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萱嘉停下晃秋千的动作,模棱两可地说:“听进去和没听进去,不知道是哪个。我不觉得搬到谁家去就能脱险,谁说我们家一定完了?督军那边又没个准信。”
宋迤缄口不言,金萱嘉质问般看着她:“你是不是信了唐蒄的话,以为去求苏缃庇护就能安枕无忧?”
虽然不是这个心思,但还是有种被揭穿的惶惑。宋迤释然一笑,说:“金先生不会放我走的。”
“是,他不会放你走。”金萱嘉敦促自己安心般颔首,她碾着脚下的草皮说,“最开始我也不想你到我们家来,我听小彩云说了你的事,看见你就心里发毛。”
这才是正常人,不像唐蒄那样,听她说起这个还故作向往。宋迤正要说唐蒄,金萱嘉却说:“如今不觉得了,你和蒄姐都是这样的人。和我也没什么区别。”
宋迤随口说:“那还是有区别的。”
金萱嘉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寄希望于她能明白,只是说:“我不怪蒄姐和芍雪,人往高处走嘛。怪只怪小人当道,让那些冷血无情的人得势。”
“既然你不怪唐蒄,那我便多嘴几句。”宋迤斟酌着吐字,随时提防她生起气来,“那天唐蒄的话不好听,但实际上没什么错,你应该为自己打算些。”
金萱嘉转头用目光将她钉住:“怎么打算?”
“倘若督军真要我走,金先生就留不了我。”宋迤面露忧虑,“你们家往日何等风光,现今一年比一年衰退,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金萱嘉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绷不住笑出声。她笑得直哎哟:“这算什么?钱不够就紧着用,说不上话就低调做事,再不行就学蒄姐送牛奶捡破烂去。”
她乐观得反常,宋迤看着她笑了半晌,又问:“唐蒄和苏缃一起回来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问我怎么想?她死了又活了,都是她自己的事。”金萱嘉不想她一样避讳这件事,随手理了理衣服下摆,漫不经心地说,“那天是为她骗我稍微生气了一下,不过还是很高兴。朋友嘛,犯点小错无伤大雅。”
宋迤听到这里,语气又不受控制地尖锐起来:“你没听她说吗?她和苏缃的交涉是从唐运龙的案子开始的。细算起来她对我也只会说谎。”
说完才想起不该这样说话,金萱嘉毫不在意,淡然道:“按你的意思,她对我也是说谎。我不想在乎真假,活着回来就好,彻底死了才叫人难过。”
唐蒄塞过来的纸团有如一只老鼠,不遗余力地在她手中扭动、啃咬、挣扎。那张纸上一字不差地写着当年金先生过寿时宋迤借口帮忙让唐蒄抄下的那几句诗。
我是人间惆怅客、愿作轻罗着素腰、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觉性从来具足*……洋洋洒洒写下去,从没见她抄写得这样工整。像是担心宋迤的回忆不够深刻,她专门用红笔将宋迤对她动过的心思尽数框出来。
我、是、具、元,细微到作字的左半部分和昼字的下半部分,她很轻易就看出宋迤在试探她。宋迤甚至想,唐蒄是不是潜伏在空气里,看着她挑灯裁纸,拼凑出那句由唐蒄的随意抄写拼贴成的“你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这张纸在手中缩成一团,又悄然在手里舒展放松。它时刻提醒着宋迤她也曾对唐蒄说谎,原来她不是自己想象里那个一心与唐蒄真心相待反被唐蒄欺骗的人。
她和唐蒄从一开始就在互相欺瞒,只不过她比唐蒄更早一步发现自己待对方是真心。若说唐蒄骗她,她同样骗过唐蒄,若说唐蒄对不起她,她同样对不起唐蒄。
宋迤说:“我今晚要去见唐蒄。有话要带吗?”
“没。”金萱嘉答完才警觉起来,问,“你去哪里找她,要不要跟爸报备一声?”
宋迤低头道:“他知道我便不用和你说。”
“嗯,”阳光将手脚浸泡得发麻,金萱嘉说,“就像这院里的花要落了,是它自己的命,我是干涉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我是人间惆怅客:出自清·纳兰性德《浣溪沙》;
愿作轻罗着素腰:出自唐·刘希夷《公子行》;
觉性从来具足,天真本自完全:出自元·姬翼《西江月》;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出自宋·欧阳修《生查子》。五十回作话再利用。
亻丿一是我旦□□□□元具。
亻尔 是我最喜欢的王元具。
神似火星文,下一章是叛逆的蒄姐和宋姨在网吧门口aka苏缃家VS教导主任aka风纪委员小彩云的决斗!BGM是蒄姐唱的!
