的老板,猪血洒了,就赶紧收拾,别影响公共卫生。
多亲民的知府啊,希望他的辖区内,所有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张楚君心里的那口气刚松了两天,就又发生了凶杀案。
炎热的午后,人们都在家里休息,街上的行人很少。
盖房子的零工们正挤在一条巷子里面乘凉,有的靠着墙坐着,有的干脆往地上一趟。
未时末,太阳已经不那么毒了,零工们陆陆续续地骨碌了起来,他们要继续做工了。
余光看见对面的巷子里有人,他们还以为是一起做工的,不想跟他们挤,所以才在对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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