145 ☪ 藏暗春
◎小彩云:滚◎
唐蒄霸占浴室整一个小时,打扮周全站在门口翘首以待。小彩云给门口花圃浇最后一轮水,唐蒄提起裙边撤远几步,仿佛对她和水都格外嫌弃似的。
远远看见街口亮着的路灯,站在家门前高悬的灯笼下,明晃晃的光照得人红光满面。小彩云拧几下水龙头,颇有闲心地蹲下来用小铲子给花圃施肥。
她把湿润的泥土刮得哧哧响,没事干的唐蒄不知怎地挑起刺来:“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只想宋迤来的时候只看见我一个人,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休息一两天?”
“我每天都在这养花。”小彩云蹲下来抚几下开得最艳的那朵,她细致地抹着花瓣间的水珠,眼睛却瞥着唐蒄,“宋迤这个时候要来,你不怕她心怀不轨?”
“你不懂,就是心怀不轨才好。”唐蒄高兴得扭来扭去,“今天她见我肯定是准备原谅我,跟我再续前缘。”
小彩云没说下句,认真地看她的花。今晚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宋迤十来天不肯给唐蒄脸色,今天主动找她,能是什么好事?即便宋迤自个儿想通了,知道金先生并非良主,那也不算原谅唐蒄,不知她哪来的自信。
她伸长了脖子张望,没多久就看见有辆三轮车在往这边来。车头最前端有盏照亮前路的灯,一下下晃动着接近。唐蒄当即兴奋得跳起来:“宋迤来了!”
还没走近,鬼知道是谁。唐蒄走到街边去迎,小彩云也站起来跟过去。下车的人的确是宋迤,她没看要拉她手的唐蒄,径自对小彩云说:“苏小姐在家吗?”
“在,”小彩云看见唐蒄面色一哂,宋迤的行为果然印证她之前的猜测,“你想找苏小姐?”
宋迤摇头说:“不,她知道我来就好。”
这个态度,估摸着是想把待遇说得好些。小彩云往屋里走,似笑非笑地说:“时间这么晚,金先生还敢让你一个人出来?快进门,今天就是住下来也没关系的。”
唐蒄也赶忙挽住她的手把她往门里拖:“就是就是,没关系的。金小姐没跟你一起来?上次她打了我一下,我立马就清醒过来了。你是代她来向我道歉的?”
“我今晚就不进去了。”宋迤在门外顿住脚步,她向唐蒄伸手递出一个小盒子,说,“我来把这个还给你。以后你不要再去找我,也不要再去找金小姐。”
那盒子不怎么大,看材质像是用来装戒指首饰的。小彩云还在猜测里头装着什么,唐蒄却陡然变了脸色。她反应奇快,在看清那东西的下一秒就立即抓住宋迤的手腕,快步拽着人拧开门把,强行把宋迤拉进屋里。
她抓着宋迤闷头往前,宋迤躲闪不及,跌跌撞撞地被她拖着走。小彩云被唐蒄吓住,只当她又要发疯,一路跟在后头试图制止:“快松手,小姐还在楼上。”
唐蒄把宋迤推到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匕首:“苏缃叫你看着我,没说你有资格插手我的事。上别的地方去,我要和她单独说几句。”
“你把刀放下,”小彩云盯着那迫近的刃尖,提高声音喝道,“我叫你把刀放下!家里不止你一个人,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伤了人谁都不好回话!”
余光瞟见留在家里的佣人探头探脑地觑着,唐蒄收起匕首:“那你就听我的,给我留点私人空间。”
小彩云用口型骂她一句,握紧拳头退到屏障后。唐蒄攥住宋迤的领子往客厅走,宋迤被她押着坐到沙发上。她既不像恼恨果断的唐蒄也不像逡巡犹豫的小彩云,仿佛不是受唐蒄胁迫,而是自愿坐到这里来的。
唐蒄还没喘匀气,宋迤就又从衣袋里拿出张揉过的纸来,平静地说:“还有这个,也一并还给你。”
是她塞给宋迤的那张纸。唐蒄收起匕首,站直了身子说:“我不要。我送给你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宋迤不敢看她,目光聚在墙上的挂画上:“这些东西只会让我想起不愿记起的事,何必留着来提醒我?”
“不提醒你,难道要让你忘记我?”唐蒄倾身过来要搂她,宋迤抬手挡住,但唐蒄仍是拥上来,有句话连同温热的呼吸一道吹到她耳边,“小彩云在看。”
宋迤怔住,脸上立时热起来。唐蒄如同甲虫般紧紧附在身前,宋迤正想着用力推开她,她却低声说:“她在监视我,她会把我们的话报告给苏缃。”
抗拒的力道收却许多,唐蒄微微松开宋迤,说:“我不能让你忘记我,离开你这么久,我每天都要想你的事。有些淡忘了也要逼自己想起来,决不能忘记你。”
她压着宋迤的肩膀,眼珠往右边滑过去,宋迤便知道小彩云在右边。宋迤将她的手拨开,还是没有正眼看她:“能不能忘记是你的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离得太近,呼吸声无限放大。宋迤听见唐蒄在紧张,她搂紧宋迤说:“她在走廊拐角,她知道我看见她了。”
反复提到窥视的目光只会让宋迤无所适从,她扼住唐蒄的手腕:“别这样说话,快点起来。”
“我不起。”唐蒄逼近她,试着整个人坐到宋迤身上来,“我们怎么可能井水不犯河水?几百年后留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对你不会变的人也只能是我。”
她的脸凑过来,宋迤以为她要亲自己,使足了力气把她推下去。唐蒄被她推得摔到地上,她下意识伸手想拉,唐蒄完全不须她帮忙,麻利地坐起身看着她。
宋迤心里有些不忍,嘴上却还是说:“我承认我算计过你,但自从我决定跟你搬出去,我就把你看得比谁都重要。你呢?那时你在和金龙瀚谈条件,想借金先生这块踏板鱼跃龙门跳到苏家去。”
她说的是事实,没有辩驳的余地。唐蒄缓慢地爬到宋迤面前,轻手轻脚地把手搭在她膝头。这个姿态比刚才更让她安心,至少没了刚才那种被困在一隅的窘迫。
明明抬脚就能踹开唐蒄,走快些就能从这里出去。宋迤看着唐蒄低头枕在她腿上,唐蒄轻声说:“我说过,我要带你从那个地方逃走,让你不用跟着金先生。”
她抱着宋迤的小腿,手沿着弧度往上抚,指尖恰好停在衣袂掩映下的膝弯。唐蒄的动作像在给她挠痒,声音愈显虚无缥缈:“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
宋迤绷得笔直,她僵硬地说:“不会有这种可能。”
“我真恨你,除了你没人可以这样对我。”唐蒄把手往前伸,刚好环住她的腰,“你甩不掉我,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追上你,为什么不信我?因为我骗过你?”
她问这话时蓄势待发,随时都准备压住宋迤。宋迤听见这个问题愈加生气,她把唐蒄从身上扳开,抬起唐蒄的脸质问道:“原来你知道这叫骗我,看着我设想那些日后的生活,你是不是一边附和一边觉得我可笑?”
“我没有,”唐蒄在她手上摇头,“你别不信。我是很喜欢骗你没错,但是我不是因为成功骗了你高兴。”
唐蒄把宋迤的手夹在手掌和脸颊之间,她抬起身子说:“我是因为你愿意信我高兴,”她看出宋迤的不忍心,又一次抱上来说,“小彩云还在那里,她不肯走。”
宋迤这次没推开她,唐蒄隔着老远跟小彩云对视,小彩云还在那里站着,像是铁了心监视她。她本身就在为宋迤的退避烦心,都是这个人害得她只能仓促说话,唐蒄攥住宋迤背上的衣料,忿忿道:“看我去——”
宋迤心下一惊,连忙抱住她。唐蒄更觉得不可置信,恨不得把小彩云身上盯出个洞来:“你不让我动她?”
宋迤把她的脸带过来:“好了,别管小彩云。”
唐蒄急切地摇头:“我想说的是苏缃不能知道的事。”她抱紧宋迤作为掩饰,埋在宋迤肩窝里说,“我们不跟苏缃和金先生,也不跟督军,谁都别想困住我们。”
这话太天方夜谭,宋迤还以为是听错了:“什么?”
唐蒄蹭着她的脖子,含混地说:“不帮金先生做事,也不为苏缃卖命,就连督军也要被我们一脚踹开。”
宋迤不安地捏住她的后领:“你是不是还想杀人?”
“我想借苏缃之手从金先生那里拿到你老师们的头发,”唐蒄把腿架上来,宋迤忘记反抗,“我会想办法,调换也好交涉也好,那些头发全部都给你拿着。”
她越贴越近,宋迤仰头躲她:“你下去。”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很想你。”唐蒄勾着她的脖子,藤蔓一样缠紧她,“真的,如果我骗你,你就拔我的舌头,用刀切下来,不切也行,直接用刀剁碎。”
宋迤在挤压里长出一口气:“我不会这样,别拿这种说法来恶心我。”她艰难地说,“为了我去杀金先生,帮我拿回被他抢走的头发,换作以前,也许我会信。”
“现在也可以信的,你不要不信我。”唐蒄穷追不舍,她两手捧住宋迤的脸说,“你就当我们从没吵过架,我从没有离开过你,我们可以忘记那些事。”
宋迤扭头躲开:“我忘不了。你走得干干净净,我尚不知道你手段通天,还以为你死了年年都去祭拜。”
“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们不是一样的?”宋迤想把手挤到两人之间,唐蒄抱紧她说,“别推开,她还在。没有别的机会,你最后信我一次,我们甩开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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